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偉大祖國的首都北京雖然大，但我並不喜歡。我不習慣太幹燥的地方，不喜歡經常灰蒙蒙的天，不喜歡上學時必須走過的那條馬路，不習慣努力改掉南方口音時的別扭，不高興再與以前的好朋友聯系時聽到他們越來越冷淡的聲音，不喜歡幾個月後終於能在班上穩穩的得第一。不喜歡離他那麽遠，那麽遠。我好想他。以前所定的計劃一下子失去了意義。是的，我是第一名了，可這個班上全是陌生的面孔，這個學校是個陌生的學校，這個地方我看不見我的偉傑哥哥。那麽，第一名又有什麽意義？

然而我的生活也不能全是既不可望又不可及的愛情，我得盡快的適應北京的環境。其實說老實話，這裏的人還是很可愛的，班上的同學天生有著北方人的爽快與大度，很好相處。也不盡然。每次測驗下來，我總能感覺到身後射來一道凜冽的寒光。目光要是真能殺死人的話，我如今已經投了好多遍胎了。光源是我左手邊後數三排的女孩，叫劉麗雅。

“下面發考試卷，我按分數由高到低的順序來發卷子。徐曉希，97分。上來。……劉麗雅,95分……”從第一次聽到老師先叫我的名字，後叫她的名字時起，她看我便不順眼。 班上組織活動，她總不讓我上場。和衛生委員一起安排值日，她總是堅持給我最大的衛生負責區。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她越這樣，大家越對她有意見，最後每學期班長改選時，她的位置被我頂替了。自此，她的眼神就更加肆無忌憚的向我掃射過來。

說真的，我不怪她，因為我不僅奪走了她第一的寶座，奪走了老師對她的傾愛有加，還搶掉了她班長的位子，搶掉了同學們對她那班長的稱呼和選票。但我是個學生，我應該盡自己所能的好好學習；我需要朋友，我願意幫助我的同學，並享受和他們在一起時的快樂。因此，欣然接受她的眼神好了。

有時她還會讓我很難堪。春季運動會到了，因為是快成高三生了，大家自顧不暇，哪有心思參加體育活動，報名人數始終沒有湊滿。看著體委愁眉不展的，我建議他主持一個全班動員會。一番慷慨陳詞之後，大家開始熱火朝天的討論起來。這時，劉麗雅站起來說：“班長，你以前的學校是不是有籃子（男子）四百米和驢子（女子）四百米接力賽呀？”

“有的，怎麽了？”我沒聽出她故意學我的南方口音。接下來的情況可以想見，她帶頭尖銳的笑起來。還好，響應的人沒有幾個。班上氣氛有點緊張。我很懊惱，但我不能為自己的小事攪亂今天的班會。裝做什麽都沒發生好了，我打算讓大家繼續下一個議題。

這時同桌宛晴轉向左後方。“我好象記得從前班上口齒最不清楚的就是你了，比賽繞口令時舌頭卷到一起都解不開了，對吧？”在哄堂大笑聲中，劉同學的臉一塊青一塊白的。宛晴低聲對我說：“你呀，老虎不發威，人家會拿你當病貓的。”

“什麽貓啊老虎的，我都不是。不過，還是多謝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在桌子底下對著她作了個捅人的手勢。“你這一刀是不是捅得也太狠了點。”我還是覺得當眾羞辱人不太君子。

“我高興，管那麽多幹嗎？誰讓她作小人在先。這叫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還有，別擔心，以後我會註意糾正你的發音的。”人長得美，心腸也好。和她同桌，我算是賺到了。

我和她的友誼，就這麽開始了。她真的說到做到，耐心的幫我區分N和L，前鼻音和後鼻音。偶爾周末不用補課時，她還會帶我去逛街，四處找小玩意，買小吃。見我皮膚很幹，她主動向我介紹什麽牌子的保濕產品最管用。

