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是從十一層走的。

樂安時就住在十一層，他們幾個從樓道裏出來的時候，還在走廊中看見了他。男人正站在一處房間前，不耐煩地拿指節敲打著門扉，然而遲遲等不來應聲，他提起調子喊了一句：“顏旭常？”

沒喊出來人，樓梯間的門倒是開開了。他向玩家們投過來一眼，大概覺得自己站在那裏像給他們看笑話一樣，著惱地嘖了一聲，又不解氣，再往顏旭常的房門上踹了一腳，才算勉強疏解了怒火。也不再喊人了，兩手插兜，轉身便走，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課代表&趙正光&路人甲：“……”

莫名其妙！

幾個人果斷默契地選擇了將這一幕當作沒有看到，坐著電梯下到了三層。

他們找來的時候，冉一笑和牧小雀還在那個房間中沒有離開。

冉一笑也是沒想到，自己剛送走了一個，這麽一會兒功夫，居然就又換了仨回來……

退一贈二啊這是！！

課代表看一眼門牌號，理科129。

趙正光混身是傷，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出了點兒什麽事。然而兩人同行，看著卻似乎只有一人遇襲，冉一笑奇怪道：“天臺上有什麽？”

“不是天臺。”天臺上倒確實有點兒什麽，只不過他這個傷，趙正光說起來就一臉憤懣，“是樓梯間，媽的，體育生那個小子！”

樓梯間？

冉一笑眨眨眼，反應過來：“那些……魔法陣？”

“對。”

聽他們一講，冉一笑才差不多把樓梯間裏那些貼紙的事搞了個明白，為了防止誤會，她還特意澄清：“我昨天晚上去的時候，那裏是什麽都沒有的。”

而樓下墻壁上貼的，雖然同樣是手繪，不過並沒有五彩繽紛，是清一色的黃紙，仿照了符箓的樣式，筆法還算標準，也不幼稚。甚至不都是魔法陣，有幾個，還是副本夾在行李箱裏便宜送給他們的符紙道具。

那些，應該是體育生本來從現世帶過來的玩意兒。

大概他昨天爬樓的時候，順便就貼上去了。

然而樓層太高，存貨不夠，因此向前臺借了點兒新的紙張，又畫了一些新的補充。

高層樓梯間裏的那些，估計是他今天早上被叫下樓前的傑作。

……這孩子也真是個神人。

就是不知道這和他的正義使者事業能扯得上什麽關系！

趙正光要借傷藥，冉一笑沒有吝嗇，讓牧小雀把萬能的紗布給變了出來。

他身上大多都是淤青，倒沒幾處見血，見狀還以為人家力有不逮，只能掏出這麽個東西。沒想到往手上試探性地裹了一裹，痊愈的速度超出他想象的迅速……

趙正光：？！

這是什麽神奇寶貝！

他驚了：“這哪兒是魔術，這是魔法！”

“言重了。”冉一笑謙虛道，“都是系統慈藹。”

不然怎麽會允許外掛的存在！

他在這邊包紮的功夫，課代表沒耽誤進度，趁手將屋子裏轉了一圈。

誠如路人甲剛才描述的那樣，行李很少，箱子是他們房間裏都有的那種款式，裏面裝著一身道袍和幾張符箓，明顯的玩家標配。

然而能想到的這麽些人裏，樓層都有明確的對應，不存在住在三層的隊友。

“對了。”冉一笑見對方開始搜查，便順嘴提了一聲，“這個衛生間有鏡子。”

“嗯？”

