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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派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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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站和娛樂大樓並列排著,一側挨著警衛局,另一側就是停車場。

濃稠的黑霧盤踞在空曠的野地上空,陰風陣陣向四周彌漫,人眼穿透不了虛空的阻障,未知像是一把勾子,將負面情緒牢牢銜住,愈束愈濃。

冉一笑心中升起了一種模糊的詭異感,但一時還摸不到頭緒。

大家都不想在離停車場這麽近的地方多呆,匆匆踏入了衛生站的大門。

當然,衛生站也不是啥陽光明媚的地方。

三層小樓,墻皮脫落了大半,聚著黴斑的紅磚像是死人破爛的身軀上裸露在外的筋肉,腐朽的味道充斥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已經變成了空氣的一部分。

不過衛生站不愧是衛生站,醫生護士們都是有技術的專業人士。

縫在裂口上的粗線,纏在脖子上的繃帶,打在斷腿上的石膏……

雖然很醜,但還是在努力打扮自己,誰看了不高呼一聲感動?

而且,專業人士就是有專業人士的職業素養,幾個大活人往那兒一杵,怎麽看都不是來掛號的,幾乎沒有多管閑事的鬼分給他們多餘的眼神。

敵人這麽客氣,大家也都松了口氣。

除了用仿宋體印的特殊信件以外,送往衛生站的還有兩封普通信件,一封是給二樓護士長的,一封是給三樓一位腦神經專家的。

巧的是,腦神經專家隔壁的心理咨詢室,就是那封特殊信件收信人的地址。

郵遞員大叔敲響腦神經診室的房門時,整個樓道其他診室的木門也嘎吱一聲,齊齊推開了一角。

無數雙渾濁的眼珠向這邊瞅來,包括近在咫尺的心理咨詢室。咨詢醫師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禿頭,它的腦袋看起來已經四分五裂過一回,如今被如爬蟲似的黑色細線勉強拼合在一起。它離得最近,門敞開得也最大,哪怕開門後發現被敲響的其實是自己的隔壁,也沒有止住向外邁出的步伐。

它甚至先一步出聲:“有我的信嗎?”

迫切的語氣加上破裂的嗓音,聽著像是在哭。

隔壁腦神經專家的嗤笑聲緊隨其後,代替送信人給了回答:“哪有啊,我的!”

它接過郵遞員手中的信。明明只是一封來自親朋好友的普通信件,卻仿佛因為這個時刻,而鍍上了一層勝利者的金光。信封在它枯糙的指尖旋轉,它帶著一種洋洋得意的優越,將信件往咨詢醫師的眼前一晃。

“嘿,我說什麽來著?哪有那麽容易的事兒。吹牛吹大了,給別人看的就是笑話。別說派遣信了,正常惦記你的人有嗎?出頭?想得輕松啊——”

語氣是如此的尖銳又不留餘地,聽得送信的幾人一陣心虛。

被鄰居這麽嘲諷,當事鬼自然也沒有什麽好臉色——如果它真的有臉色的話。

它郁郁地不再吭聲,但不知是被什麽固執的信念撐著,仍然繃著脊背沒有回屋。

它的目光近乎哀求地落在郵遞員大叔身上。

大叔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為人是比較憨厚老實的性格,確實看不慣小人得志的嘴臉。但是,被一只鬼這麽眼巴巴地盯著,也很挑戰心理承受極限啊!

眼見樓道裏看熱鬧的眼睛越來越多,郵遞員大叔送完了信,微微向後退了一步,打算趕緊撤退。

誰知道,那位腦神經專家還嫌顯擺得不夠,它又從自己的白大褂裏掏出了一枚深褐色的銅幣,曲起大拇指,“啪嗒”,招搖地向郵遞員大叔一彈。

其他收信人都沒這麽多事兒,單到它這裏,硬是要給這個行為配上一句:“賞你了!”

偏偏,它還沒有投準。

銅幣越過郵遞員的肩膀,咕嚕嚕滾落在地上。

腦神經專家管都沒管,哼著快樂的小曲,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

大叔嘆著世風日下的氣,無奈彎腰去撿。

卻被人搶了先。

白皙的、小巧的女人的手,捏起銅幣之後輕輕向他一遞。不知道從哪裏而來的違和感如風般一閃而逝,郵遞員大叔沒有多想,還以為是冉一笑或者思想者姑娘,下意識道了聲謝,一擡頭,卻沒有人。

夥伴們站在兩米開外,正好能望進心理咨詢室的地方,不留痕跡地觀察著咨詢室的內部情況。事發突然,沒有人註意到這邊的事情。

大叔:“……”

他見鬼了?

沒想到陰間的鬼種類還挺多……

異常只在一瞬間,他一度懷疑是自己的錯覺,有點不知從何說起,因此沒有特意和其他人提。

在咨詢師鬼望眼欲穿的目送之中,幾個人頭皮發麻地離開了三樓。

出了衛生站,大家交流一下,確定了一點:咨詢室裏應該只有咨詢師一個鬼。

“但是,樓層裏的鬼太多了。”思想者姑娘回想起那些掩在門扉背後的幽幽目光,直到現在都有些心有餘悸,“一樓、二樓也都是鬼,沒辦法悄悄送信。”

“暫時把這封信排在最最後。”冉一笑果斷地做出了決定。

她又問了個無關的問題:“咨詢室裏那些畫,有什麽講究嗎?”

