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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明月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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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霜寫押解謝淳風在楓館外等候, 元清濯出來時,臉上淚痕猶存,林霜寫一眼便看了出來。

曾經元清濯是她最 * 佩服的女子,沒想到她最佩服的女人愛上了男人以後, 也會變得窩囊。

男人有毒。

元清濯看了眼狼狽不已, 手中抓著一只包袱的謝淳風, 見他後脖頸子還被林霜寫拿捏著, 心有不忍, 道:“你放了他吧,我只是有話想問。”

於是謝淳風心裏咯噔一聲。

公主果然是知道了師弟的事,現來盤問他了。

林霜寫擡起一腳踹在他屁股上, 將他朝元清濯踢了過去, 像踢皮球一樣, 謝淳風吃痛地捂著屁股, 一臉憤然:“你這女人,我遲早把這筆賬朝你討回來!”

林霜寫不可置否, 大有一種“你又能耐我何”的囂張。

相比之下,元清濯對謝淳風可謂體貼至極,請他先入屋說話, 以免在外頭打起來引人註目。

謝淳風跟隨元清濯入楓館波月齋。

裴鈺那張草席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收走了, 元清濯在發現了這一點之後,腳步停頓了一下,隨即不動聲色地轉眸, 安置謝淳風坐下。

“謝公子。請用茶點。”

謝淳風奔波了一路, 確實早就餓了,揣著兩只茶餅咬在了嘴裏,頗有幾分解氣地想, 雖然被那個女人當狗似的對待,但好歹她的頂頭上司對她恭敬畢至,將來,還極有可能成為他的師弟媳,心下終於舒坦多了。

他笑彎了眼睛,“是我師弟的口味。”

茶點確實是姜偃買的,怎能不是他的口味。

元清濯道:“謝公子好記性。”

這麽一件小事,他都替姜偃記得。

謝淳風哈一笑,放了手中的糕點入瓷盞,道:“姜偃那時候人燒得渾渾噩噩的,幾次死了又活過來,反反覆覆,可把人磨壞了,我為了讓他有求生的意志,天天拿去梁都最好的點心鋪子給他買這種茶餅吃,掰碎了混進茶湯裏,別有一番風味。”

說著他就把那茶餅掰碎了扔入湯中,端起來,微笑:“公主試試?”

元清濯被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蟄得欲哭無淚。

哪有什麽閑心喝他的特調茶湯。

她沈吟半晌,道:“我想,你說的,應該是蘇嬴?”

果然,公主是知道了。

謝淳風斂了臉上的吊兒郎當神色,道:“公主是怎麽知道的?”

元清濯苦笑:“他膝骨上有透骨釘留下的傷痕,我看到了。”

謝淳風驀然呼吸急促:“他膝上的傷從不給人看,怎會讓公主看見?”

聽泉府的人都善於抓重點而且從來都不跑偏,邏輯嚴密得緊。

元清濯垂眸,聲音有些艱澀:“他受了傷。”

受了傷,公主卻第一時間把他拉來這裏?怎麽說他也算姜偃的娘家人,豈有現在攔著不讓他見師弟的道理?

謝淳風欲往外走,元清濯攔住了他:“謝師兄,你先別往他那裏去,我有些話想問你。”

姜偃受了傷,但除了腿上的舊疾,別的都只是皮肉之苦,要不了幾天就好了,而膝骨上的傷又很難治,是以並不急在這一時。

謝淳風笑了笑,眸底卻一片寒意。

“公主,想 * 知道什麽?”

元清濯知道自己在聽泉府這邊怕是成了罪人,也是她不好,她無可抵賴,只是心頭疑雲梗阻,她無法再忍回去,脫口而出:“姜偃他……是怎麽變成今天的姜偃的?”

“公主何不自己去問他?”

“我……他只怕未必肯說。”

這麽久了,姜偃似乎一直都在刻意隱瞞,與蘇嬴一分為二,始終保持著一種割裂感,令她無法將其與之串聯。

真的,在發現他的傷疤之前,她真的從來都沒有懷疑過。

謝淳風靜默了下來,停了許久,他道:“我可以告訴你。”

謝淳風第一次聽說“蘇嬴”這個名字,是在三年前的那個春天。

那一年梁都的雨水格外多,多到令人厭煩,有一天,師父閉關出來,人還沒走下樓梯,忽然咳了一口血,那一口血令謝淳風膽戰心驚。

“師父!”

他急忙將師父扶回屋中。

到了屋內,老國師讓他蹲近一點兒,慈善的臉上滿是皺紋:“淳風,凡人之命,大多不過五六十,人活七十古來稀啊,師父我,早就活夠本了,只是,令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這偌大的聽泉府,居然後繼無人哪。”

謝淳風滿臉苦澀:“對不起師父,是弟子無用。”

他的天賦確實算不上好,修習了這麽多年,還是只學到了師父的一點皮毛。如若不然,他怎麽忍心讓一個老人家晚年如此郁郁不得志?

