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博文聽了竟然也沒生氣，只是反手摟向杜燃的腰。動作自然但是也不帶任何其它雜質。有幾分類似於小動物直覺的東西告訴溫博文杜燃現在心情不好，而且很不好，因此溫博文希望多多少少能讓杜燃心情好一點。

沒想到一樓腰，手臂就膈在了一個棱角分明的方形盒子上。溫博文好奇地問：“這是什麽？”然後熊孩子本性暴露，手就伸向杜燃的口袋裏想掏出來看。杜燃無奈地拎起溫博文的手腕，將人正面朝著自己帶進了懷裏。

溫博文心裏突然咯噔一下，慌得不知道手腳往哪放。推開吧顯得矯情，就這麽抱著吧……好像也不大合適。就在溫博文冥思苦想應該怎麽對付這種狀況的時候，杜燃已經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溫博文的臉，像是要刻在心裏，又像是想直接拆吃入腹。溫博文沒來由地一陣心慌，就像做夢的時候一腳踏在了懸崖旁，驚醒的時候卻發現還在被窩裏。

他在害怕，可是分明地又能感覺到安全。溫博文那點可憐的情商很明顯不夠用了。

只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在期待什麽。

他在等。

然而杜燃慢慢湊近他的臉，灼熱的呼吸幾乎能聽得見起伏，卻在最後一秒戲謔地開了口：“下個月我估計就要到C城入職，你以後受人欺負了找誰哭去。”

溫博文的臉刷地一下從紅色變成了白色，扣在杜燃腰上的手指冰涼得瘆人。

杜燃覺得懷裏的人有什麽東西冷了下去。

“你想多了。這世界上誰離了誰不能活。”溫博文一邊自嘲著一邊用平鋪直敘的語氣說道。廣播劇配音練習的打磨，情緒已經多少能在控制範圍內。即使情緒是糟糕的，至少聲音還能控制。

“也是，從來都只有你欺負別人的份。”

杜燃看見溫博文反應平淡，心裏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不過也很快調整過來。本來嘛，窗戶紙沒捅破，兩人都算是自由身。懸崖勒馬為時未晚，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思路有些亂，但是杜燃心裏已經釋然。

此時兩人的姿勢似乎有些尷尬，杜燃松開了圈著溫博文的手臂，指了指烤箱：“別糊了。”溫博文勾了勾嘴角，聲音依舊穩穩的：“你放心。”

杜燃出了廚房，初夏午後的陽光不冷不熱，透過薄紗的窗簾照進屋子裏，客廳的線條依舊簡練而明亮，淡藍色的墻紙是溫博文當年挑的，買回來以後倒是他爬著梯子貼到墻上。這些平凡生活的細節似乎顯得瑣碎和沒有意義。杜燃任由思緒被這些看似無用的細節填滿。

人活一輩子多少總得感性幾回。不過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杜燃現在的隨性，也只停留在想想而已。

口袋裏的戒指盒似乎越來越沈重，杜燃走到自己的房間把它取了出來，看都沒看一眼就隨手扔到了床頭櫃抽屜裏。杜燃，溫博文。兩個男款的戒指上刻著兩人的姓名，杜燃在拿到戒指的時候都能想象到溫博文看見戒指那一剎那發懵楞住的表情。

他也根本沒有想到，幾個月之後溫博文離開之後接到了房東的一個電話，把這個戒指連著盒子一起給了他。

“這麽重要的東西都內落下，還想不想要女朋友了。”善良的中年男人搖了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喲，把感情當成游戲似的，東西也隨手亂放，哪像他們以前，一個戒指就是一輩子。丟了那還得了。“要不是大叔收拾得仔細，還不得便宜了小賊。”

房子也不會立馬租出去，中間總有空檔兒的時期。這個時候防備疏松，格外容易招些別的東西進來。別說搬空的家沒什麽油水，一則風險小，二則蒼蠅再小也是肉

溫博文整個人都楞在那裏，電光火石之間腦子飛速運轉幾乎是直覺一般得出一個結論，然後迅速換上了感謝的表情雙手接過那個盒子，嘴裏一邊說著謝謝叔叔。

溫博文把他拿在手上的時候，盒子上面已經蒙了一層細細的灰塵。

要說現在這市場營銷造的概念也是厲害，鉆石本身就是一個全球市場營銷的最好個案，將本來沒有什麽價值的小石頭吹捧成榮耀和感情的寄托，再由上層公司緊緊卡住鉆石的生產來源數量，又造出所謂的“凈度”“切工”一系列模模糊糊有點兒影子的標準化概念，以圖在全球範圍內謀取暴利。

