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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局中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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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絲毫前兆,也沒有絲毫聲響。

如同鬼魅一般,在這句話落音的瞬間,原本空無一人的大客棧門口,突然出現了三男兩女,都是一身黑底紅紋的長袍。

領頭之人臉上是一張遮去了一半臉的銀白面具。

正是最後離去的那一群人!

被稱作傅枉生的領頭人擡起頭,直視著三樓的殷天睿,聲音是意料之中的冷寂,“殷天睿,事到如今,你還想逃嗎?”

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殷天睿譏諷地勾了勾唇角,臉上突然升起一股邪氣,“哦?逃?難道不是你們太過無能,直到現在才找到我嗎?”

傅枉生的聲音依舊平靜,毫不動氣地說著,“口舌之爭沒有意義,殷天睿,我最後問你一次,傾天書在哪兒?”

傾天書……

呵,果然是傾天書!

我冷笑著,漠然看著眼前的人。

殷天睿奇怪地笑了笑,眼神在我身上一掃而過。

“傾天書?這件事,難道不是問原主人比較好嗎?”

話一落音,傅枉生身後的四人順著殷天睿的眼神,紛紛轉到我的身上。在看到我之後,先前那個莽撞的少年驚呼道:“她是什麽時候……”

“閉嘴。”傅枉生冷聲喝道,聲音平淡,但卻意外地有威懾力。

少年再次低下了頭,他身旁的人也忙不疊地收回目光,不再看我。

沒有看我一眼,傅枉生的目光從一開始就沒有從殷天睿身上轉開過一分,“殷天睿,當初是你說,用傾天書換我教密典,可是事後你拿了密典卻徹底消失不見,兩年後才再度出現。對於這件事,你有什麽要向我們門主解釋的嗎?”

“呵呵呵……”殷天睿徹底地笑了起來,黑色的眼睛裏盡是嘲諷,“你說呢?”

“很好。”好像是在意料之中的答案,傅枉生一點頭,突然消失在原地,而與此同時,殷天睿也從三樓消失不見。

細微而紊亂的風聲從屋頂傳來,只有衣袂劃過空氣的淩厲聲音,但卻奇異地沒有任何金鐵交擊聲。

那與傅枉生同來的四人追出門外,遠遠地站著,並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緋紅的太陽已經從遠方跳了出來,天色已經大亮。

明明已是清晨,平安鎮的大街小巷卻是詭異的安靜。家家戶戶門扉緊閉,在這一刻宛若死城。

我給自己再倒了一杯茶,汩汩水聲在空無一人的客棧之中格外刺耳。

用手捧起不知道已經冷掉多久了的茶,我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麽樣的心情。

【傾天書?這件事,難道不是問原主人比較好嗎?】

我微微笑著。

原本,我以為我已經不會再心痛了,我以為我現在已經可以坦然接受了,但我果然還是高估了我自己嗎?

即使是到了這個時候,你也依然沒有忘記再次利用我一次。

殷天睿,殷天睿……你當真連一絲一毫都不曾喜歡過我嗎?

【殷天睿,當初是你說,用傾天書換我教密典,可是事後你拿了密典卻徹底消失不見,兩年後才再度出現……】

我捂著嘴,低低地笑了起來。

恍然間,那些至今依然纏繞在耳畔的溫柔話語,變成了致命的毒藥;那些曾經的笑語晏晏,被強硬打碎。

再不覆往昔。

桃花樹下,那個鮮衣怒馬,意氣飛揚的少年張揚地笑著,“我們約好了!”

巫家山下,那個神情焦慮,劍眉星目的青年堅定的說著,“我一定會回來的!”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在我眼前重現,最終卻定格在那一個冰冷至極的眼神,和站在他身後的那個一臉惶然的阮泠泠。

“殷天睿,”我喃喃著,“你忘記了。”

你忘了,殷天睿。

你食言了。

屋頂上的破空聲逐漸遠去,那一直跟在傅枉生身後的四人也消失不見。

我沒有追出去,而是起身,一步步走向三樓。

血腥味越發濃郁了。

樓道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死狀千奇百怪的屍體,唯一的共同點大概是死都不曾閉上眼睛吧。

