慨然赴死是勇氣，尋死卻是懦弱。

這是我娘教給我的第一句話。

可是如果赴死之後沒死成，再尋死的話，又是算什麽呢？

我不明白。

我從沒想過，在我當上販賣者一百多年後，還會有被人類所救的一天。

或者說，我根本沒想過，我會再次醒來。

雖然精神域被那次雷劫劈得七零八碎，法則力量更是只剩下一絲微弱到幾乎感受不到的種子，但我好歹還是醒過來了。即使後遺癥是完全實體化和沒個三年五載是緩不過氣來的實力。

撩起簾子，我探出頭，向馬車外的大胡子大叔笑道：“卡穆大叔，我們什麽時候才會到帝都啊？”

“還早著呢！”卡穆大叔大笑著揮了揮馬鞭，“你小子這麽著急幹什麽？難不成去帝都有急事？”

我無奈地笑了笑，幹脆到前頭跟卡穆大叔一同坐下，“我只是有些奇怪，大叔不是說我已經昏睡了七八天了嗎，現在我都醒了三天了，再怎麽說，像我們這麽快的速度，早就應該到了帝都了啊。”

卡穆大叔神色黯了黯，搖搖頭，“誒，你不懂……我們小姐她……”

“小姐？”我擡頭看了看這長長的車隊的正中，“小姐她怎麽了？”

卡穆大叔神色警醒起來，“你問小姐幹什麽？我告訴你小子，別以為小姐她救了你，你就可以打小姐的主意！”

這都是什麽和什麽啊！

我無奈了。

雖然我是被這個車隊的主人撿回來的。不過我這一身長長的黑袍罩下來，再加上因為雷擊毀壞了的嗓音，更何況昏迷這些天可沒人想過把袍子扒下來給我清洗一下，如果不是我的本質還是個靈魂體，估計早就臭了……總之，出於種種奇妙得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誤會之後，我成了羅蘭家族三小姐一時好心救回來的，來路不明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闖一闖絕望之海，然後又被從天而降的雷劈中的倒黴鬼，但是又偏偏沒死的倒黴中還有幾分幸運的小夥子。

我對此保持沈默。

可是把我看成男人，然後丟到跟那些雜役一起的馬車裏也就算了，我明白被救的人沒資格要求待遇。可是現在怎麽又把我看成對這個所謂的三小姐抱有不軌目的的賊人？天知道我可是從沒見過那什麽三小姐，我連她是圓是扁都不知道，更別說我還是個女的……到底是得有怎樣的神邏輯才能說出這樣不可思議的話？

嘆息一聲，我出聲道：“大叔，剛剛是你先提到你們小姐的吧。”

“咦？好像是的。”卡穆大叔想了想，恍然大悟，“不過就算這樣，你也不能打我們小姐的主意！再說我們小姐馬上就要是有夫之婦了，雖然我們小姐不是很樂意，可是……”

繼續搖頭，我懶得再跟這個擁有神邏輯的大叔扯下去，伸手向前一指，“大叔，看，前邊停下來了，估計要紮營吃飯了，你不去幫忙嗎？”

“誒呀！差點忘了！”一拍額頭，卡穆大叔一拉韁繩，前邊跑著的馬兒溫順地停了下來。不等馬車停穩，卡穆大叔跳下車架，捂著他那頂貌似從來都沒洗過的帽子就急急忙忙跑掉了。

再次無奈地嘆息一聲，我回身撩起簾子，進了車廂。

車廂不大，人卻挺多，畢竟這只是一個載著仆役的馬車。不過說實話，這已經算是不錯了，因為除了這個羅蘭家的小姐之外，在我呆在埃蘭諾斯大陸的這四年裏，我還從來都沒見過出門時有給自己的仆役配馬車的主人。

從這一點來說，這個羅蘭家三小姐的確也算是有幾分體諒之心。

看到我進來後，車廂裏的人們楞了楞，這才發現馬車停了。

掀起簾子看了看，不知道誰喊了一句“紮營了”，一直在車廂裏昏昏欲睡的人們頓時清醒過來，安靜下來，有條不紊地下車安排去了。

當然，期間沒有一個人理會過我。

其實我覺得他們沒對我翻白眼就很不錯了，畢竟我是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不過奇怪的是，對於我這麽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救我一命可以算是羅蘭家三小姐一時善心大發，可是當我還昏迷時還好說，現在我都醒來三天了，為什麽也沒見有人來盤問過我？就算再怎麽心善，也要弄清跟自家車隊一同上路的人是好是壞吧？

