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門裏，四季的變化辨別不清。吳晴在門裏等待著，日覆一日。日子過了多久已經記不清了，最初還有心情記錄日期，到了後來已經連時辰都分不清。空閑的時間裏，吳晴在筆記上記下了過去所經歷的一切。十年的與世隔絕，她怕自己連真實與幻想都模糊了。一面記著，吳晴也會拿出照片回想過去。如今即便是驚險的、恐怖的事情，想起來也多了幾分溫暖。這一世的經歷有如幻夢，那些共同度過的日子卻是真實的。

大家是不是都能夠幸福了呢？至少在這十年之中。吳邪和張起靈在一起會挺開心的吧？也許還可以偶爾去北京看看胖子。霍老太沒事，秀秀的日子約莫也會好過點。至少還有時間熟悉、成長，不用馬上就撐起霍家那些事。小花大概是最不用擔心的人了，溫柔、穩重而強大。但想像著他再度拿起手機玩俄羅斯方塊的情景，吳晴卻感覺心裏有些難受。而後想起有秀秀陪著他，卻也稍微安心了點。小花很強大，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會感到痛苦寂寞。正因他從來不說，才更需要有人陪伴。

想想她真的欠小花許多，自他身上收獲溫柔卻從未回報。即便非她本意，但她的那些事何嘗不是將新的煩惱加到了小花身上？吳晴一筆一劃地記下了過去，卻也不禁嘆息。她真的是最差勁的朋友，而他卻從沒埋怨過。小花說會等她，她卻不希望他等。十年對於他們來說太長，長得讓遺忘成了更輕松的方案。沒有必要等的。即便如此，吳晴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仍感覺心頭發暖。拿出照片一看再看，對家人朋友的思念支撐著吳晴。當記憶模糊了，就拿出筆記翻看。回憶讓她不至於發瘋，在一個說話對象都沒有的世界裏。

已經多久沒有開口說話了呢？已經連自己都記不清了。日覆一日重覆著相同的動作，吳晴已然連過去常唱的歌都忘記。唯一沒有退步的大概是身手吧？為了不讓自己生疏，她每日訓練著自己。因為有不能遺忘的任務，他不能放任自己變得遲鈍。然後是等待，等待時間的到來。快樂淡了、悲傷過了，寂寞與恐懼也被時間所磨平。枯燥與一成不變讓時間感覺起來更加漫長，回憶、思念，數著日子的期盼也變得麻木。吳晴逐漸理解了當初見到張起靈時他的樣子，過去她從未想過，原來情緒也是能被遺忘的東西。

後悔嗎？百無聊賴之中，吳晴也曾想過這件事。答案總是否定的，因為沒有理由。讓她來是最好的，吳晴至今如此認為。經過幾千次、幾萬次的思考，這仍是她找到的最佳答案。吳晴不知道吳邪他們會不會為了她而行動，去尋找結束一切的方法。若是可以，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在這十年之內好好休息。等到自這裏出去，所有的危險她會扛下。若是扛不下，了不起拉張起靈來一起扛。這不該是吳邪的命、不該是小花的局，若是可以，吳晴連張起靈的包袱都想接過。也許是無意義的自以為是也說不定，對於這些定義，她也有些弄不清楚了。

無論如何漫長，時光總會流逝。幾年的時間過去，吳晴幾乎要遺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在此之際，伴隨著一聲巨響，巨大的青銅門被炸開。在煙霧之中，外頭的人影模糊。吳晴握緊了手上的軍刀，警戒著外頭的騷動。及腰的長發有些礙事，卻還不至於影響行動。隱約之中，吳晴似乎聽見了誰在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向她走來的人影逐漸清晰，吳晴卻感覺眼前的世界更模糊了點。她看見了吳邪。更成熟了，也更滄桑了。即便如此，她仍能一眼認出他。因為他們是比任何人都還要親近的親人，以血脈相連。

“……哥。”以有些生澀的聲音喚了一聲，吳晴發現自己的視線已經模糊。擡手拭去眼眶中的淚水，吳邪已經到了她的面前。吳晴終於能夠看清他如今的樣子，卻感覺眼中的淚差點再次落下。吳邪是受了很多的苦吧？為了她。充斥於心中的是感動，更多的卻是心疼。