死不瞑目。

我頓了頓,輕輕地避開了這些屍體,走上了三樓客房。

那令人發狂的甜香已經散去了,只剩下消散不去的血腥味。

在這間客房裏,一切都被破壞得一塌糊塗,只剩下早已看不出原狀的殘骸和無數的屍體。或者是滿身毒針,或者是手腳俱斷。

沒有再向地面多看一眼,我撩開床帳。

床上的東西早就不知被誰扔到了一旁,露出了黑洞洞的暗道,隱隱有幾絲甜香從暗道中飄出。

想來,進來的那些人就是因為打開了這個暗道,才會發狂的吧。

我笑了笑,將床帳扯下一部分,層層繞在掌心,跳上床頭左邊的小櫃子上,緊緊握住那毫不起眼的茶壺,試探著擰了擰。

悄無聲息的,櫃子前那一塊毫無異狀的木板突然空了下去,再次露出了一個暗道。

如果我沒有跳上櫃子,想來就直接掉下去了吧。

將手上已經微微泛黑的布塊扯下,我看著這條突然出現的暗道,皺了皺眉。

依然是陷阱啊……

那麽,還有什麽地方?

想了又想,我突然一怔,露出一個苦笑。

轉身出門,我來到距這個客房不遠的另一間客房門前,推門進入。

房間裏很安靜。

即使在它的不遠處剛剛進行過一場瘋狂的屠殺,也絲毫沒有影響到這個房間的主人。

沈沈地睡著,床上的人雙眼緊閉,面容甜美。

反手闔上房門,我坐在她的床邊,怔怔地看著她。

為什麽殷天睿會大費周章地設下這個局?

為什麽他一定要殺死所有的人?

為什麽他一定要跟傅枉生對上?

很簡單……

因為他要保護阮泠泠。

因為他怕他無法護阮泠泠周全,他怕萬一他死後阮泠泠會被他連累。所以他設下這個圈套,將所有恨他的人都引到這個圈套來,一網打盡,不留後患。

這樣,阮泠泠就算沒有他,也能夠很好地活著。

看著被殷天睿費盡心思保護著,沒有絲毫察覺的阮泠泠,我慢慢笑了起來。

“阮泠泠……為什麽我至死都得不到的,你卻可以這麽輕易地得到呢?”

你並不比我更好看,你也不見得會比我更愛殷天睿……可是你卻能夠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為什麽?

我想了很久,久到我坐得全身幾乎都僵硬了,久到窗外亮了又暗。然後我覺得,或許我是明白了——所有的原因,也不過是源自一個“情”字。

我本就不該拿自己同阮泠泠比較。殷天睿不愛我,那也只不過是因為他不愛我。

就像我愛他,也只不過是因為他就是他。

我將我的心捧給了他,但卻被他毫不留情地踩進塵埃,那也只是因為他不愛我罷了。

他不愛我,不是因為他愛阮泠泠,只是因為他不愛我。

而我被他利用,為他心碎,也只能落下“活該”二字,無人可怨。

騙我的不是他,是我自己。

恍然間,我又想起十三歲那年,那個術士看著我,搖頭,眼中盡是憐憫。

生於情而毀於情。

我已經明白了。

天黑了。

我沒有點燈,床上的人也沒有醒。

門外沒有聲響,沒有人影。可是我就是知道,殷天睿來了。

我笑了笑,輕聲說道,“你放心……我沒有拿她怎麽樣。”

即使是這樣輕的聲音,在這個死寂的客棧中層層回蕩,也變得巨大恐怖起來。

殷天睿依然沒有出現。

“我知道你想殺了我……”我微笑著扭過頭,看著窗外的黑夜,“可是這麽近的距離,你也怕我傷到她,不是嗎?”

“其實你也沒想到,對不對?你沒想到我竟然能找到她……在你的記憶力,我一直都是那麽嬌蠻任性,愚蠢到無可救藥,是不是?你看,我那麽容易就被你騙了,那麽輕易地相信你是愛我的……除了愚蠢,還能怎麽說呢?”