這羅蘭家的小姐是缺根筋呢，還是過分有自信，或者說，出於別的什麽考量？

“小子！接著！”

我一時還在沈思，身體卻比思想更快地做出了反應，伸手接住了這個突然“襲擊”的東西。

“喲~小子，身手不錯嘛！”

我擡頭，看到卡穆大叔給了我一個大拇指，笑得亮出一口白牙。

好閃……

我默默把視線轉到手上，“幹糧？卡穆大叔你動作倒是不慢！”

“那當然！”卡穆大叔頓時眉飛色舞起來，“想當年我……”

我無言轉身，留給卡穆大叔一個背影，然後盤膝坐在地上，低頭默默啃著幹糧。

雖然我其實是不用進食的，但是我卻沒打算拒絕卡穆大叔的好意……當然嘮叨什麽的我敬謝不敏。

無聲地吃著東西，卡穆大叔突然繞到我身前，驚訝地睜大眼，“咦？想不到你小子來歷挺大！”

我頓了頓，擡頭，“怎麽說？”

“你吃東西的樣子啊……”卡穆大叔變得很是感慨，“這樣吃東西的姿勢，我不知道多久沒見過了……想當年我還是一個騎士仆從的時候……”

……你還是慢慢想吧，我先閃了，不送。

一頭黑線地走出車廂，我吃掉手上的最後一點幹糧，然後跳到車廂頂部，屈膝坐下。

卡穆大叔沈浸在他的“想當年”裏，除了個別人之外，是沒人能把他從“想當年”裏弄醒的，而那些車廂裏的人都紮營做飯去了，除了巡視的傭兵之外，這裏安靜得令人心醉。

明明我是最喜歡熱鬧的……果然是人老了麽。

坐在車頂上，我唏噓了好一陣子，然後才想起，我或許該跟這個車隊的主人告辭了。

不過，在這之前……

我偏了偏頭，側耳傾聽。

好像……有什麽不對勁？

比如說……這森林會不會太過安靜了？

可是還沒等我聽出個所以然來，車廂裏突然探出一個腦袋。

“誒？小子你怎麽在上頭？”卡穆大叔幾乎在伸出頭的那一瞬間就發現了車頂上的我，疑惑地問著。

若有所思地看著卡穆大叔，我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雖然看不見我的表情，但是明顯已經被我奇異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的卡穆大叔扯了扯亂糟糟的胡子，低聲嘀咕著，“好吧好吧，你小子想在哪兒就在哪兒……大叔我就先出去一會兒，如果有人問起我，你就說不知道好了。”

低聲笑笑，我回道，“好啊，不過……”

本來跳下馬車，打算走人的卡穆大叔聽到這個“不過”頓時停了下來，疑惑地看著我。

“大叔，你年紀也不小了……去的時候，可要小心啊……”

大叔露出好像被雷劈中的表情一樣，幹笑兩聲，“小子，大叔我還年輕著呢……再說我會出什麽事啊……”

“大叔，你反應太過了。”我微笑著，輕快地說著，“這只是一句無心的、好心的囑托而已。”

卡穆大叔一臉糾結地扯了扯胡子，然後轉身就走，貌似不打算再跟我扯淡了。

不過卡穆大叔走了沒幾步，就回過頭，悶聲悶氣地說，“小子，你也過來！”

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我站起來，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塵，“這是當然，卡穆大叔……呵呵……”

沒好氣地看了我一眼，卡穆大叔嘟囔著：“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我只是在笑，卡穆大叔你就算是懷疑也是這麽直來直往毫不掩飾……”我捂嘴笑了起來，“真是可愛啊……”

卡穆大叔臉漲得通紅，氣得胡子都要翹起來了，“你這個小子！！什麽叫做‘可愛’！！大叔我這麽英勇威猛，想當年我還是……”

說到這兒，卡穆大叔突然頓住了。

“想當年，你是大陸上最受歡迎的、最英俊的皇家騎士團團長……恩，然後呢？”我笑吟吟地看著卡穆大叔。

卡穆大叔臉色頓時變了，“你怎麽知道？”

“你看，我可沒有問你為什麽會從皇家騎士團團長變成羅蘭家族一個不起眼的馬夫，所以……”我跳下馬車，“也不要問我的來歷喲！大叔，你不會想知道的。”

悠然向森林中走去，我頭也不回，“卡穆大叔，我知道你懷疑我。可是我想說，這件事真不是我幹的……為了證明我的確沒做什麽無聊的事，我們一起去看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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