溫博文手上的戒指是首飾公司和身份證號綁定的。也就是說，杜燃在這個公司買了戒指之後用同一個身份證再也不能買第二個戒指。

女人或者被求婚的對象往往輕易地被這種營銷模式感動，而完全沒有理性地想到求婚者完全可以換一家公司買另外的戒指給另外的人。

也許她們其實明白的，但是在她們看來珍貴的並非是這個公司承諾的唯一性，而是他們的另一半想要一生一世非你不可的心思。即使現在的感情已經被快餐速食化到甚至談論真情都顯得有些荒誕，但是越稀缺的東西越讓人珍惜——這個稀缺和鉆石上游公司掐緊生產數量的稀缺有本質區別。

因為這個世界上對你好的人，終究是錯過一個少一個的。

當然，好在情感白癡溫博文對於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無所知，所以他面前的只是單單純純一個戒指盒子以及裏面的戒指。打開盒子，戒槽卻有兩個，其中一個上面卡著一個男士戒指，另一個戒槽卻空空蕩蕩，很明顯是有人將它拿走了。

溫博文腦子裏只剩下了兩個字，杜燃。

他瞇起眼睛努力回憶起幾個月前杜燃對自己欲言又止的神情裏似乎藏著點什麽東西。自己當隔著風衣口袋摸到的盒子也許就是這個東西。他摸了摸下巴，琢磨了一會裏面的門道，一邊拈起了那枚戒指無意識地摸了一圈，戒指內側似乎有字，他舉起來對著光看，正恰好看見了他腦子裏的那兩個字。隔了三四個月的淚水突然就對著陽光落了下來。

溫博文心想，陽光太刺眼了。太刺眼了。杜燃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以為杜燃對他不是那種感情。也以為自己對杜燃不是那種感情。而不過是喜歡，在一起舒服，除了這些之外別無其他雜念。年輕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分不清友誼和愛情，其實兩者無論是那種形式的錯位它都是一場悲劇。

溫博文就這麽站在小區的路邊，這條路他和溫博文曾經無數次走過，一起或者不在一起。他就維持著擡頭看著戒指的傻乎乎的動作，眼睛被自己的淚水糊了起來什麽都看不清楚，突然回憶翻騰起來杜燃這四年間對他的所有溫柔和容忍。溫博文不敢把頭低下來，怕一低下來眼淚就會直接砸到地上。

男兒有淚不輕彈。其實溫博文也有自己的堅強。

不過據說越近的回憶越晚想起，當他想起杜燃抱著自己，兩人貼得很近的那個場景，杜燃的聲音依舊溫柔到帶著暖意，他微笑著貼著自己的臉說，你以後受人欺負了找誰哭去。溫博文心中的千軍萬馬，突然在一瞬間潰不成軍。

頭依舊驕傲地揚起來，手臂舉著東西已是有些酸疼。溫博文嗓子幹幹的，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拼命憋著自己的眼淚不落下。他一直是個擰巴的孩子，於是這個世界上平添了兩個微型鹹水人工湖。

誰家的電視裏放出一段老舊的電影聲音：“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

溫博文突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憤怒，擡起手臂抹把臉，咬牙切齒地將戒指塞回了盒子。又將盒子塞進自己的口袋。回頭拔腳就走，卻有些微微的踉蹌。站久了，腿是會酸的。一個眼睛清澈黑白分明的孩子扒在窗戶的另一側，回頭說：“媽媽你看，這個人好像一條狗。”

年輕的母親微微笑起來，目光從手裏的半成品毛衣上擡起看了一眼屏幕：“傻孩子，那叫孫悟空，是只猴子。”

“為什麽他們說他像狗呢？”孩子費解地窩回沙發裏，手指伸進嘴巴裏吮吸，被媽媽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然後那個媽媽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可能因為江南不在了吧。”

就又把目光移回自己手上的毛衣，繼續未完成的活計。

溫博文當然聽不到這對母子之間的對話，他已經回到了新的房子裏，淚水在一路上被這個城市十月有些凜冽的風吹幹了，他打開房門，第一件事情就是取出戒指戴上了自己的左手中指。

潛意識裏，他不準備稱呼這個離學校更近的房間為家。杜燃不在了，住在哪裏似乎都成了單純的居所而已。

其實溫博文也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是一旦知道杜燃對自己曾經有過類似的想法，腦海裏很久以來模模糊糊的東西突然有了一個成形而篤定的答案。

溫博文抽出本科同學的通訊錄。他要去找杜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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