愚蠢得相信你的愛情,愚蠢得斷送所有愛我的人的性命。

被你欺騙,是因為我心甘情願被你欺騙,可是現在……

輕笑一聲,我繼續說著,“可是……天睿……”我頓了頓,“你不必太過介意,因為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畢竟想來,從這一晚之後,你不會讓我再靠進她,那麽我們大概也不會有這樣平靜相處的時候了。”

你不會舍得讓她受傷,你也不會舍得讓她傷心。所以你不會讓我再在她眼前出現。

而我也不會再出現了。

怔怔地看著窗外,我柔聲道,“天睿,你還記得嗎,你說過,你一定會回來,你不會將我一個人留下的。”

“我在地牢裏等了你兩個月,你沒有來。我從巫家的地牢裏逃了出去,在山下等了你兩年,你還是沒有來。然後……”

然後,阿娘死了。我也死了。

我再次笑了笑,“本來這一次,我有很多很多問題想問你……”

我想問你為什麽沒有回來,為什麽你要食言……我想問你,你究竟有沒有那麽一絲一毫喜歡過我。

“可是我在這裏坐了一天之後,突然什麽都不想問了。畢竟……已經有了答案,那麽過程是什麽,已經不再重要了。”

“殷天睿,現在我只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傾天書在哪兒?”

頓了頓,我搖搖頭,輕嘲道:“看,我又犯傻了。”

事到如今,我還是這樣天真。

你看,你怎麽可能就這樣輕易地告訴我傾天書的下落呢。

“那麽還是這麽說吧……殷天睿,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這一卷最終BOSS是誰吧……

答對有獎哦~~~~~~~~~~~~

外傳: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武念篇【完】

作者有話要說:外傳都發生在平行空間……

番外在本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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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日更新

其實吧,巫念才是終極大BOSS啊……

其實女主角巫妍有個詛咒,那個詛咒叫做——“我身邊的人都是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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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日更新

第三部分搞定,這篇外傳只剩下第四部分解密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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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5日更新

①嫡系:在巫家,嫡系並不代表直裔。巫家是個女尊家族,家主生下的孩子有男有女,男的入嫡系,女的算直裔。就算以後男孩長大成親後讓妻子生下女孩,也只能算嫡系。

②代價:除了覆活只能以命換命,其他事的代價都是隨機的。

當巧兒姨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訕訕笑著把擼起來的袖子拉下去,然後雙眼遠眺,意圖跟我身後那個鼻青臉腫淚眼汪汪的小鬼撇清關系。

三步並作兩步沖了上來,巧兒姨臉上那雙唯一漂亮的眼睛都快瞪圓了,扯著我的耳朵就怒吼著:“武念!”

雖然被捏著耳朵,但根據我多年經驗,我依然努力地做出了一臉的沈痛哀傷,憂傷地說,“巧兒姨,為什麽人家都有爹爹而我沒有呢?”

巧兒姨捏著我耳朵的手捏在了我的臉上,冷笑,“別拿對付你阿娘的那一套對付我……說!怎麽又打人了?!”

聽到這話,簡直就是擰耳朵大|法發功的前奏,我立馬嚴肅起來,義正言辭地說,“巧兒姨,體罰小孩子是不對的!特別還是體罰一個像我這麽漂亮的女孩子,更是會受到良心的譴責的。”

於是這件事的結果是,我摸著耳朵,淚眼汪汪地撲進了阿娘的懷抱。

阿娘為人,其實十分的不怎麽英明果斷。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巧兒姨在一邊鄙視我,說我語法錯了。可是語法是啥?我不是很懂。不過巧兒姨說的話我一般都不怎麽懂,所以無視就好了。

反正對我來說,我怕巧兒姨要遠遠大過怕我阿娘的程度。

因為阿娘這個人啊,刀子嘴豆腐心,太好拿捏了。

哦對了,後面那一句是巧兒姨說的。

所以當我淚眼汪汪撲到阿娘懷裏之後,阿娘瞅了瞅氣勢洶洶踢門進來的巧兒姨,微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說,“念兒,打人打得手疼嗎?”的時候,我覺得一身的雞皮疙瘩都炸起來了,很是詫異。

或許這就叫做單細胞的危機意識。

當然這句話還是巧兒姨告訴我的。

以往我打了人,不論是那些三姑六嬸帶著被我打的那些小鬼鬧到我阿娘面前,還是巧兒姨想要揍我一頓,阿娘都會輕聲細語地攔著,從不曾怪過我。

可是我沒想到這一次阿娘竟然會主動說我。

於是我悻悻地收起了眼淚,把手背到身後,低頭看著地面。

阿娘看著我,突然就咳嗽起來,好一陣子才歇下來,嘆了口氣,說道:“念兒,今天又是為什麽打人?”

