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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東風引16 輕羅帳裏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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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晚上, 方楚楚沐浴完畢,坐在房中,有些懶洋洋的,發絲半幹, 如同緞子一般垂落下來, 夏天的夜晚, 微微地有一點兒熱。

她的心裏此時卻在想著賀成淵。

他昨天把方楚楚的床給弄壞了, 如今還半搭在那裏, 帳紗委地, 還被扯斷了半截。方楚楚白天的時候叫他去修, 他推三阻四的, 末了, 還沈著臉道:“為什麽要修, 說實話,我看那張床不順眼很久了, 早就想拆了它,怎麽還去修?”

方楚楚紅了臉, 用小粉拳把賀成淵捶了一頓。

結果, 到了晚上,賀成淵卻不來找她,天一黑他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這會兒也不見人影。

方楚楚有些納悶,坐在那裏等了半天,終於決定不等賀成淵了,打算自己收拾床榻,馬上就去睡覺,這時候, 賀成淵卻進來了。

他的神色正經又嚴肅:“孤已經把隔壁屋子整得差不多了,天色已晚,請太子妃隨孤前去就寢。”

方楚楚嬌嗔地看了賀成淵一眼,他那麽端正的模樣,眼睛裏卻帶著笑意,方楚楚也忍不住“噗嗤”地笑了。

她羞答答地跟著賀成淵走,才一舉步,他的手伸了過來,把她的眼睛捂住了。

“咦,你做什麽呢?”方楚楚去抓他的手。

“噓,別動,我在屋裏放了些東西,等你過去看,悄悄的,不然那些東西就跑掉了。”

方楚楚吃吃地笑:“什麽東西,神神叨叨的,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這一手了。”

“你來。”

賀成淵的手掌寬大,他一手捂著方楚楚的眼睛,一手牽著她走。

走到了隔壁房門前,然後推開門進去,又“哢嗒”一下,飛快地把門關上了。

賀成淵把手放下來了:“楚楚,你看。”

“什麽呀……”方楚楚的聲音忽然停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有星光掠過,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屋子裏沒有點燈,門和窗都閉得緊緊的,月光透過陳舊的輕羅窗紗照了進來,只有一點透明的光暈。

細碎的光點在黑暗中閃爍,銀色的,一點一點、一簇一簇,有的棲息於小軒窗畔、有的飛舞在輕紗簾帳間,是天上的星子落了下來,是夜色裏的小花發出了光。

藏星子於暗室,掬一手天光。

那是螢蟲,房間裏滿是螢蟲,被這開門的動靜驚起來了,一閃一閃地飛來飛去,撲著方楚楚而來,掠過她的眼角眉梢。

“啊……”方楚楚情不自禁用手捂著眼睛擋了一下。

蟲子在手背上蹭著飛過去,輕輕的、癢癢的。

賀成淵的聲音落在她的耳朵裏,也是輕輕的、癢癢的:“喏,你要的星星,今晚上,你睡覺的時候就可以躺在床上數星星,不過我覺得,你大約是數不清的。”

方楚楚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唯恐驚擾了這些小東西:“你什麽時候抓的?這麽多。”

“天一黑就去抓了,這裏是山上,別的沒有,這種小蟲子倒是多,躲在草叢裏,一堆一堆的,我拿著紗布網子兜了很久,幾乎把明鏡臺裏所有的螢蟲都抓光了。”賀成淵的語氣變得格外溫柔,“楚楚,你喜歡嗎?”

方楚楚不答話,伸手攬住了賀成淵的脖子,踮起腳尖,吻他,他的額頭、他的臉頰、他的鼻子,到處都吻。

賀成淵得寸進尺,繼續對她喃喃地念叨:“你知道,這山裏除了這螢蟲,還有蚊子,咬了我很多包,癢得很,你要幫我撓撓。”

“哪裏癢?”她偷偷地問。

他抓著她的手,一臉正經地讓她幫忙撓癢癢:“這裏,特別癢。”

方楚楚咬著嘴唇,打了賀成淵一下。

他倒抽了一口冷氣,然後倏然把她抱了起來。

原本有一大簇螢蟲趴在床帳上,突然驚慌失措地飛了起來。

窸窸窣窣的聲響,仿佛月光流淌,落到了遞上。

肌膚滾燙,碰觸到一起,仿佛要燒起來了。

床帳裏,有人在說著悄悄的話。

“嗯?你自己說過的,我不動,你動?”

“唔……我錯了,真的錯了,還沒學會呢,你饒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那你日後要好好地學起來,這麽有趣的事情,豈能不會,今晚上,暫且就先放過你一馬,那麽,你不動,我動,可好?”