一句話也沒說，吳邪已經緊緊抱住吳晴。他的力氣大了不少，讓吳晴感到意外的同時也有著愧疚。輕拍著吳邪的背算是安慰，吳晴卻再忍不住眼中的淚。沒有哭的理由，卻無聲地哭泣著。直到她終於不再流淚，吳邪的衣服已經濕了一片。感到有些困窘地紅了臉，一條粉紅色的手帕卻被遞到了吳晴面前。她擡起頭，正對上了小花帶笑的眼。

“我們來接你了。”他輕聲開口，那聲音仍溫暖得如同冬日的陽光。

如果不是後面湊上來調侃的黑眼鏡，氣氛一定會一直維持溫馨。但青銅門前並非久留之地，更多的話語也只能待途中訴說。當一行人下了長白山，吳晴才得知自己的房間早已被張起靈占據。看來吳邪和張起靈對於雙人床的提議並沒有太大的興趣，著實令她感到可惜。既然在杭州暫時沒有了位置，吳晴便打算再到北京去一陣。當然，在那之前還是要先回家裏打個招呼。回家陪了長輩幾天讓他們安心，吳晴又收拾行李去了北京。她可不想待在杭州當電燈泡，感覺太難受了。

下了火車，吳晴看著闊別多年的北京。幾年來快速的發展，建築風景已與當年所見不同。但人潮仍然洶湧，擁擠得讓人幾乎找不到方向。擡起頭，看著與當年相同的那片天空，吳晴深吸了一口氣。踏出火車站，她心裏的重量已經與當年不同。循著女孩們的視線，吳晴在一輛陌生的車旁尋到了熟悉的身影。穿著標志性粉紅襯衫的男子看向她，微笑招了招手──小花從沒有變過，溫和得有如春日微風。沒有半分猶豫，吳晴也露出了笑容，邁步向他走去。

【完】

番外 團圓

吳邪變了很多。吳晴在廚房中準備著午餐的菜色，一面切青椒一面思考著。雖然現在想這個也沒意義了啦！可是她似乎也沒能改變什麽。把切好的青椒放到一旁碗裏，吳晴又切起了肉絲。不過無論吳邪變成了什麽樣子，都會是她最喜歡的哥哥。今天吳邪找了很多人到家裏來吃午餐，是吳晴的主意。在她待在青銅門中什麽都不知道的那幾年裏，那些在謎題中打滾的人、陪伴著吳邪前進的人，她想見見他們。吳晴不會自大得認為他們是為了她而在這一切痛苦中前進，但他們的確幫了她。

吳晴出來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生活能力也回覆了個七七八八。在北京那陣子都是自己做的菜，一開始那作品簡直慘不忍睹。秉持著不能浪費食物的精神吃下去，卻也沒想像中的糟糕。後來情況逐漸好轉，小花沒事來蹭飯也不必急著拐他出去了。其實小花也不會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次次來也不過是想看她笑話。若是小花能開心，吳晴其實也不太在意。發現小花又找回玩手機的習慣時，她的心情很覆雜。現在吳晴只想當個稱職的朋友，能讓小花與她在一起時能有片刻的放松。

不知不覺間，一盤香味四溢的青椒肉絲炒飯已經完成，這是今日午餐的最後一道菜。吳晴端著炒飯出了廚房，才看見餐桌旁已經坐滿了人。吳邪正笑著對她招手，那笑容和過去幾乎沒有分別，讓吳晴不由有了一瞬的恍神。吳邪右手邊坐著張起靈，這人社會化的程度仍顯不足，還是發著呆。不過仍看得出有點進步了，至少看的不是天花板，而是左手邊吳邪的側臉。吳邪對面坐著個不認識的少年，看著吳邪的笑容像是看到鬼。吳晴猜他是黎簇，那個被卷進事情裏的無辜家夥。

“呦！我們的大廚這下是出來了，胖爺我可要開動啦！”胖子見吳晴走出來，一筷子就往桌上的西湖醋魚伸了過去。吳邪沒來得及攔，只得先保住了邊上一盤龍井蝦仁。兩人隔著中間的張起靈，就開始了保衛食物的戰爭。胖子旁邊的潘子見狀忍不住開口諷刺了幾句，兩人又拌起嘴來。

