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六章:局中局 (4)

關燈
這個時節,這個人類莊子外的十裏桃林就會變得無比的熱鬧。

桃花綻放,綿延十裏的繽紛妖嬈模樣,那真是說不出的壯觀。

但是,對於無源這種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不死來說,難道她就真的稀罕這十裏桃林?

不!當然不是!

其實無源想看的是,那每年一次的城中大家閨秀結伴前來圍觀她人類宿主的事……

咳咳咳,雖然這樣說非常地不厚道,但事實上,無源每次看到那些個原本高傲矜持的大家閨秀們用著賞花的借口,呼朋結伴地在莊子外探頭探腦地徘徊,想要跟她的這個人類宿主來一次“意外而美麗的偶遇”,無源就有種想要抱著肚子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沖動。

紅顏禍水啊!

你說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快要四十並且已經死會的男人,怎麽就有這麽大魅力,足不出戶都能勾引這麽一群含羞帶怯情竇初開的少女前來圍觀呢?

那麽這個男人年輕的時候不是更禍水?!

無源從地上爬起來,手捏著自己的下巴,興味盈然地回想自己人類宿主十年前的模樣,不由得吸了吸口水,再次肯定。

紅顏禍水啊!

心情爆好的無源在這位人類宿主身後飄來飄去,趁著人類宿主路過靠近莊子邊緣的穿廊時,睜大眼睛朝莊子外看著,然後她輕“咦”了一聲。

“樹上的那個小女孩兒,不就是前幾天來的那個麽!”

無源眼前一亮,那顆“以貌取人”和“八卦無敵”的心瞬間活躍起來。想到幾天前,這個漂亮小女孩兒也是站在那兒,很是忐忑地朝莊子裏面看,但是在看到自己人類宿主和他妻子親密站在一起後就臉色大變,悲憤地跑開了。

想到這兒無源就不由得長籲短嘆。

小女孩啊小女孩!既然要來圍觀這位禍水,就要有被打擊的心理準備嘛!這位禍水都死會了十多年了,你既然想要來挖人墻角,怎麽可以沒有一顆堅強的玻璃心呢?要知道這年頭敢於像你這樣爬樹看男人的女孩兒可不多啊!她可是很看好你哦~

滿心歡樂地想著,無源瞬間在腦海裏腦補了“挖人墻角之一百零八式絕招”,暗自思忖著這小女孩兒到底會怎麽做,但在下一刻卻不由得楞住了。

那是殺氣。

雖然很淡,但是的確是從那個小女孩兒身上散發出來的。

而對象,則是她的這位人類宿主。

她想要他死。

無源在這一刻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沒等到無源的腦子轉過彎來、想明白來的這個小女孩兒到底是怎麽回事,無源的這位人類宿主卻是反應極快地,擡手便是一柄飛刀,擦著那個小女孩的臉便釘在了樹幹上。

哇哦~!好帥~!霸氣外露啊親!

無源在心裏鼓掌。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

輕飄飄地跳上了小莊的高墻,女孩的臉上滲出了血絲。

用手指沾了沾自己臉上的血,那個女孩笑了,道:“殷天睿,在害死了我阿娘之後,你還想要殺了我嗎?”

影(一)

黑暗的天空被火焰點亮,青石板上被沈沈的血跡覆蓋。

火光沖天,就好像整個世界都燃燒了起來。但是四周卻是一片詭秘的死寂。

他已經多久沒有做這個夢了呢?

五年?十年?十五年?還是……

站在這個燃燒的莊子外,他恍惚地擡頭,高掛的匾上是曾經朝夕相見的熟悉筆跡。

殷府!