但老國師突然臉色一轉,神色間頗有自得之意:“但是啊,我找到了一個可以繼承我衣缽的人了,他若入我門下,只要我悉心栽培一年,便堪大用。是個天才啊。”

謝淳風承認,第一次聽到“蘇嬴”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是嫉妒的。

畢竟,多少人練功一輩子,都輸給“天賦”二字。

“師父可有他下落?”

老國師朝他揮一揮手,“隨我來。”

謝淳風並不知道師父要帶著自己去何處,只是茫然地跟在師父身後,待出了城,到了城南一間破舊的土地廟前停了下來,謝淳風兀自不解:“他在裏邊?”

老國師在他身旁頓住步,臉上現出滄桑的神色:“我與他,師徒一場的緣分,今日才開始啊。”

謝淳風是老國師撿來的流浪棄嬰,從生下來沒多久,就跟著師父了,這麽多年,師父沒說給他添個師弟來玩玩,他小時候還挺孤單的。如今這突然要添了,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頭反而有點吃味了。

但師父他老人家晚年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到個能夠繼承他衣缽的傳人,他自己天資不夠,是不行的。如今既然有一個天才師弟要來了,他應該為師父感到高興。

同時,也為自己高興。

繼承聽泉府是一個重大的擔子,他從小就不肯接手這攤子,如今可好,終於有人承擔了。

老國師微笑道:“咱們進去吧。”

謝淳風點頭,心中倒想看看,那令師父都讚不絕口的天才究竟何許模樣。

但事實真相令他大 * 感震驚。

入目所見,是一個瘦削得近乎只剩皮包骨的少年,渾身都是血,連頭發上也盡是血汙,胡亂地壓在他看得出棱角有幾分鋒利的臉上,全身腐壞了的布滿血孔的皮肉,背後完全燒焦了的裳,教破破爛爛的草席裹著,他修長的身體正蜷縮在窄窄的石床上,毫無聲息,閉著眼睛一動都不動。

“他快死了。”

謝淳風吃驚地說道。

其實謝淳風也不確定,在他第一眼見到蘇嬴的時候,他是否還活著。

老國師沒說話,他拄著手杖,用一種極為悲憫,也極為可惜的目光,註視著蘇嬴。

在蘇嬴的石床邊,濕痕遍布的地上擺放著幾十塊石頭,擺放得似乎有著某種規律,但這規律謝淳風道行不夠看不太出來。

只是隱隱覺得,這些石頭擺的類似於陣法,但既非五行也非八卦,更類似於一張密密匝匝的羅網,羅網正中有一道用木棍指出的,明確的指向。

“師父……這是什麽?”

老國師嘆了一口氣,道:“引魂陣。”

“傳說,這是西丘族一種失傳已久的陣法,每當月夜子時,月光會照在陣法上,留下一道陰影。那陰影就是引路人來的方向,會帶著亡者回歸家園。陰影所指,就是故土的所在。”

謝淳風瞪大眼睛看去,似乎正有一道雪白的銀光幽幽微微地照在引魂陣上。少年腕管上淌下來一地的鮮血,慢慢地凝涸,仿佛是陣法的引。

這古樸、邪氣的他壓根沒聽說過的陣法,看起來一切都那麽不靠譜。

但那卻是當下蘇嬴,唯一的信仰。

老國師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目光放遠,聲音亦變得無比蒼涼。

“狐死首丘啊……”

謝淳風閉了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莫名覺得這無端而來的悲哀情緒似與自己有染,梗得他心頭一陣難受。

元清濯還為那句“狐死首丘”而震撼著,腦中嗡嗡作響。

謝淳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道:“後來,師弟對我說,那個時候,蘇嬴就已經死了。”

對他自己,對蘇家,對大魏,已經死了。

至於活下來的,是個不知道自己是誰的無依之人。

“不過,”謝淳風話鋒一轉,佯作沒看見公主眼中氤氳而生的濕潤,從懷中摸出一只錦盒,對元清濯道,“這是師弟當時手裏抓著的東西,唯一的東西。”

說完,將它打開。

“我本來也不知道這是誰的,他自己也不肯提起,如今我知道了。公主,你看看,是你的耳珰吧。”

他將錦盒轉過一面,呈給元清濯看。

元清濯生怕自己一眨眼,睫毛會把把蓄意已久的眼淚推下來,她怔楞地望著。

錦盒之中有一只耳珰,明月為形,珠光溫潤,雕鏤著的輕細的水波紋,仿佛隨著銀白色的珠光微微蕩漾。

這是那晚,她遺失的那一只。

她沒有去想耳珰落在了何處,原來,居然是在姜偃手裏。

“公主,這只珰,當時一直被他抓 * 在手裏,人都快死了,還不肯松手。”

謝淳風聳肩。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掰開他的手指,才發現這只耳珰的銀鉤早劃爛了他的皮肉,刺進了肉掌中。”

那是,握得多緊啊!

一介亭中,他明明滿腹無可奈何,卻輕描淡寫地對她說,喜歡。但只是喜歡,不是愛,還能抽身而退,避免泥足深陷。

真的……只是喜歡嗎?

騙子啊!

“我保管了這麽久,今日,也算是物歸原主吧。”

謝淳風微笑了下,釋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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