課代表一楞。

鏡子這個問題，算是一個一直不太起眼的小小插曲。大家昨天晚上回去都基本檢查了一遍自己的房屋，普遍和研究員說的一樣，洗手臺的上方墻壁空置，沒掛東西。

除了冉一笑。

不過她的鏡子今天早上也跑了，她還想過它會跑去哪裏，沒成想，這麽快就在這個房間又再次遇到。

課代表拉開衛生間的門往裏一看，還真的有。

這是她頭一次跟這面鏡子打照面。鏡子掛得奇怪，是嵌在墻體內裏。邊緣無縫，渾然一體，仿佛並非一臺實物，而是描在那墻壁上面的一幅畫作。

她俯下身去，湊近了瞅，只覺得裏面映出的鏡像也很詭異。

眼有些暈，還以為是什麽錯覺。姑娘揉了下太陽穴，凝神細看，發現確實不太正常——

鏡面之中，她自己的五官輪廓發虛，有淡淡的羽化跡象。

慢慢地，一層紗霧從鏡中的那張面孔上析出、飄移，一點一點挪去了一旁，正停在她的身側。

課代表脊背一寒，慌忙回頭。

身後什麽也沒有。

可再向鏡子裏看去，那個虛幻的影子仍然存在。

從一團混沌不清的煙，逐漸凝實成厚重的棉，軀幹分撥，五官立體，像是短短幾秒內被鬼斧神工的匠人拿精致的刻筆細細雕琢，又瞬間潑上水彩。不過片刻，課代表就能清晰地看出對方的大致形容——

是一個女人。

穿著的整體風格頗具年代感，大紅的斑點裙，燈籠袖，頭上綁著一個蝴蝶結的發帶。她的眉眼十分恬靜，雙眸有秋水剪影，唇色飽滿，下巴微收，臉頰有肉。笑起來的時候，會擠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看年齡，大概在二十歲出頭。

甜美的人，在甜美的年紀裏。

可惜，這份甜美卻只延續了不到一秒。

下一刻，一道裂痕自她額間降下。如同一條黑色的爬蟲，又似天頂灑落下的一滴墨珠，於她面上生根發芽，不斷地蜿蜒、分杈，肆意繁衍，開枝散葉，從一道變兩道，從兩道變四道，漫過下頜，沿著脖頸，直鉆入軀幹，不多時，已經侵染至指尖。

女人就像是個破碎後又被重新拼合而成的娃娃，渾身都布滿了細碎又繁覆的疤。

但仍舊是精致的，她朝著課代表，輕輕笑了一下。

洗手臺上的鏡子不是家家戶戶都有，足見其特殊。裏面跑出來的npc，那肯定也不是普通的npc。

課代表皺了一下眉，不敢托大，直接出聲喊道：“這個鏡子裏有——”

賓館裏的廁所很小，敞開的門扉就在手邊。餘光中，她甚至還能感受到自房間裏綿延過來的光線。太陽不在，這光線並不顯得融暖，但好歹亮堂，仿佛出口就位於近在咫尺的地方。

可不知為什麽，世界莫名變得有些靜謐。

她好像動不了了。

在她發出聲響的這一刻，鏡子裏的女人突然消失在她眼前。

緊隨著，她就感到脖頸一涼。

鏡面抵在她鼻尖，她朝著彼端望去，只能對上那裏面自己的眼睛。無端生出的鏡像沒有了蹤影，然而課代表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同一時間，有什麽東西靠近了她的身後。

一個先前沒有實體，如今映不出虛像的幽靈。

女人伸出自己爬滿裂紋的手，緩緩捂住了她的口鼻。

溫婉清甜的嗓音，如一縷裊娜的青煙，輾轉著飄來她的耳畔。她聽到對方輕柔的語調，緊貼在肌膚上，引起毛囊陣陣顫栗，卻不帶熱度，沒有傳來一絲一毫的吐息。

“不好意思呀，小姑娘。”

悠悠長長，像是在唱安眠曲。

哢——

是物體破裂的聲響。

鏡面起了霧，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課代表一寸一寸地墜下了眼珠。

看到自己的身上，層出不窮的裂紋從心口一點，不斷蔓延開來。

逛山的三人來到了賓館的院門前。

路過院子裏那尊雕像時，大家發現塑像的腳邊，不知是誰，向這位先生紀念性地奉上了一捧白菊。

“杏杏嗎？”

玩家肯定不可能，綜合幾個npc對這位杜坤生的態度，可以知道這人估計算散修中的精神領袖一類的人物，而且很不招世家的待見。

滿打滿算七個npc，只有杏杏一個是散修。

“還有樂珊。”研究員說。

畢竟高聲喊出“杜先生保佑”這種直白的話，這姑娘看上去也是個杜坤生的崇拜者。

方才那幾個人自大堂之中散開，顏曦帶著他們去弟弟的房間看現場，樂安時和顏旭常也等在了電梯間，估計是準備回房。鄭嘉禹比較躊躇，他們離開前，他還沒來得及做出選擇，該去哪裏找他的杏杏。