筆鋒銳利,一往無前的氣勢,不是割傷了他人,就是刺傷了自己,一如寫這兩個字的本人。

這,是他父親的字跡。

這裏,是他曾經生長過的,也是他曾經以為會永生永世都住下去的地方。

直到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轟然倒下。

是了,這是夢啊。

這個地方,早已在二十多年前就化為廢墟。

而那些撫養他長大的人,那些教他讀書識字的人,那些教他君子應立不易方的人,那些教導他指導他誇獎他責罵他的人,都死了啊。

只剩下了他。

只剩下他死守著那些過往的記憶,那些再也無法見到的人們的音容笑貌,在覆仇的路上咬牙前行著。

他猶記得,在最初之時,他手上握著的,並不是奪人性命的兇器,他心中所想,也並不是只剩下覆仇。

可是在那一天之後,他違背了父親的教導。他拋下了自己握了十五年的筆,也拋下了自己曾經的那些不著實際的抱負,甚至讓自己沾染上了血腥和陰晦,把自己變成了自己曾經最為厭惡的一種人。

可是他並不曾後悔。

就算他滿身鮮血,就算他違背了自己父親的教導,就算他讓那麽多的人家破人亡,就算他的所作所為讓他即使到了地下也不會被父親原諒……但是這又怎麽樣呢?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總要有人讓那些人付出代價的,而這個人只能是他。

只能是他!

於是他流浪著,一邊躲避著那些人的追殺,一邊尋找覆仇的方法。

然後……然後就是……

他猛然驚醒,窗外,月尖如勾。

身邊的人被他的動作驚醒,迷迷糊糊地喚道:“夫君?”

將手覆在枕邊人的眼上,他聽到自己用溫和的聲音說道:“無事,睡吧。”

枕邊人輕應了一聲,本就不甚清醒的她又陷入了黑甜的夢境中。

聽到她的呼吸又緩和了下來,他慢慢地收回了手,靜待片刻,又起身,只是披了一件外衣,便走出了房門。

走過了長長的回廊,他推開書房的門,坐在書桌前,鋪開紙,用筆飽蘸了墨,卻在提筆之後遲遲無法下筆。

恍惚間,白日之時,那個少女含淚的眼睛再次出現在他眼前,微笑的臉和那張從來都是明艷笑意的臉交疊起來,蒼白的唇輕啟,“在害死了我阿娘之後,你還想要殺了我嗎?”

指尖顫了顫,一滴墨汁落下,在紙上暈染開來。

他立在原地,怔忪了一會兒,猛地擡手,將手中的筆扔出窗外。

他呆呆地望著窗外,良久,終於頹然坐在椅子上。

【於你來說,是福非禍;於她來說,是劫非緣。】

他緩緩攤開手,那用溫潤朦朧的白玉做成的玉扣,在明亮的月光下隱隱泛著青色。溫潤的手感,就像多年之前,那個人將玉扣扳開,將半塊玉扣放入自己掌中時,不經意間觸到指尖的細膩。

那個時候,她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玉扣,笑得比綿延十裏的桃林更為耀眼,仍顯稚嫩的聲音裏帶著狡猾的笑意,像一只小貓般揚起臉,道:“這是信物哦!”

“到時候……你一定一定要在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我哦!”

那些笑語再度在他耳邊響起,就好像他們從未分開。

“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啊!”

他聽到有個熟悉的少年聲音響了起來,很是苦惱的模樣。

女孩笑了起來,那狡猾的模樣讓人心中一跳,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自己心裏撓了撓,又撓了撓。她攤開手中的玉扣,笑道,“這才能考驗我們的緣分嘛~吶!我們說好了哦,一定要在三年之內找到我!”

“我……可是我該怎麽找你?”少年的聲音再度響起,帶上了些許委屈和焦慮,“你甚至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

女孩手中的玉扣在陽光下如她笑容般明媚,“它會告訴你的。”

【它會告訴你的!】

閉上眼,他看到那張熟悉的笑臉,眼中卻泛著讓他陌生的恨意,輕聲道:“阿娘死了。”

她死了。

二十一年前,也就是他十五歲之時,有術士對他說:

“於你來說,是福非禍;於她來說,是劫非緣。此為劫數,無可解脫。”

是的,無可解脫。

對她來說,這本就是劫難。

他終於還是用了最卑劣的手法,傷害了最不該傷害的人。

所以,她終究還是死了。

死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

恍惚間,他又看到了她。

一身寬大的黑袍,站在懸崖邊上,臉上被他劃出的傷口猙獰,鮮血從傷口處汩汩流出,讓那一張笑起來曾經比陽光還要明媚的臉染上了陰霾。

狂亂的風鼓起了她的衣袍,好像下一刻就能將她推入崖底。可是她卻全不在意,神情平靜,靜靜地看著他。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她。

也是他最後一次傷她。

良久,她輕聲道:“為什麽?”

