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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故都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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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清濯疾步往內院裏走, 腳步越來越快,到了夏花掩映間的廊廡之下時,她停了下來,手掌拍在了漆柱上, 胸脯微微起伏。

一直到此刻, 腦中那些零碎的幻光才終於如流沙一樣慢慢逝去。

身後忽然傳來裴鈺的聲音, 由遠及近:“小滿, 我還以為蘇贏就是蘇嬴, 本來還想狠狠胖揍他一頓給你出氣……”

誰知道居然是這麽個烏龍。裴鈺尷尬而沮喪,幾乎不敢再看公主。

元清濯回身,雖然這一次裴鈺沖動莽撞了, 但她並沒責怪他之意, 只是他的話卻令她極是奇怪:“我何時說要出氣了?”

說罷, 她沈下臉色, 道:“裴鈺,我感激你的錯愛, 在太皇太後面前說不介意我不是處子之身。但你可能弄錯了一點,我不是處子,不是被強.暴的, 是我誘哄的蘇嬴, 這件事從頭到尾蘇嬴並無過錯。”

“公主……”

他待要上前,元清濯伸掌阻止了他的行動,沈聲又道:“鬧劇就到此為止了, 你回吧。”

不等裴鈺反應, 她轉身消失在廊廡盡頭,一直到分花拂柳轉出亭閣,元清濯再度停了下來。

她的腳步變得很沈重。

就在方才, 甲乙丙丁來報說是膠東王找到了蘇嬴之時,她內心當中除了驚怔之外,更多的,卻是惶恐。

難道她口口聲聲說虧欠了蘇嬴,私心之中卻並不希望他還活著麽?因為他活著,她就不得不被逼著再一次推開姜偃。她居然是這麽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還說什麽彌補對蘇嬴的虧欠,只怕蘇嬴真的沒有死,棺槨之中的血衣是一個誤會,她也不會和他成婚。

她就是自私。

為了自己的個人幸福,寧願終身都虧欠他。

她痛苦地揉著額角,愧疚難當。

一連半個月,長公主都沒再出敬武公主府一步。

小皇帝任命蘇贏為信任榷茶使,走馬上任,監督天下榷茶事。

這一點說實話元清濯是早有預料,並不意外,只是為蘇贏可惜。這件事幹不好就是大難臨頭,而且很有可能會幹不好。

就在暮春盡頭,林霜寫突然自西關傳來一道手書,搜尋刺客的事有了眉目。

密信來報,就在舊都神京,發現了一批走私的兵器。

兵器當中有幾樣暗器,與元清濯和太皇太後遇刺時刺客所用的兵器不說完全相似,幾處形制看著也是有跡可循。

林霜寫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之人,當下斷定,神京作為被棄置的舊都,已經被各方勢力所 * 滲透。

除密信之外,林霜寫還在其中藏了一把她的人暗中搜尋得到的匕首,佐證了她關於兩種暗器同源的說法。

元清濯在燈下把玩著匕首,若有所思。

當年遷都之際,又不少老臣提出反對,痛斥陛下不思祖宗,文帝在神京開設科舉,教化天下,武帝在神京秣馬修戈,征服四夷,無不是丹青留名的創舉,今人居然要退守東都梁城,此舉叛逆誤國,不孝至極。於是拒不肯走,這幾個老臣激昂陳詞之下,居然開始指著陛下鼻子叫罵。當時為了平息反對之聲,天子一怒,當眾殺了六名冒死進諫的忠臣。

雖然近百年來所發生的一切無不證實了當初陛下遷都的決議是英明之舉,但在當時,六名老臣以清正耿直、為國為民而著稱,而忠臣的血,就噴濺在神京的宮門外。這件事引發了一些本就不願意遷都的人的不滿,猶如一發引燃了炮仗,他們合力對陛下死諫,並施壓,堅持不肯東遷。

他們的勢力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後到了天子與不得不有所妥協的地步。

陛下下令,若有不願東遷的,交出身上的官印和功名,可以留下。

所以在當時,並不是所有神京之人都隨著都城東遷而來了梁都。有一批人,尤以盤踞神京的諸多世家為主,他們留在了神京。

此後,神京的駐軍被撤走了大半,幾乎架作了空城。老一派貴族在這裏休養生息,北胡人對這裏虎視眈眈,加上神京原本就是昔年連通西域三十六國的絲綢之路的起點,這裏,三教九流,南來的北往的,湊成了一鍋雜燴,結構覆雜,內有漩渦。