後面的話就說不出來了,只剩下急促的呼吸聲。

螢蟲被擾得不得安生,在帳子裏撞來撞去、撲來撲去,一刻不停。

還是吃不消這苦處,但是,其中又透出了不一樣的滋味,她說不清、道不出,只能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

流螢飛舞,星光蕩漾,彌漫過空氣,他身上草木的味道和汗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滿了雄性的氣息,霸道地占據了這方寸之間。

方楚楚失神地半睜著眼睛,頭頂有星星,卻一直在劇烈地搖晃著,怎麽也看不清楚,天和地都在旋轉,仿佛有風卷著海浪沖上雲霄、須臾又墜落下來,身不由己、情不由己。

這一夜,星辰顛亂,月光卻還是那麽溫柔,流淌過她的指尖,指尖都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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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真香的味道潮濕而濃郁,堆積在宮紗帷幕之間,和夏天燥熱的空氣混合在一起,讓高敬澤覺得有些不太習慣,長安的物候和西川大不相同,他已經離開太久了,幾乎忘記了這裏的天氣、還有這宮廷裏薰香的味道。

但他的面色始終是平淡的,他弓著腰將三枚兵符交到了宋太監的手裏。

宋太監又轉呈到肅安帝的案頭。

這是太子賀成淵所領的東宮十率、左右驍衛、左右武衛的兵符,如今盡數收歸於皇帝。

肅安帝翻了翻那兵符,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你們看看,朕對太子是這般信任,將如此重權托付到他手中,可惜啊,他竟不能領會朕的一片苦心,叫朕心疼哪。”

高敬澤沈默寡言,張鈞令老奸巨猾,他們兩個此刻都不開口,一旁的三公九卿也不便說什麽,大殿裏保持著詭異的安靜。

肅安帝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道:“王宗和三次上表,向朕力陳忠心,他倒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未知他人如何?”

張鈞令只好出來說話了:“唐遲和朱三泰奉陛下旨意,已往西川赴任,恪盡職守,唯陛下之命是從。”

“江都、安西、淮北等各處都護府呢,最近可還安分?”肅安帝繼續發問。

這三個月的世間裏,朝廷往各地的都護衛軍中接連派遣了十二位參軍,鉗制各地軍務,以防異變,連京城衛軍的統領們都被肅安帝三番兩次召見,明裏暗裏種種敲打。

張鈞令把各處的情形一一說明,無非是一切風平浪靜,毫無波瀾,這些人仿佛都忘記了太子一般,對著肅安帝赤膽忠貞,一片恭順之意。

肅安帝還算是滿意,他又轉過頭對三公九卿等眾臣工道:“朕責令太子在明鏡臺思過,但太子實在不知悔改,迄今未上請罪表,依卿等所見,朕這個責罰是不是太輕了?”

肅安帝的語氣十分隨意,右丞相的心裏急急地轉過了幾個念頭,背後卻出了一襲冷汗,他低下頭,恭敬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對太子如何處分,臣等怎敢置喙。”

餘者唯喏喏而已。

肅安帝看著下面的眾人,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他擺了擺手,命眾人退下了,獨留了高敬澤下來。

眾臣退出去後,肅安帝仿佛又陷入了沈思中,沒有立即出聲。

高敬澤亦不言語,垂手靜立而已。

半晌,肅安帝像是自言自語地道:“他是朕的兒子,身體發膚皆受之於朕,無論如何,他不能怪朕狠心。”

大約準備得差不多了,或許,已經到了時候,毋須再多顧慮了。

肅安帝語氣微頓,轉而叫了一聲:“高敬澤。”

“臣在。”高敬澤跪了下來。

“朕將左右驍衛、左右武衛交予你,你為朕之左膀右臂,不可負朕所望。”

“臣肝腦塗地,不敢有負聖恩。”

“明日,隨朕前往明鏡臺……探望太子。”

“是。”高敬澤回答得沒有絲毫遲疑,正如當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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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成淵又做夢了,他已經很久未曾夢見當年了,未曾夢見他的母親,那個世界上最美麗、最愛他的人。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皚皚的白雪把皇城都覆蓋住了,紅墻和朱瓦隱埋在雪下,風聲欲斷,天地一片蒼茫。

姬皇後在雪地裏奔跑,她是個文雅嫻靜的女子,儀態萬端,一舉一行皆可入畫,從未像今日這般失態過。

年幼的賀成淵跟在她身後拼命地追趕:“母後、母後,你怎麽了?你要去哪裏?”

姬皇後沒有理會兒子,她一路跑過了宮道回廊、殿臺庭樓。她的身上和發間覆著白雪,冰冷而淒厲。

賀成淵覺得他似乎追上了,又似乎沒有追上,母親跑得那麽快,似乎要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

夢裏的景象飛速地從眼前掠過,賀成淵趕到禦書房的時候,只看見母親拔出了劍,指向父皇。

賀成淵茫然不知所措,他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明明昨天晚上還好好的,父皇抱著他和母後說說笑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一切都和往常一般無二。

可是,一夜之間卻風雲突變。宮外傳來的消息,外祖和大舅一家上下三十餘口人,連同尚在繈褓中的小表妹都死了。振武王姬長河舉兵謀反,事敗伏誅,滿門抄斬。

這一切,如此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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