我把頭扭過去,不想說話。

阿娘想了又想,輕聲道,“也罷了,念兒你高興便好吧。”

一直在一邊看著的巧兒姨很是不滿,“這次又這麽算了?”

阿娘抱著我,拍著我的背,沒有說話。

巧兒姨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阿娘,說,“念兒終究是要長大成|人的,你這樣放縱她,讓她一個女孩子以後怎麽嫁出門?!”

阿娘拍著我背的手頓了頓,然後屋子裏就這樣沈默下來了。

我知道巧兒姨是為我好,我也知道阿娘是真疼我。

可是我們也都知道,不管是我阿娘還是我,或許永遠都不會看到我出嫁的那一天了。

據說,阿娘懷著我的時候受了很重的傷。

據說,阿娘之所以一病就是這麽多年,完全是因為受了那麽重的傷還要死要活的生下了我。

據說,阿娘之所以一病就再也好不了,完全是因為生下了我之後又要死要活地出遠門找了一個人。

而這些據說都是據巧兒姨說。

不過巧兒姨還說,雖然我阿娘死活撐著一口氣撐了十多年已經是一個傳奇,但是明明是被醫生判做先天不足,從娘胎出來就帶著病的我一口氣活到了十二歲,還能活蹦亂跳到處揍人,已經是一個完全不輸於我阿娘的傳奇故事了。

雖然我沒聽懂,不過我直覺這不是什麽好話。

於是我時候想了又想,想了再想,突然覺的那麽多的據說好像少了什麽。

然後有一天,我終於明白少了什麽後,覺著或許這件事不好問阿娘,然後我就跑去隔壁巧兒姨的屋子,把她那個努力想要把小雞戲水繡成鴨子戲水的東西從她眼前扯開,做出一臉懵懂無辜的模樣,問道,“巧兒姨,我阿爹呢?”

然後巧兒姨就把我轟出來了。

我很是不解。

巧兒姨說過,雖然我阿娘的臉被那個傷疤給毀了,但是依稀還是能看出年輕的時候應該是一個大大的美人兒。

照巧兒姨的說法就是,我不像巧兒姨那樣基因突變——明明爹娘都好看可是生出來的女兒就是不好看,而是非常好運氣的繼承到了像我阿娘那樣的一副好皮囊。所以每次我對巧兒姨做出一臉懵懂無辜模樣的時候,巧兒姨都會一邊嫉妒一邊撲上來揉我臉叫道“好可愛啊好可愛啊”,然後對我有求必應。

不過不巧的是,因為阿娘在我小時候實在是病得太重,所以沒法兒管我,而巧兒姨那個時候顧著照顧我阿娘,也沒什麽時間理會我,於是我從小就上樹下河,打鳥攆狗,野得無法無天。等到阿娘終於能從床上坐起來,而巧兒姨也終於能回過神來的時候,我這性子也扭不過來了,所以我做出這種模樣的次數也是少得可憐。

可是就是次數少才特別有效果不是?對於這一點我一直理解深刻。

不過今天怎麽不靈了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打了人的第二天,我探頭探腦地躲過了巧兒姨的視線後,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因為阿娘睡得淺,所以我一直都是很小心地開門,又很小心地關門。而今天關上門之後,我轉過身,就看到了昨天那個被我打得淚眼汪汪的小鬼。

雖然今天這個小鬼依然淚眼汪汪地站在我面前,但是貌似比昨天有了那麽一點氣勢。

一看到他,我心情就壞了。叉著腰,我瞪著他,沒好氣地說,“你想幹嘛?!昨天還沒有被揍夠嗎?!”

小鬼的眼睛又紅了,然後我聽到巧兒姨的院子裏有人重重地哼了一聲。

我頓時心虛無比,拉著這個小鬼的手就跑出了兩條街,等到我確定不管我怎麽吼這個小鬼巧兒姨都絕對不會聽到的時候,我才停了下來,放開那個氣喘籲籲的小鬼的手,趾高氣昂地說,“怎麽?!找我有什麽事?!”