如果這個時候,有一個組織,試圖顛覆元氏王朝,他們很有可能會以神京為根據地。這一點是能夠說通的。

那些當年留在神京的世家大族,多半心裏對帝王有怨,加上百年來梁都的經濟不斷發展,遠超昔日舊都,他們愈加後悔,心中的怨氣也就愈重。這裏邊要是有人動了歪心思,就能夠成為培養那些訓練有素的刺客的器皿。

當然,目前這一切都只是元清濯的推測而已。

在接到林霜寫的手書之後,元清濯立刻執筆,寫了一道奏呈上達天聽,請命赴神京調查兵器走私一案。

小皇帝也不含糊,立刻準允了她的奏報,並差遣了巡撫司三百餘人供她差遣。

元清濯與刺客打過交道,對他們的底細是了解得最清楚的人,小皇帝也早想對李恨秋他們的大本營一探究竟了,皇姐是信得過之人,有她做前鋒是再好不過。

事不宜遲,元清濯收拾了一番行囊,整裝待發。

銀迢和橘兮想隨行,跟在公主身邊伺候著,但公主不允,她們也不敢貽誤公主殿下的正事,只有作罷。

是日一早,元清濯一人打馬朝西門出城,未出城門,忽然想起姜偃來,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了,不知他近來可好,遂停在了聽 * 泉府門口。

千言萬語堆砌嘴邊,臨了卻化作無聲,不知該說什麽。最後,她無聲自嘲一笑,策馬如疾風,自西門而出。

出去之後,在城郊驛舍停下,打算再給馬餵些糧草,等候巡撫司的李將軍過來交兵。

不巧甫入裏,迎面與項煊碰見。

元清濯眼睛一亮:“項伯伯,您幾時從朔州回來了?”

項煊也正給馬投餵糧草,他搓了搓滿是灰砂草屑的雙手,朝她步來:“公主,聽說我離開梁都之後你來找過我,可是有什麽事麽?我回來之後,聽府裏老管家說起,得知你來過,怕公主有要事,不敢貽誤,因此今一早來驛舍等候。”

元清濯想了起來,是有這麽一回事。

不過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關於蘇姓少年的來歷,她也非常清楚了,因此直言道:“不是什麽大事,是梅德行先前跟我說,蘇嬴使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與我很像。我這手功夫是項伯伯您所教授,因此猜測蘇嬴與您有關,本想詢問您一番,不過後來我也都知道了他的來歷。”

頓了一下,她沈吟著道:“原來項伯伯以前時時吊唁之人,是蘇寰。”

項煊嘆了口氣,“原來如此。”他點頭,“是,蘇嬴的墳塋也是我給他立的。”

元清濯愕然:“項伯伯?”

她記得,蘇嬴為了給蘇家翻案殞身不恤,那會兒他人應該已經出征,遠在西北。

項煊的笑之中多出了幾分嘲意:“蘇寰戰死之後,我始終覺得無顏面見蘇公,致使他們一家南遷柳州,我也沒有去送。這麽多年,我因戰事常年在外奔襲,得知蘇兄遺孀因病亡故,那孩子只剩下孤零零一個人托祖父照顧,一直也想看看他。但,梁都此去柳州萬裏之遙,我竟始終沒能得空抽身。”

“三年前我在鳳鳴關據關殺敵,聽人飛書來報,說是蘇兄之子到了梁都。但來不及有所接應,他便已經……”

項煊一生為孤臣,為了大魏的兵戈之事,此生連妻妾都沒有一個,他就算知道了,也想幫蘇嬴,但那時人在鳳鳴關,他也是鞭長難及。

“但我也沒有見到蘇嬴,當時下人輾轉打聽到了李奉宗,後於城南的土地廟中尋到了一件染血的外衣。”

話至此處項煊停住了,之後再開口,聲音已變得滄桑沈啞:“我雖未親眼見過,但下人說,那身血衣……上面沾滿了帶血的皮肉……”

元清濯親眼所見的血衣,已經發黑焦枯,看不出原來的什麽光彩了。但,這還是腐爛之後的情狀,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景有多可怖。難怪項伯伯這樣的人都幾乎不忍卒言。戰場上死的人也多,但大多都只是伸頭一刀,有的甚至不會感覺到什麽痛楚。而蘇嬴,硬是在他祖父曾經掌管的昭明寺的酷刑之下,被一點一點折磨至死……

“聽說那之前,亂葬崗剛焚化了一批屍體,我原本亦不信,滿天下打聽蘇嬴的下落 * ,均未能有所獲。況以那身血衣上撕爛的血肉來看,十有八九,蘇嬴是已經沒了。我只好令人將他暗中發喪。”

元清濯問道:“項伯伯為何將他葬在一堆墓穴之間呢?”