我們兩家挨得很近，一站地不到。所以，放學後，作業不多時，我們經常你去我家，我來你家的。在她布置得很女生氣的小屋，躺在她舒服的小床上，我欣慰的想：有了她，我漸漸熟悉了北京，開始喜歡上這個城市了。

春季運動會上，我為了支持體委工作，狠狠心報了800米。盡管賽前訓練了很多次，但畢竟體育不是我的長項。在賽場上我只不過跑了200米，就已經快落到最後了。不行，既然參加了，多少得為班上拿個名次，掙上一分兩分的，我咬緊牙關努力調整呼吸往前趕。宛晴在跑道邊上指揮同學替我加油。漸漸的，她發現我臉色煞白，嘴唇也變白了，於是在跑道邊上跟著我邊跑邊沖我喊：“曉希，停下來，你不能再跑了，你不要命啦！”。對不起，我不能聽你的。既然跑了，就不能停，我有自己做事的原則。於是她就一路跟著我跑。伴隨著她那略帶哭腔的加油聲和責怪聲，我居然得了第二名，至今也不明白怎麽跑了那麽好的成績。當我使出最後的力氣，百米加速沖過終點時，她第一個沖向跑道扶著我，不僅眼眶，連臉上都全濕了。

“笨蛋，你這個大笨蛋！你連命都不要了嗎？”她氣喘籲籲的說，因為累，也因為生氣。

“你才笨呢，哭得象個花臉貓。”我斷斷續續的擠出一句回敬她的話。我們倆互相攙扶著，相視而笑。

生平第一次理解為什麽把兄弟比如手足，宛晴就象我的姐妹，心心相連。她是個典型的北京女孩，大方開朗，見多識廣。有時她也愛耍性子，做事有點沖動，不過大腦，老得讓別人擔心她別闖出什麽禍。這決不是我企圖詆毀她，證據實在太充分也太多了。

一次，我們兩個去麥當勞買漢堡，當時正值飯點，排隊的人很多，在我們前面排了幾個小學生。這時有兩個高個子的男孩加塞（插隊），一把推開那幾個小同學，自己站到那兒，嘴裏頭還不幹不凈的蹦臟字。那些小孩敢怒不敢言，只好準備重新排隊。

我們倆用眼神交換了一下意見，結論相同：那兩個人，過分！

更加過分的是，這條隊伍那麽長，有那麽多雙眼睛，大家居然都各顧各的，裝作什麽都沒看見。

我正琢磨著是自己先好言相勸呢，還是找工作人員解決更好。此時，臉都氣綠了的宛晴，上前一手一個揪住那兩個大男生的衣領，不知從哪兒來的那麽大力氣，居然把那兩個人從隊伍中給推了出來。“瞧瞧你們這德行！欺負小孩子象話嗎，你們？象話的趕緊到後面正兒八經的給我排著去！”那兩人一看她是個小姑娘，便臉紅脖子粗的瞪著她。

一看這光景，心想她又該闖禍了，趕緊跑開去叫保安。因為我“搶救”及時，結果她總算沒吃虧被欺負。

事後我忍不住教訓她：“他們是不對，但你不能不顧一切沖上去，要先想想合適的辦法再采取行動，知道嗎？”

她不以為然的笑笑：“嘻嘻，你說這話時真象我媽。”我替她捏了一把汗，她就這反省態度，我倒！與其跟她說了也白說，下次碰著事了，她還是一樣沖動，還不如我省著點力氣，以後盯她定緊點，提早防患於為然。

不過這點小小的毛病也正是她可愛的地方。她也許不是老師眼裏標準的好學生，估計也不會是家長心目中的聽話寶寶；可她是我所交過的朋友中對我最真心，為人最無城府，而且最善良熱情的一個。我羨慕她有話就直說，決不顧及太多的爽快勁，更羨慕她從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自然不做作。現實的世界讓太多人變得小心翼翼，明哲保身，縮手縮腳，甚至虛假，偽善，自私。相較之下，宛晴便如同一塊幹凈又透明的水晶，閃爍著清澈的光芒。她的存在，排解了我很多的煩惱和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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