小鬼扭捏了好一陣子,在我開始感到不耐煩的時候,才諾諾地說,“我……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我頓時感覺有一道雷天從而降,剛好劈中了我的頭。

要知道“道歉”這茬事,從我出生以來就從未見過,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也決計不會有人跟我說。可是我今天竟然聽到那個被我揍了一頓的家夥巴巴地跑來同我道歉,我覺著這件事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莫非這就是巧兒姨說的人性本賤?

呸呸呸,怎麽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伸手摸了摸小鬼的頭,我再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喃喃道,“咦?沒發燒啊!”

於是小鬼的臉更紅了。

於是這一天,我交到了我的第一個朋友。

我一直覺得,我之所以會跟小鬼成為朋友,完全是因為我看那小鬼淚眼汪汪哭得太可憐了,可是每次小鬼都很嚴肅地糾正我,這叫做緣分。

我覺著,如果是緣分的話,那麽或許是叫做孽緣。

小鬼其實不比我小,而且也不叫小鬼。

他叫做傅知君。

我覺得如此女孩子氣的名字當真符合如此女孩子氣的他。雖然他一直都不承認。

而等到我十三歲,傅知君已經同我阿娘和巧兒姨混得臉熟了,我也跟傅老爹見過之後,突然發現,既然我沒有阿爹,傅知君也沒有阿娘,那麽我阿娘同他阿爹豈不是天生一對?!

於是我屁顛屁顛跑去同傅知君一說,過程順利,一拍即合,而結果是立馬被跟在後頭的巧兒姨提著衣領,一手一個拖了回去。

傅知君小鬼乖得過分,一路上聲都不帶吭一個,但是我卻是張牙舞爪,給巧兒姨的拖人大業增添了不少麻煩。

巧兒姨是個普通人,既不像傅老爹那樣摘一片葉子就可以釘死一只兔子,也不像阿娘那樣輕輕看一眼,就有一只兔子自己跳上來各種求死,吃起野味來當真是方便無比……誒?怎麽說到這兒了?

總之呢,巧兒姨在我強烈的動作抗議之下,很快就累了。於是她也幹脆的把我往地上一放,瞪著我,兇狠地說,“小子!你到底要幹嘛?!”

看,每次到這個時候就知道叫我小子,平時不都是強調我是個姑娘嘛!

我很是不屑,昂起頭,大聲道,“我給自己找個阿爹啊!呶!順便給那個小鬼找個阿娘嘛!”我順手朝在一邊乖乖扮啞巴的傅知君一指。

巧兒姨氣笑了,“他阿娘那是……”巧兒姨看乖巧的傅知君一眼,沒有再往下說,“你又不是沒有阿爹!”

我翻了個白眼,“我又沒見過,誰知道是真的假的?!既然這樣還不如傅老爹當我阿爹呢!傅老爹長得可漂亮了!”

巧兒姨啼笑皆非,“說到漂亮,那你怎麽不要你巫叔叔當你阿爹呢?”

我不假思索地說,“可是阿娘不喜歡他啊!”

巧兒姨一楞,直直地看著我身後。

我轉身一看,頓時也楞住了。

巫叔叔是一個挺死板的人,而且還不是很愛說話。

不過跟傅老爹比起來的話,那大概是非常健談了。其實不管是誰,跟傅老爹那種一棍子打不出三句話的人比起來,都會顯得很是健談。

當然這還是巧兒姨說的。

我第一次見到巫叔叔,是我四歲的時候。

那個時候,阿娘的病很是反覆,下不了床,而巧兒姨一是顧不上我,二是怕我過了病氣,於是就將我交給鄰家大嬸帶著。可鄰家的大嬸當然也是有自個兒孩子要帶的,不但有三個,而且個個比我年歲都要小,自然就更是顧不上我了。

那個時候的我,年歲太小,身體也不是很好。鎮上那些嘲笑我的壞小子自然也是打不過的,於是我每天只能鼻青臉腫地跑到鎮子外的河岸邊哭一哭,然後再回家,琢磨著第二天怎麽給那些壞小子使絆子。

我也就是在鎮子外的河畔很不爭氣地哭鼻子的時候,看到了巫叔叔。

那個時候的巫叔叔特別好看。在我見到傅老爹之前,巫叔叔就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了……唔,不對,最好看的還是阿娘!