她的眼神落在了他就算在最艱難的時候,也不肯離身的玉扣上。

那個時候的他,並不曾明白她那一眼的涵義,只是將阮泠泠護在了身後,冷冷地看著她。

終於,良久的沈默之後,她笑了起來。

“我明白了。”她退後了一步,微笑著,望向他的眼神卻飄渺悠遠,“那麽……”

“再也不見。”

她後退,跳下了懸崖,沒有回頭。

就算他被連他自己也無法明白的心悸驅使著上前,卻依然連衣角都無法捉住。

黑色的衣袍在蒼白的雲霧中舒展開來,慢悠悠地在空中飄蕩著,而那個人卻消失了。

從他的視線,從他的世界。

再也不見。

那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而她也做得徹底。

徹底得甚至連入夢也不肯。

直到時移世易,直到他連她的模樣都要在腦中模糊了的時候,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他面前,冷冷地說:

“阿娘死了。”

光(二)

最近,那個人類宿主的舉止很是詭異。

額,不,應該說,自從那個似乎是人類宿主的老情人的女兒找上門來,告知他老情人的死訊之後,這位人類雄性的舉止就變得非常詭異。

而最直觀的表現,就是他的作息時間亂掉了……

普天同慶吶!!

無源簡直要內牛滿面了。

太高興了有木有!終於不要像卡帶一樣的生活了有木有!

不過當然的,有喜也有憂。

雖然這位人類宿主的作息時間表(咦有什麽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亂掉了,不過這位人類宿主依然沒有按照無源的想法,做出一些能夠讓無源找樂子的事。

比如說借酒澆愁什麽的,比如說逛青樓……咳咳,那什麽的……

甚至如果不是因為無源被動性加強迫性地必須要跟在這位人類宿主的身後,無源都不知道這位人類宿主的時間表亂掉了。所以很正常的,那位人類宿主的正頭妻子也不知道。

每天半夜,這位人類都會掐點醒來,其準確度就像是摁了鬧鐘一樣,令無源嘆為觀止。然後這位人類就會走到書房,要麽是對著書桌上的紙遲遲不肯下筆,要麽是對著一塊……呃,或者說是兩個半塊的玉扣發呆,又或者打開一個藏得無比隱秘的盒子,對著盒子裏那件破破爛爛而且似乎年代很是久遠的黑袍子發楞。而這一楞,一般就是半個晚上過去了,然後第二天,他又會當做是剛從床上睡醒的模樣,跑到後院子裏練劍。

按照無源多年面對八卦面不改色……呃,錯了,是面對八卦的敏銳之心告訴她,那個被那個女孩兒告知已經死了的老情人,留在這個人類宿主手上的東西,絕對跟這個人類每天晚上的異狀有關,而由此可推論……那個死了的老情人絕對跟這個人類宿主有著……那個什麽。

雖然不知道到底有了哪個什麽,但是看這位人類宿主的態度,似乎是很那個什麽……

不過讓無源比較讚嘆,但又比較糾結的是,這位人類宿主對他妻子的態度,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依然是那種夫妻情深舉案齊眉的模樣。

說讚嘆,自然是因為他沒有讓自己的個人情緒影響到別人一分一毫,就連他的妻子都不曾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依然是一臉幸福的小模樣兒。

而說到糾結,那就是因為……無源覺得她似乎發現了一個很不得了的秘密。

按照那個人類宿主每天晚上的表現,要說他對那個老情人沒有感情,無源首先噴他一臉唾沫……恩,如果她有那個東西的話。

如果不喜歡的話,會每天晚上都對著那個前情人留下的東西發呆?如果不喜歡的話,會每天晚上對著前情人留下的東西一待就是半個晚上?

如果說只是單純對友人的懷念,就未免太過牽強。按照無源的細致入微的觀察——這分明就是傳說中的森森的愛啊!