項煊懂她的意思,嘆道:“蘇嬴以民告官,連拔了大魏七根蛀釘,只是斬草未能除根,這底下還不知有多少暗潮洶湧,他既然一個人離去,便是也不想再卷入這風暴漩渦之中來了,我又怎忍心故人之子泉下也還不安?”

那些人,難保不會伺機報覆。

他選擇了將蘇嬴藏起來。

如今時過境遷,元清濯又為他遷到了一處龍穴。以敬武長公主之名為鎮,應當是穩妥的。何況前塵舊怨已往,蘇嬴也已身死魂消,還有什麽不能過去的?

元清濯對項煊道了謝,心事低沈,一個人到馬廄裏,搓了幾把馬草給黑美人餵了,黑美人嘴巴蛄蛹地嚼著馬草,它的主人等了一會兒,等到了巡撫司的李將軍過來交兵。

元清濯領了兵馬,對李將軍道了謝,隨即制止了食頻食急食不盡的大黑馬,牽了它,利落颯爽地翻身上馬背。

長公主領三百人馬,朝舊都神京疾馳而去。

煙塵漫卷,馬蹄颯沓。

東都梁城,西都神京,相去不過五百裏,兩日便已抵達。

前來接應的是京兆尹晉元紳,他殷勤為長公主一行人安排了京中楓館作為落腳點休憩。

楓館背臨舊宮以前曾是安置各國使臣所用,如今廢置,但裏頭依舊維持原樣,沒有隨當年遷都而被搬空,其規模不遜於元清濯如今色敬武長公主府。

晉元紳對她一行鞍前馬後,極是客氣。不但將她一行人安排得周到,還命人直接拿來了前不久從天香樓查獲的一批兵器。

林霜寫盯著的地方,沒有不漏風的。

這才幾天,神京的天香樓便被查了出來。聽晉元紳說,目前已經封樓了。

只可惜再無所獲。

元清濯聽罷,令京兆尹將天香樓封條撕下,允許它重開。

“天香樓看來只是一個做買賣交易的中間人,查不出什麽那便不用再封禁。相反,天香樓的老板還要無罪釋放,只要他能夠對我說實話。”

“這……就依公主所言。”

京兆尹依從元清濯之命,即日啟封天香樓。

然,也就是在這日傍晚,元清濯才沐浴而出,忽聽得楓館之後,宮墻之外,人聲鼎沸。

一片喧鬧聲中,似發出來驚恐的嘯叫。

元清濯按捺不住,急忙更衣,換上自己利於出行的短打,扣住彎刀疾步出門。

原來是南角宮門以外,發掘出了一個地洞,發掘原因是土埋得不夠堅實,用以修繕故宮的原料經年累月地堆砌在這兒,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之後壓壞了路面。路面坍塌,暴露出了裏頭的一條黑不見五指的密道。人們惶惶不安,驚詫失色。

群龍無首之際,長公主現身,無疑便成了眾望所歸的拿主意的人。

京兆尹副手李光也在,當 * 即回稟了一切經過,隨後道:“這裏事有蹊蹺,方才有人舉著火把下去試探,發現火光到了下面竟呈現綠色,不一會火把便已燃盡,於是人不敢再往裏走,唯恐下面滿是瘴氣。這件事,還要長公主來定奪。”

元清濯道:“拿火把來。”

“諾。”

元清濯取火把往下走了兩步,火焰的確,先是明明黃黃,跟著便從外焰之中開始泛出略顯蒼白的淡青顏色。

事情恐有不祥,元清濯謹慎起見,退出了地道。

退出之後,她將火把扔了進去,過來,還沒沈底,火把已驟然熄滅。

“看來這裏像是有人建了一個墓穴。”

人群裏立刻傳出了驚恐的呼聲。

這裏可是神京的宮城,難道誰有膽敢把墓穴建在此處?

元清濯也百思不得其解。

“這種大墓,能夠輕而易舉暴露出來的,通常是給盜墓賊虛晃一槍的假墓道,人真的進去,便很難生還。”

她停了一下,轉過面,對李光說道:“需要請李大人幫個忙,麻煩你走一趟梁都,奏明天子,請一個最精通堪輿之術的人過來。”

“譬如衡廬道子。”她想了想,推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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