唯一一個明確往外走的，正好就是樂珊。

“那應該就是她了吧。”莫莫矯正了一下自己的答案。

杜坤生這個人，按照他們推導出的三代恩怨論劃分，反正肯定不是最新這一代的年輕人。

第一代和第二代兩相比較，莫莫跟研究員都普遍傾向於把他放在第二代。

第二代，涉及到一個道門多年以來固有局面的打破，各方勢力重組，散修地位上升，這個過程中，會出現這麽一個精神領袖，再正常不過。

只是他姓杜，不屬於樂、顏或鄭的任何一家，那張關系圖裏，還不太肯定有沒有需要擺放他的位置。

賓館主人特意把對方的雕像放在跟前，估摸著，他是也對這位杜坤生，敬愛有加？

……賓館主人是個神秘的人，大家暫時猜不太透他。

出了院門，面前的大馬路和昨天所見的沒什麽區別。

遠處是厚重的山嵐，近前的山坡上，有行人踏出的……咦？

莫莫上前幾步，揉了揉眼睛。

“那條小山道呢？”

他們昨天來到這裏的時候，因為出現了一大一小兩條路，還不是很走心地進行了一個選擇的環節。雖說無論山上有沒有一條現成的路，大家可能都會往山上去走。但有無這種事，不存在模糊的空間，總不至於記錯。

體育生昨天沒出來，研究員又不是和她一撥的。不過好歹是進山裏看過一回的人，她勉強向研究員確認：“你昨天晚上來的時候，這有路嗎？”

“……沒註意。”研究員不太好意思地答。

他是聽取了他們的情報之後再去進行的確認，目標明確，等於不怎麽用看路。

“但是，我確實看到了那個坑。”

為了驗證猜測，三個人沒再往別處走，而是循著先前的記憶，再次從同一個地方踏入了山林。

不需要多長時間，基本就已經能夠看出不對。

莫莫定在原地，用肯定的語氣說：“那個坑不見了。”

“你們方向沒搞錯嗎？”體育生看了看四周。

他頭一次來，乍一眼看過去，這一片樹和那一片樹之間基本不存在什麽差別。如今回過頭，早看不見來時的那條馬路了。沒有一個固定的參照點，一個不小心，腳下就容易走歪。

“那個坑都沒有這麽遠。”莫莫搖了下頭，“別忘了我的身份，我方向感不弱。”

研究員也說：“我方向感也還行。”

二比一，還是兩個經驗人士比一個小白，體育生只好悻悻地采納了他們的結論。

坑不見了，但昨天進到山裏安靜如雞的羅盤，今天卻緩緩地旋轉了起來。

莫莫進山，原本為的就是這個。既然自家的寶貝這麽給面子，她當然就照著它的指示往過尋了上去。

研究員和體育生跟在她的身後。

這次走得比較久，越向山中深入，四周環繞的空氣就變得越發地混沌。可見度直線下降，在賓館裏向山上看的時候，好像那層白色的霧霭只是圈在山腳，如今再想，可能只是他們身處其中，因此見不分明。說不定，其實只有賓館的那一處區域有什麽特殊的磁場，不受霧氣侵蝕，其餘的整座山體，都被濃厚的陰霾圍得密不通風。

研究員忽然想到：“凈塵坡……”

賓館的這個奇異屬性，算不算某種意義上的凈塵呢？

這個思緒一滑就過，霧中行路，他不敢太過分神，緊追著莫莫的步伐，生怕跟丟。

看不清東西，體育生走得就有些發怵，頻頻發問：“到了沒啊？”

來時的路，可是一點都看不見了！

“快了。”

莫莫是真有系統給加的身份buff，對此倒不是特別擔心。

她話音才落不久，陶瓷的指針簌簌地加快了飛旋的速度，震得她腰間一通亂抖，果然是快要到了。

一層迷霭散去，前方林中的景象映入眼簾，莫莫的步伐驟然一頓，頭皮發麻地停在了當場。

研究員跟得緊，這一下很突然，他剎車不及，差點兒撞到她的身上。

片刻，男人穩住身形，斂起眉毛，順著對方的目光向前看去。這一眼，難免也看得瞳孔一縮。

幾步開外的一株粗大的樹木之上，離地面兩三米的高度處，垂掛著一具屍體。

刀槍劍戟，十八般利刃，像朵盛開的鮮花一樣，齊齊插入這人的心口。

和先前體現出的規則一樣，兵器是過去的兵器，人卻是現在的人。

只不過，他的褲腰上，並沒有墜著什麽流蘇。

這個人……

“我認識。”研究員沈著臉說。

是個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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