所以,這才是最讓人心冷的地方。

明明心裏愛著一個人,卻轉身就能與另一個相敬如賓,做一對“恩愛夫妻”,十年如一日。甚至就連她這個當了他十年背後靈的人都沒有發現……

這個男人真是無敵了……從某種方面來說……

不,從各種方面來說都很無敵。

抽搐了一下嘴角,無源在心裏暗暗鄙視了一下,轉頭又想起了那個來傳話的小姑娘。

說起來,那個小姑娘的反應似乎有些奇怪……

還有那句“在害死了我阿娘之後,你還想要殺了我嗎?”

怎麽想都怎麽覺得有點那個什麽啊……

難道說……

其實這個小姑娘本來對這個男人一見鐘情,然後才發現她一見鐘情的對象竟然是自己老媽1的老情人,然後悲憤了?

哦哦哦~!這是件多麽勁爆的事啊!

果然八卦無處不在~!

八卦之神我愛你哦也~!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無源總覺得看那個小姑娘似乎有些面熟……

為什麽呢?明明她們以前沒見過啊!而且她們也絕對不可能見過啊……

或許是……那個小姑娘長得很像她熟悉的人?

腦子裏混亂了一下,無源只思考了一秒,便將這件事轉身拋之腦後。

在不了解前因後果的情形下,光是靠想,自然是想不出個所以然的。畢竟如果隨便想想都能讓她想出個什麽來,那麽那些錦衣衛什麽的啊,東廠西廠什麽的啊,名偵探陸小X,名偵探楚留X什麽的啊(哪裏不對!)那都不要混了。

所以無源忘得很是理直氣壯。

“莊”中無日月,時間流轉。

無源就這樣看著那個人類宿主不分白天黑夜的折騰自己,心裏似喜似悲。

喜,是因為,如果按照這位人類宿主這種模樣繼續折騰下去,那麽不出五年,這位人類宿主大概就能把自己折騰死了,那麽無源大概也脫身有望了。

而悲……如果這位人類宿主死了,那麽她豈不是沒有美人可以看了?

美人兒啊!你何苦這麽為難自己呢?

無源淚眼汪汪地咬手絹。

可是出乎無源意料的是,在那位人類宿主把自己給折騰著倒下之前,那位名為阮泠泠的、人類宿主的妻子,竟先行倒下了。

那一天,恰好是無源成為一個“背後靈”的,第十二年。

影(二)

“夫君……”

微弱的聲音從床榻上傳來,殷天睿猛地驚醒。

“泠泠,你醒了?”探了探身,殷天睿輕握著一臉病容的妻子的手,聲音柔和,仿佛怕是驚擾了她似地,道:“感覺如何?可想要進點東西?”

阮泠泠笑了笑,即使是被病痛折磨得身形消瘦,但是那獨有的氣質,依然讓她美得驚心動魄。

艱難地反手握住殷天睿的手,阮泠泠眉眼柔美,笑得釋然:“夫君……你說,我是不是快死了?”

眉毛一皺,殷天睿沈下臉,“是哪個多嘴的丫鬟在你面前胡說?”

輕聲笑著,“沒有誰,夫君。可是,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清楚嗎……”

“不要多心,泠泠。”殷天睿微微一嘆,“我前些天已經派人去請雲州的肖先生了,再過兩天,肖先生就會到莊子,你只要安心養著身子便是。”

彎眼笑了笑,阮泠泠卻沒有接話,“夫君……呵呵,殷大哥,泠泠有多久沒有這麽叫過你了呢?”

殷天睿微微一怔,遲疑了一下,輕聲道:“二十年了,泠泠,從你我成親之後。”

“是啊,二十年了。”阮泠泠恍惚了一下,眼神悠然飄遠,好像在那遙遠的時間裏看到了什麽,笑容漸漸染上了幾分少女的羞澀和甜美,“殷大哥,你還記得我們初見的時候嗎……”

殷天睿應了一聲,聲音依然溫和:“泠泠,你身體不好,先休息一會兒吧,我們以後還有很長的時間,到那個時候,我們再一點一點地慢慢說,可好?”

