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盡量挑著鬼少的地方走。

除開恐懼因素，這其實也是一種茍法，鉆的規則的空子。綠檔的規則十分寬松，說是監督，但既沒有劃區定點，也沒有限定巡邏時間，潛臺詞就是：看不見的就等於不存在。

杜勉拿著他們在小賣部裏尋摸到的服務區地圖，在頭裏帶隊。

第一封信是給一家面館老板的，這也是為什麽他們會往餐飲區來。

路過快餐店的時候，正趕上那對情侶鬼吃完了飯往出走，結果一瞅見推銷員和冉一笑，發現他們身邊又多了幾個小夥伴，兩鬼果斷向後一退，退到了玻璃門內，默默註視著他們離開。

其他人聽冉一笑簡單概括過他們在快餐店裏經歷的事情，見狀還挺驚訝的：“這鬼膽子也太小了？”

這同樣出乎冉一笑的意料之外。

推銷員只不過把符拿出來溜了一圈而已，頭發絲兒都沒碰到它們一下，怎麽跟見著定時炸|彈似的？

唯獨郵遞員大叔，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隨口道：“鐘馗符吧。”他有心向推銷員打聽，“貴得很吶，哪兒搞的這麽多，賣不賣呀？”

推銷員推脫道：“親戚給的，賣不了，還不起這人情。”

也在情理之中，郵遞員遺憾了遺憾也就過了。

這對話聽得剩下三人一楞一楞的。

杜勉眨了眨眼睛：“你們還挺懂。”

郵遞員擺了擺手，用長輩的口吻道：“現在的年輕人，就是被保護得太好了。我閨女做相關工作的，平時家裏不敢懈怠，怕這些東西報覆。”

大家的神色驚異中帶著一點兒好奇，跟聽故事一樣。

冉一笑皺了皺眉頭。

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餐飲區總共三條街，目的地的面館立在一個僻靜的小角落裏，無人問津。

店面連個名字都沒有，招牌上就寫著倆字：面館。

郵遞員上去敲門。

畢竟是他自己的工作，版主寄語上鮮明地寫著“請您”，可不見得是客氣的敬語。若是這中間哪個環節顯得他消極怠工了，不定會造成什麽後果。

玻璃門沒拴鐵鏈子，但裏間並沒有人應聲。

郵遞員等了等，不敢貿然進去，留神在建築旁邊觀察了一圈。

不存在信箱，還是得送到本人手上。

推銷員的符雖然不對外出售，但也並不吝嗇於分享。他分了兩張給郵遞員防身。郵遞員道謝過後接過去，揣進衣服兜裏，露出一點邊緣的朱紅線條在外面。

他輕輕推開了玻璃門。

門扉大敞，空氣安靜，一群人在門外屏息凝神地等了一分多鐘。

一點兒異樣也無。

郵遞員沈了口氣，握著信封邁出了腳步。

大叔穿著一身運動休閑服，鞋子也是輕便的跑鞋，踩在地面上幾乎沒有落出什麽聲響。但就在他腳尖踏上面館水泥地面的那一剎那，後廚方向突兀地傳來了一聲暴喝：

“誰啊？！”

洪鐘似的粗糙男聲，震天響，把幾個人晃得一抖。

郵遞員大叔好歹沒被嚇退，他抿了抿唇，試探著回：“送……送信的？”

他的聲音就小多了，不過還是準確傳達到了該聽的鬼耳中。

隔簾掀開，後廚中走出了個戴著廚師帽兜著圍裙的骷髏鬼。說骷髏也不準確，只是它渾身上下已經不剩幾塊好肉，腐爛的筋皮向外翻開，斑斑駁駁地能看到其中的白骨。

“找我們老板嗎？”

它的牙齒血紅，說話間都掛著腥氣。

不過語氣還挺客氣。

郵遞員點點頭，那信封上寫的就是“面館老板”，只要是老板就行。

廚師鬼似乎有些不太耐煩，但並非是針對某個特定的對象，而是“送信”這種行為。它將信封接過去，對著窗外的亮光檢查了檢查上面的墨字，確認無誤以後隨手往一旁的空桌子上一扔，又伸手到圍裙兜裏掏了掏，掏出了枚臟兮兮的銅幣出來。

“我們老板好久沒回來了，讓它省省心吧。”

它將銅幣彈到郵遞員的懷裏，往圍裙上擦了擦手，拿著信封回後廚去了。

等到它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簾後，冉一笑才戳了戳身後的推銷員：“它走了。”

方才鬼魂甫一出現，那副血淋淋的模樣沖擊性太強，這位大兄弟不聲不響地躲到了她的身後，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慫得理直氣壯。

實際上，面對骷髏鬼，即便杜勉，也控制不住一臉菜色，思想者姑娘雖說腳底下沒動窩，但憑著本能把頭偏開了。唯獨冉一笑氣定神閑，見對方不是很介意，甚至上上下下把人家觀察了一圈。

推銷員羨慕地說：“姐，要不你給我當保安吧，我覺得我們可以。”

聽聽，連姐都叫上了。

冉一笑一陣無語：“我只是看著比較淡定。”

內裏反胃的感覺還是很真實的！

郵遞員大叔從店裏退出來，掌心攥著那枚還沾著血汙的銅幣，有點不知所措。

廚師鬼還說“讓它省省心吧”，他又不是真的在郵局工作，讓誰省心啊？

杜勉問：“系統有什麽反應嗎？”

