一擡頭，陽光便稀稀疏疏地從枝葉間隙中漏下。

樹下站著一個男孩，十四五歲模樣，他擡頭張望，眸裏盡是擔憂。

“哥哥，小心點，別，別摔著了！”

“沒事兒，小尋，你看，哥哥我厲害吧。”說罷，樹上那個孩子得意地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抖動搖晃，“你也上來，可好玩了，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樹下的孩子眼中流露出一絲渴望，但轉瞬即逝。他擺擺手，道：“哥哥，快下來吧。等會兒老爺就要回來了，看見你爬樹，就又要挨罵了。”明顯帶著哭腔。

樹上的人幹練地從枝椏上爬下，最後輕輕一躍落到地上。

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孔武有力，眉眼幹凈，頗有戾氣，卻同時給人一種文人的瀟灑。“話說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這是姜宸看到他的第一反應。

“怎麽了。”那人摸摸小孩的頭，眉眼一彎，“你擔心我被罰啊？”

“沒！沒……”那孩子還真是個害羞的主，將頭埋入衣領，耳根卻紅如火灼。

他攬著孩子的肩，溫聲道：“好了好了，回書房吧。昨天教你的詩詞會背了嗎？”

“會了，會了……”

“這可是你說的，等會兒檢查，若你還是不會，老辦法，親親。”

“嗯……”姜宸能聽出其中的嬌羞，他有種莫名的歡喜。

兩人的身影逐漸模糊，轉而如煙消散，剩下一片虛無……

“畜生！”一聲怒喝拉回了姜宸的思緒。

一間大廳，古色古香，只見一個中年男人氣得滿臉通紅，臉上的橫肉微微顫抖，姜宸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而且還是一個連環夢，廳中的男人，不是陳老爺又是哪個！

陳老爺順手拿起茶杯向廳下跪著的兩個男人摔去，熱茶潑出，那人的手背燙得通紅。

“你這個狐貍精！當初假裝女娃，誆我買你入府。從此至秦的魂都被你勾了去，東窗事發後，要不是這個不孝子苦苦求情，讓我留下你做書童，我早就將你打出府了！沒想到，你還變本加厲，一個男人，竟還真想做我陳家少奶奶！你這個天煞的！”

陳老爺越說越激動，大口大口地吸氣。他用力地踹了陳尋一腳，陳尋涕淚四橫，嘴裏囔囔著“對不起”，哭得背不過氣。

“爹，小尋沒有錯，我也沒錯。您當初買他入府，不就是給我做媳婦嗎？我當初一看到他，就喜歡了，不管他是男是女。”

“逆子！”陳老爺用力扇了一耳光，“我就你一個兒子，你想讓我陳家絕後嗎？”

“現在的世道這麽亂，有一個真心待我的人，不好嗎？娘去得早，您老對我說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您這一生也只有她一位妻子，您肯定是相信真愛的。為什麽您就不能祝福我們嗎？”

“你，你……”陳老爺就這般指著他，訇然倒了下去……

……

“嘀嗒——”一滴淚融入水的聲音。

“尋兒，我去的這段時日，勞你打理陳府，福叔會幫你的，現在亂世，一切都保命要緊，不要死守這宅子。還有咱爹，這大半年來也是你細心照，他如今中了風，也是我這個不孝子造的孽……”說著，陳至秦重重打了自己一巴掌。

“哥哥，放心，郎中說了，只要好好料理，就有康覆的可能。你不用擔心家裏，倒是你，在外打仗太危險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啊？”他的手緊握這至秦的手，心知，這很有可能，是今生見他的最後一眼。陳尋從未如此堅強，面對自己愛人的遠行，他強裝鎮定，他不能慌，他強忍眼淚……

“等我回來。”陳至秦溫聲道。

“嗯。”陳尋點點頭。

看著小船漸行漸遠，直至變成一抹黑點。陳尋回了身，一下子攤在城墻上，頓時淚如雨下。

“君不來，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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