總之,那個時候的巫叔叔特別好看,而且看起來也特別冷。整天整天板著一張臉,好像見誰都欠了他三百兩金子似地,讓人看到就哆嗦。

本來巫叔叔也只是路過,但是看到我之後不知怎麽的就停了下來,然後又把我送回了家。

我原是以為我當真是從小魅力無邊,連巫叔叔都迷倒了自願送我回家,後來巧兒姨撇嘴,很是不屑的說,如果不是因為我哭起來的模樣實在是太像我阿娘了,那個叫的親親熱熱的巫叔叔老早甩臉子走人了。

我想了又想,覺著按巫叔叔那張凍死人的臉,還是巧兒姨說的比較靠譜。於是只能很沮喪地放棄了傾倒眾生的路線,繼續擄袖子揍人。

我知道的。巫叔叔,其實是認識我阿娘的。

更是喜歡阿娘的。

這一點不管是從巫叔叔第一次送我回家見到我阿娘時那種覆雜的眼神,還是從此之後每有閑暇都來到我家忙前忙後打下手都能看出來。

明顯得連我都能看出來,阿娘怎麽會看不出來呢?

可是依然明顯得連我也能看出來的是,阿娘不喜歡巫叔叔。

就是這麽一轉身,我就看到了臉色慘白的巫叔叔。

我心中很是懊悔,第一次覺得自個兒當真不該這麽口沒遮攔。

巧兒姨臉色也不是很好,訕訕笑著,“呃,那個,巫東旭,你來了啊……”

我低著頭,不敢再看巫叔叔。然後我感到一個稍稍顯得有些冰涼的手落在了我的頭上,摸了摸我的頭發,柔聲道,“念兒,你想知道你阿爹是誰嗎?”

我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忙不疊地搖頭。

這種語氣……果然巫叔叔生氣了!

每次說到阿爹,巫叔叔都是生氣,而一生氣,他的聲音都特別柔和……柔和得讓人哆嗦。可是天見可憐,我當真不是故意在巫叔叔面前提到阿爹啊!

巫叔叔笑了笑。

他笑了……巫叔叔竟然真的笑了!!

我越發驚悚,覺得我或許命不久矣了。

巫叔叔笑了起來,然後蹲下來,看著我的眼睛,說,“念兒,我帶你去找你阿爹,可好?”

我懵了,喃喃說,“找……我阿爹?”

雖然不想這麽說,可是當時我的確是歡喜的。雖然不想承認,可是我的確還是對我那個從未謀面的阿爹抱有期待的。

因為他畢竟是我阿爹。

可是,最後,巫叔叔終究還是沒有帶我去找阿爹。

因為阿娘又發病了。

不過,至少我知道了,阿娘和巧兒姨當真沒有哄騙我,我原來竟真的是有阿爹的。

他叫做殷天睿。

阿娘又發病了,或許該說,阿娘沒有哪一天不發病。但是這一次,卻特別地來勢洶洶。

在我十三歲到十五歲的那兩年裏,阿娘病得連床都下不了,甚至連神志清醒的時間都不是很多。

巧兒姨很著急,巫叔叔很著急,傅知君小鬼很著急,甚至連那個同阿娘並沒有見過幾面的、被我私底下稱作棺材臉的傅老爹也經常在不經意的時候皺眉。

可是我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那兩年的時間裏,一個又一個的人——或許是大夫,或許是游方道人——被巫叔叔請來,但卻在看到阿娘的第一眼,轉身就走,然後被巫叔叔攔下,在院子的門口爭執起來。

而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偷偷從阿娘的床邊跑出來,站在走廊的拐角處,靜靜地聽他們爭執。

其實就算不聽,我也是知道他們說的什麽的。我知道那些人為什麽一看到阿娘就要離去,我也知道巫叔叔和那些人爭執的到底是什麽,但是我還是想聽聽……我想聽聽,會不會有那麽一個可能,有那麽一個人,是因為別的緣故離去的。

就算是因為太難治,就算是藥材太過稀有而覺得治愈無望也好……至少,至少不要是那個緣故。

可是,每個人都這麽說。

從朝堂禦醫到江湖名醫,甚至是那些只有微末醫技的游方郎中,他們眾口一詞,每一個都是這樣說——

她早就死了,在十多年前。

10

那些都是庸醫!

全都是庸醫!

我跪坐在阿娘的床前,靜靜地看著阿娘那張沈靜的臉。

明明……明明是重病啊,為什麽都不肯治呢?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為什麽要說阿娘已經死了?