“第一次見的時候,我身患重病,除了自己的名字,我什麽都不知道。”阮泠泠恍若沒有聽見殷天睿的勸阻,猶自陷入了回憶之中,“天地廣闊……可是這一切對那時候的我來說,是那麽地陌生,陌生得可怕!可是唯有殷大哥你……”阮泠泠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唯有殷大哥你……是你將我從那樣的恐懼裏帶了出來,是你為我查明了身世,是你告訴了我,這世上並非只有我一人……”頓了頓,阮泠泠笑道:“殷大哥,你還記得我們的‘三年之約’嗎?”

三年之約……

殷天睿臉色猛然慘白,沈默了下來。

好像完全沒有註意到殷天睿的異常,阮泠泠依然笑著,喃喃道:“以玉扣為證,三年為約,我們定會再見……”

慢慢地轉頭,阮泠泠的目光投向窗外,冰涼的月光流瀉,照在了她的臉上。

“殷大哥,你知道嗎……那一天,當我知道你向我家提親之時,泠泠有多歡喜嗎?”阮泠泠笑容漸深,“那個時候啊,泠泠心中歡喜得緊,只恨時間太慢,讓我遲遲不能冠上殷大哥你的姓氏……很不知羞的想法,是不是?可是泠泠那個時候的確是這樣想的啊!”

阮泠泠笑容狡黠,“然後啊……然後終於,泠泠可以冠上殷大哥你的姓氏了……”

“可是在拜堂的那一天,泠泠卻突然難過了起來。”

“泠泠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啊……不管是過往的一切,還是那個‘三年之約’,泠泠什麽都不記得了,殷大哥,你真的願意娶這樣的一個泠泠嗎?”

“可是二十年了。二十年來,殷大哥你對泠泠從來沒有變過……”阮泠泠轉眼,註視著殷天睿的面龐,溫柔地露出一個笑容,眼淚卻在那一瞬間滾落,“那麽多的人都在羨慕泠泠,就連泠泠自己,都好像活在夢中。”

“這只是我該做的。”殷天睿笑了笑,伸手抹去阮泠泠臉上的淚水,“泠泠,那一年我就說過,若我娶你,定會全心全意,一生一世只有你一人。”

咬著唇,阮泠泠卻突然痛哭失聲。

“對不起……”

殷天睿猛地僵住了。

“殷大哥……對不起……”阮泠泠哽咽著,緊緊地閉著眼,淚珠卻止不住地滑落,“泠泠全都想起來了……那個玉扣,不是泠泠的啊!”

“泠泠……不是殷大哥你找的那個人啊!”

【泠泠……不是殷大哥你找的那個人啊!】

微風浮動,樹影搖曳。

殷天睿站在殷家墓園中,用手輕撫著墓碑。

“傻子……”

“你不是她……我早就知道了啊。”

“所以,你更加罪不可恕!”

一道淒厲的劍芒劃破長空,在即將刺入咽喉時,被殷天睿擋下。

無所謂地放開了手中的劍,那個漂亮得雌雄莫辯的人笑著,眼神卻滲出了可怖的惡意,“終於找到你了,殷天睿!”

慢慢擡起手,殷天睿面沈如水,手中劍遙遙對著那人的咽喉,“你還是來了……”

“巫沈。”

光(三)

巫沈?

巫?

上古遺族?!

在這個地方,竟然還能看到上古遺族?!

無源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後退兩步後,這才恍然醒悟過來——上古遺族早就沒落了啊,怎麽還可能看得見她!

安下心來,無源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個漂亮得不行的美人。但剛剛還在心裏腹謗著這個美人是不是又是自己的人類宿主惹下的風流債的無源,在下一刻,就發現了一個相當驚悚的事實。

這個美人……他他他他竟然是男的!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啊!!”

無源在心裏痛心疾首,撓心撓肺,就差沒有滿地打滾來表示自己的惋惜之情。

可在另一邊,巫沈與殷天睿的話語卻越發火星四射、咄咄逼人。

“我來了?!是的,我當然要來!”低聲笑了笑,巫沈雙手垂在身側,紅底黑紋的外袍無風自動,就好像有什麽危險的東西藏在了袍子裏,蓄勢待發。

“二十多年了……若不是她攔著我,我早就該殺了你!”