大叔搖搖頭。

關於銅幣的反應沒有，關於省省心的反應也沒有。

老玩家們並不意外，這個系統不存在道具機制，東西撿到就撿到了，被人搶了就搶了，現實得很。

“系統沒說，應該就不用管。”思想者嘗試著分析道，“我覺得這個……真的好像是一份工作。”

沒有為難的地方，和游戲關卡一點不一樣。

說送信，就真的是送封信。

冉一笑提到了一些別的信息：“它的身上沒有蟲子。”

快餐店裏腐爛的面包上也沒有蒼蠅。

這件事沒辦法說有什麽特別的指向，不過卻可以很輕易地喚起在場幾人的共鳴。

莫名其妙的游戲，連通的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世界。這個地方有死去的人的鬼魂，有明明不需要卻占據了大片面積的餐飲街，店中還有腐爛的吃食。

可是似乎沒有其他生物。

生態是不存在的。

“它們好像在模仿人間。”思想者姑娘回憶著自己之前經歷過的副本，猜測道。

接下來，幾個人又在餐飲區送了幾封信，情形都大同小異。

正如思想者方才所說，這好像真的只是一份額外的工作。

仿佛版主有了需要，拜托他們玩家幫個小忙。

餐飲區人煙稀少，安全隱患不大。杜勉陪著郵遞員去店裏送信的時候，剩下三個等在外面，順便給信件分了分類。挑揀信件的過程中，冉一笑發現了三封郵寄地址筆跡相同的信件，特意拿給大家留意了一下。

其實已經不能叫筆跡了，應該是字體。

其他信封上的地址都是由寄信人手寫，而這三封上面卻是統一以仿宋體打印。右上角貼著的郵票也不太對勁，沒有版銘水印等等特征標識，就一個圖案剪影，看著分別像是一座古堡、一個鬥獸場和一只橄欖球。

“維修間？”

思想者姑娘對地圖比較熟，見到這個目的地點之後，在地圖上搜羅了一圈，確定沒有找到。

其他兩封是送往衛生站和電影院的，倒都是明面上能夠看到的設施。

等到杜勉和郵遞員二人回來，大家互相商量一下，打算最後再送這三封比較獨特的信件。

服務區分兩大塊，從地圖上看，上方一長條是住宿區，剩餘的地方則是日常生活設施。其中餐飲區位於生活區的最左側，中央則是停車場，右邊是綜合服務區，衛生站、警衛局還有娛樂大樓都在那裏。

這裏面，最打眼的大概就是停車場了。

又不是真的服務區，哪兒來的車？靈車嗎？

但還真別說，偏偏停車場也是個可以郵寄的地點，有兩封信的收信地址寫的就是那裏。

也不知道寄信者是怎麽想的。

不過鬼嘛，不能以人的腦回路度之。

杜勉他們進入副本的地方在住宅樓，方才往餐飲區這邊走的時候曾經路過了中央的那一大片空曠，印象中沒瞅見什麽會動的東西。

這個詭異的地點果斷又被列入了三封信之後，成功榮升了最後一名的寶座。

餐飲區送完以後，下一站他們準備先去超市。

超市位於住宿大樓的負一層，住宿大樓橫貫兩頭，離他們近不說，還可以避開停車場，直接繞去綜合服務區的地方。唯一的缺陷就是，鬼有點兒多。

但大樓有十好幾層高，他們只是在下面晃晃，問題不算很大。

推銷員給他們一人分了幾張符箓保身。

再次走過小賣部跟前，冉一笑向裏面張望了一下，沒看見有鬼看守。她和其他人打了聲招呼，進去翻了個幹凈點的挎包出來。

沒有發黴，就是有點兒破爛。

還好她的小水杯頂得住，放進去剛好。

推銷員心有不忍，主動說：“放我公文包裏不好嗎？”

實際上他剛剛問過好幾遍了，但一直只能收獲到嫌棄的白眼。

冉一笑：？

她看著他的神色頓時防備起來。

推銷員：“……”

姐姐，醒醒，我一個大男人對那水杯真的沒什麽非分之想！

總之，冉一笑以護犢子的姿態挎著她的小水杯繼續走了。

住宿大樓下來來往往著各種畸形的鬼魂，但氛圍還算祥和，起碼不至於看到一大群活人就不要命地往上撲。五個人一言不發地向大樓入口處走，希望能夠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也不是完全沒有鬼看見他們，但礙於每個人手裏都捏著符咒，它們不敢隨便惹事。

本來兩方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

結果，不知道哪只不長眼的鬼眼尖，看見了什麽，突然輕飄飄傳來一句問話：“他們是在送信嗎？”

“信”這個字，似乎觸發了這群往生者的什麽敏感帶，一時間激起了千層浪。

“哢嚓——”

萬千扇窗戶在同一時間推開，叮鈴桄榔一通亂七八糟的聲響。五個人齊齊頓住腳步，都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冰涼幽冷的視線。

“信？”

嘶啞的，尖銳的，瘋狂的，渴望的，厚重又扭曲的期盼伴隨著聲浪從四面八方洶湧而至。

一種直覺悄然在冉一笑的心中升起。

她覺得，它們好像很希望收到一封信。

一封用仿宋字體印著收信地址、沒有蓋郵戳的信。

在日覆一日的等待中積累出的絕望化成千百倍的重壓向他們擠壓過來。

推銷員感到窒息，並默默用符紙蓋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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