那個房間拉著窗簾,光線透過紡布滲進來,十分昏暗。可以看得出來四面的墻壁上都掛著密密麻麻的畫框,但能看清內容的只有靠近門邊的幾幅,普遍是黑白畫,也看不出什麽畫功,並不像是藝術品。

杜勉說:“應該是主題統覺測試。”

他拿手比劃了一下:“一般都印在這麽大的卡片上。”然後一本正經地猜測,“這只鬼可能特別熱愛自己的工作,所以要把它們印出來掛在墻上時刻欣賞。”

冉一笑:“……”聽聽這說的是人話麽!

這個信息她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但多收集收集總沒有錯。

娛樂大樓和衛生站門對著門面對著面,幾個人轉個身就又進到了娛樂大樓裏。

鬧心的是,這裏的一層也有一大群鬼。

但不同於衛生站裏醫生護士們的視而不見,娛樂大樓裏的鬼……大概是真的註意不到他們。

一樓,網吧和游戲廳。

真是個讓人上癮的好地方。

冉一笑:“……這地兒還有網?”

“當然有,就是咱們的東西連不上。”思想者姑娘對此比較熟悉,“但是可以拿它這裏的設備,這次是不可能了,等排到一個有鳳梨專賣店的副本吧。”

冉一笑:“……”

對不起,是她對陰間的理解還不夠透徹。

郵遞員大叔將信送去了一個正在電腦前激戰的小夥子那裏,小夥子的雙手只剩下白骨了,仍然兢兢業業地不忘電子競技。

大叔都不敢打擾他,放下信件後就退了出來。

電影院在二層。

二層空空蕩蕩。

這個地方給人的感覺和警衛局如出一轍,墻上貼著的海報都是上個世紀的風格。按理說,能上展示墻的,怎麽說也得是當下熱映,然而冉一笑一幅幅看過去,沒看見一個熟悉的經典名稱。

她又留意了一下大叔的神色,但大叔這次沒什麽反應。

售票處沒有鬼,檢票處也沒有鬼,大家順利進入了放映區。

放映廳總共只有四個,收信地址在三號放映廳。但外面荒無人煙,不代表放映廳裏就沒有鬼在孤獨地守望。為了不顯得特殊,他們還是依照順序一個個排查了過去。

事實證明,確實什麽也沒有。

放映廳內部也延續了外間的年代感,座位長得和禮堂似的。大紅的簾幔垂在兩側墻邊,幕布已經空了,只剩下光禿禿的一堵白墻。

一號,二號……他們來到了三號放映廳。

杜勉走在最前頭,厚重的門扉拉開,像是解開了一個封印,飄渺的音樂聲霎時傳進了眾人耳中。

這個放映廳和前面兩個不太一樣。

很不一樣。

首先,它沒有座位。

只有房間正中擺著一個吊籃椅,黑白色的影像投射在墻面寬的熒幕上,畫面中,失意的英俊男人正坐在酒吧裏,憂傷地喃喃:

“Of all the gin joints,in all the towns,in all the world,she walks into mine……”

“嗚嗚嗚……”

情真意切的哭聲來自電影唯一的觀眾。

小夥伴們驚訝地發現,吊籃椅上盤腿坐著個姑娘。

光影黯淡,依稀照見她白皙的脖頸和光潔的手腕。隔著一段距離,一切都被電影的氛圍渲染得唯美而安謐。直到吊籃轉過半個弧度,她聞聲向門口扭過脖子,大家才得以看到她——

被血淚糊花的一張小臉。

“……”

好吧,是只鬼。

事情有點尷尬,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但是大家進來前卻居然沒有一個人意識到。

這裏就它一只鬼,他們來踩點,該用什麽理由搪塞它?

沒有時間反應了,實際上,鬼比他們的反應都要快。

“你們是來送信的嗎?”

還帶著些許鼻音的軟膩女聲,誰能想象得到一只鬼能發出這麽好聽的聲音?

連人都不一定能!

小夥伴們驚呆了,仔細一看,除了眼淚的成分有些別具一格以外,它渾身上下不存在一處腐爛或變形,姣好得和一個正常的活人沒有兩樣。

仿佛看出了幾人的疑惑,又或者是習慣了類似的目光,它拿濕巾擦了擦臉,不以為意地道:“別看了,釣凱子釣來的,沒有參考性。趁早買塊好墓地,找工作比較簡單,不要讓自己輸在起跑線上。”

眾人:???

眼見幾人目光漸轉呆滯,姑娘嘖了一聲,又撇嘴道:“別不愛聽啊,你們總有一天會死的。”

“……”謝謝,不差您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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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經典臺詞來自《卡薩布蘭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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