殷天睿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慢慢勾起嘴角,嘲諷道:“呵,你確定死的人不是你嗎?!”

“你!”

巫沈臉色漲紅,怒氣沖沖地看著殷天睿,咬牙道:“很好!那就讓我們來看看,到底是誰先死!”

但是只是剛揚起手來,一道紅芒卻突然劃破長空,落在兩人中間,沒有揚起絲毫塵埃。

謹慎地將劍橫在胸前,殷天睿冷眼看著來人。

一身同巫沈極其相似的紅底黑紋長袍,面容冷厲,周身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拒人千裏之外的訊息。

殷天睿知道,這個人是巫東旭。

巫家唯一一個以旁系身份,得到巫家嫡系長老之位的人。

而這些……都是她與他說過的……

慢慢將視線定在巫沈身上,巫東旭一眼也不曾望過殷天睿,只是沈聲道:“不要節外生枝,巫沈。別忘了我們身上的任務!”

不甘地瞪了殷天睿一眼,巫沈沈下臉,不耐地說:“我知道!可是如果阿念真要躲起來的話,我們怎麽可能找得到她?!你別忘了,她可是阿妍的女兒!”

殷天睿手一顫,手裏的劍險些落在地上。

“念……?”喃喃著,殷天睿突然間臉色慘白。

無源莫名其妙地望了過去,卻猛然發現自己與人類宿主之間的聯系突然弱了下來。

這個是……

這個人類……快死了?

不知道為何,無源心裏一沈,竟然完全沒有即將脫離束縛的喜悅。

“妍兒……”輕聲說著,殷天睿緩緩擡起頭,臉上卻充斥著駭人的戾氣。看著巫沈,殷天睿聲音低啞,卻充斥著不可拒絕的命令意味,“妍兒在哪兒?!”

只是微微一怔,巫沈冷笑著:“她早就死了,殷天睿!你忘記了嗎?二十多年前,是你逼她跳崖的!她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

這又是……什麽情況?

無源越發迷惑了。

但是無緣知道的是,她的人類宿主很難過,非常難過。盡管除了她之外,沒有人看出來。

頓了頓,殷天睿接道:“那她的墓在哪兒?!”

偏頭,巫沈抱著手,笑得滿是惡意:“她的墓在哪兒……跟你又有什麽關系呢?殷天睿。”

“你以為,你是阿妍的什麽人?!”低笑一聲,巫沈的眼裏充滿了狂暴的殺意,但是無源卻莫名地感到了他身上的悲涼,“你又以為,阿妍她還會想要見你嗎?!”

或許……是想見的……

無源蹲在一邊,心裏突然略過了這個念頭。

不過,殷天睿想的卻似乎和無源恰恰相反。

感受到殷天睿身上散發出的越發難過的氣息,無源糾結得想要沖上去揪著殷天睿的領子咆哮一番。

你這個蠢材!敵人的話能夠相信嗎?!這麽傻到爆,他自己都不信的話你個白癡竟然相信了?!!殷天睿你的英明神武冷酷無情呢餵!

而且你不覺得那個娘娘腔的話疑點很多嗎?!如果你的老情人真的二十多年前就死了,那個小姑娘幹嗎還要特意來告訴你一聲她娘已經死了啊?!

醒醒啊你這個笨蛋!!

閉了閉眼,殷天睿強撐著波瀾不驚的表情,再次道:“她的墓,在哪兒?!”

“墓?”巫沈冷笑一聲,“你知道她的墓,又打算怎麽做?是跟她解釋你逼死了她的原因,還是告訴她其實你深愛著那個叫做阮泠泠的女人?”