阿娘她分明每天都會睜開眼對我笑,她分明每天都會伸手將我抱在懷中……為什麽要說阿娘已經死了呢?

都是庸醫……統統都是庸醫!

執有這個觀點的,當然不僅僅是我,還有巫叔叔。

而他也堅決地執行了自己的觀念,每天都來去匆匆,到處尋找著能夠醫治阿娘的醫生。

整整兩年的時間裏,他都是這樣行色匆匆,臉色甚至比躺在床上的阿娘更加憔悴。

我則是整天整天地待在阿娘的床前,等待每天阿娘睜開眼睛的那一小會,然後湊上前去,笑瞇瞇地跟阿娘說話。

我會說,我前些天又去哪兒玩了,接著又見著了哪些人。我會說瑤山的雪,西湖的魚,私塾裏的學子,還有京都裏的秀才。我這樣比手畫腳口沫橫飛地說著,看著阿娘聽著聽著,又笑著入睡了。

其實,這些都只不過是傅知君告訴我的罷了。

其實,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出過門了。

我知道,阿娘她也知道。

11

十五歲的一個晚上,雷雨交加。

原本趴在阿娘床前睡著的我被一聲驚雷驚醒,然後發現自己的肩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披上了一個純黑色的外衣。

我心裏有些歡喜,偏過頭,便看見了坐在不遠處的地面打盹的傅知君。

好像是被我的動作驚醒了,傅知君揉了揉眼睛,一臉迷糊地看著我,然後沖我笑了笑,依然是三年前那樣帶著點羞澀和臉紅的純凈笑容,對我說:“你醒了?”

這樣純凈的笑容,三年都不曾變過。

我抿嘴笑了笑,拉著傅知君小心翼翼的跑出了阿娘的房間,然後輕輕地闔上門,仔細地打量起他的模樣起來。

這兩年,傅老爹也不知道怎麽的,拉著他五湖四海地跑,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做什麽。於是這兩年裏,我見傅知君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不過還好的是,不管怎樣,每過半年,傅老爹都會固定的回來一趟,我也能趁這個時機,同我這個兒時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玩伴好好聊聊。

不過……想到剛剛的場景,我狐疑地看著傅知君,道:“大半夜的,你怎麽跑到我這兒來了?”

傅知君撓了撓頭,很不好意思的模樣:“其實是,我本來有件事想要告訴你,但是看你睡得香,所以就沒有打攪你……不過……”

我笑著接道:“不過一不小心你也睡著了?”

臉紅地點頭,傅知君突然又遲疑起來,“其實我來是想告訴你……”

看著傅知君躊躇的模樣,不知怎的,我心中一跳,突然有些害怕起來,“你想要說什麽?”

“我……見到了你阿爹了。”

恍若耳邊有一聲巨響,我驀然一驚,不可置信地擡頭望著傅知君,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恍惚間,我聽到自己用幹澀的聲音說著:“你……你說什麽?”

傅知君猶豫了一下,將我擁入懷中,笨拙地拍了拍我的後背,仿佛哄小孩兒般的,輕聲道:“阿念,你莫急。”

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我這才恍然發現,三年前那個還會被我揍得哇哇大哭的小鬼,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變得比我還要高了。

在外出的這兩年來,不知不覺中,傅知君就已經在我無法看到的地方改變著,直到……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很是難過,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逐漸離我遠去,直到我再也抓不住。

我揉了揉差點要紅起來的眼眶,從傅知君懷裏掙了出來。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說著:“阿爹他……他在哪兒?”

“遙州延城,十裏桃林。”

遙州延城,十裏桃林。

可是當我真正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我已經是十七歲了。

12

十五歲的那一年,在傅知君告訴我阿爹的下落沒多久之後,阿娘就睡去了。

那一天,阿娘早早地就睜開了眼睛,吃下了早食,然後還興致很好地同我一塊兒出了鎮子,站在了鎮子外的破雲山下。

那個時候,天色尚早。巧兒姨似乎有了急事,已經離開鎮子好幾天了,而巫叔叔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延請名醫,只有我陪在阿娘的身邊。

阿娘站在破雲山的山腳之下,遙看著山頂之上那雲影深處的黑影,神色似悲似喜。

我不太敢說話,縱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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