殷天睿臉色越發蒼白。

“所以我才說,巫妍那個女人就是個蠢材!放棄了她的身份,甚至她的名字,就是為了給你兩個做墊腳石?!”巫沈慢慢激動起來,“現在你滿意了?!那個蠢女人已經死了,永遠也不會再來打攪你們兩人了,甚至連巫家的祖墳都不能進去,只能隨便草草地埋在一個地方,連墓碑上該刻什麽名字都不知道……看到這個蠢女人的下場,你是不是很高興?!”

“我以為……”殷天睿喃喃著,並不像是在向巫沈辯駁,卻像是解釋給自己聽,聲音虛弱而蒼白,“我以為,只要我拒絕了,她就會回到巫家的……我以為……我以為她會忘記我的……”

“回巫家?!”巫沈咆哮起來,“你讓她一個偷走了族中至寶的人怎麽回巫家?!”

“夠了!”

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在一旁沈默著的巫東旭突然出聲,打斷了巫沈的話。

“巫沈,夠了。巫家的事,不必與不相關的人多嘴,你只要趕快去找到巫念就是了。”

最後向殷天睿露出一個充滿著惡念的笑容,巫沈轉身離去。

待到兩人都已經離去,就連天色都已經昏暗了下來時,殷天睿一直繃緊的身形晃了晃,頹然跪倒在地。

猛地上前兩步,無源有些緊張地伸出手,想要扶住這個人,但是那泛著珍珠白的透明雙手卻從那個男人的手臂穿了過去。

怔了怔,無源看了看自己的手,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慢慢地將手縮了回去。

心裏湧動著自己也不明白的東西,無源看著殷天睿,跪坐在他身旁,呆呆地看著他的臉。

久久,無源終於聽到了她的聲音,就好像她已經不再是她自己,用著從沒用過的飄渺語調,輕聲說著:“不要難過……”

“天睿……”

影(四)

或許,終於到了最後一天了吧。

站在懸崖之上,殷天睿望著自己腳下飄渺的雲霧,恍惚地想著。

換上了很久都沒有穿上過的玄色長衫,殷天睿用指腹摩挲著因長年累月的描畫,而使得花紋都模糊了的玉扣,沈默地看著腳下。

那一天……她就是從這裏跳下去的。

而他……又是在什麽時候發現的呢?發現他一直在找的那個人,竟然就是他一直在傷害的那個人……

在玉扣裏,是一個褪了色的同心結。

【三年為期,你若來,我便跟你走。】

【越州破雲山,巫妍】

這是她寫在紙條上,藏在同心結裏的話。

然後在三年之後,他的確因為陰錯陽差而來到了破雲山。

但是,他卻不知道,在破雲山上遇見的那個笑容明艷如花的少女,就是他一直找的那個女孩。

一步錯,步步錯。

他已經娶了泠泠了,她是他的責任,他不能……辜負了她……

所以,在那最後一次見面之後,他終於看到了那張紙條,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何總會不由自主地在意著那個笑容明艷的少女。

可是……可是那是他的責任啊……

所以他只能保持沈默。

那樣懦弱地保持沈默,甚至在想著,如果她愛上了別人就好了。那樣的話……或許就不必這樣為難了?

但是那個他誤以為是妍兒同別人生下的孩子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用著和妍兒相似到了極點的臉,含著陌生到可怕的恨意來到了他的面前。

在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了拔劍殺人的沖動。

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知道,不管理智怎樣反覆地告訴他,這樣的選擇才是最好的,可是他依然無法忍受。

他無法忍受,無法忍受那個活在他記憶裏的女孩向別人露出那樣的笑容!無法忍受……無法忍受她和別人成親生子!

可是必須要忍。

因為他沒有生氣的資格。

但是他怎麽也想不到……

那個笑起來幾乎和妍兒一模一樣的女孩,竟然是他的女兒……

竟然是這樣……

竟然會是這樣?!

【那個蠢女人已經死了,永遠也不會再來打攪你們兩人了,甚至連巫家的祖墳都不能進去,只能隨便草草地埋在一個地方,連墓碑上該刻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此為劫數,無可解脫。】

猛地咳出血來,殷天睿帶著莫名的笑意,將手中的玉扣貼身放好。

“這輩子,是我欠你的,妍兒。”

“下輩子,就讓我一一還給你吧。”

——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