吳晴才想笑，就發現黑眼鏡不知何時已經竄到她身旁，舀了匙她手上的炒飯就吃了起來。吳晴想讓他別這麽急，也沒人會搶。卻見黑眼鏡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說道：“味道還行，繼續努力。”

說完他拍了拍吳晴的肩，另一只手就把整個盤子都端走了，讓吳晴一下子都不知該作何反應。雖說的確是給黑眼鏡的，但她也做了所有人的份量，整盤端走他吃得完嗎？只見黑眼鏡回到座位後，右手邊秀秀給了他個鄙視的眼神，左手邊的少年眼中卻閃著崇拜。這有什麽好崇拜的？現在的小孩沒問題吧？

見吳晴楞在那，還未像那幾個急性子一樣動筷的小花笑著開口：“別看了，難道還想從他那搶回來？”

“怎麽可能。”吳晴馬上回過了神，走到吳邪和小花之間的位置坐了下來。她對自己的身手可沒那麽大信心，何況本就是給他的，何必多此一舉？只是現在的小孩實在越來越奇怪了，又或者黑眼鏡的徒弟不奇怪才是怪事？

吳晴坐定位後，才算是正式開飯了。發了好一陣子呆的王盟像是聽到訊號似地舉起了筷子，吳晴這才發現幾年不見，王盟發呆的能力都快追上張起靈了。吳邪一面從胖子那裏保衛自己喜歡的菜色，還沒忘記要給吳晴夾菜。小花左邊照顧秀秀，右邊也沒忘記吳晴。該是要忙不過來，他卻從容自若。吳晴看著小花沒吃多少，她碗裏的菜卻是在左右兩位的努力下越疊越高，不禁想要苦笑。

“你們啊……我自己做的菜，想吃多少還怕沒有嗎？”雖然被關心是挺令人感到高興的，可吳晴看著自己碗裏已經疊得像小山似的菜，仍感到有些無奈。吳邪聞言對她笑了笑，轉向右邊把剛夾起的菜塞進張起靈碗裏。小花卻是靠了過來，在吳晴耳邊低聲說道：“我不也不怕沒得吃？”

吳晴感覺臉有些熱，往吳邪的方向挪了挪，才發覺有道視線盯著自己。擡起頭，正對上了圓桌對面一名女性怪異的眼神。那是名看來與吳晴年紀差不多的女性，想來也只能是女醫生梁灣了。自己有什麽奇怪的嗎？吳晴低頭看向身上的衣服。這段日子她也註意了下現在多數人的穿著，現在這套雖然普通了點，但也不算太脫離時代。除了及腰的長發之外，看起來應該沒有什麽奇怪才是。吳晴疑惑地對梁灣眨了眨眼，對方卻很快地移開了視線。她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馬上卻又給小花新夾進她碗裏的菜給吸引了註意力。

一頓飯吃了幾個小時，期間眾人也聊了不少過去的事。黎簇跟蘇萬兩名少年說得最多，對吳邪和黑眼鏡等人也少不了抱怨。吳晴從他們的話裏逐漸拼湊出事件的全貌，心疼著他們卻又不想在這裏哭出來。她不知道他們會經歷這些，在短短的數年中被迫成長成另外一個樣子。低頭吃著飯，吳晴的心裏卻是有幾分愧疚。她拋下了他們呢！自己一個人躲在門的另一頭。

送走了整屋子的客人，吳晴收拾完飯桌後躺在沙發上。自己一個人弄這些果然太累了，她現在一動也不想動。但也不能讓吳邪幫忙，若是那樣就沒意義了。因為這是感謝，感謝幫助了她的每一個人。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謝禮，甚至不知謝意是否傳遞。當吳晴正盯著天花板發呆，吳邪走了過來。

“在想什麽？”坐在沙發的扶手上，吳邪伸出右手掩住了吳晴的眼。一股子煙味撲來，吳晴皺了皺鼻子。什麽時候開始，吳邪已經煙不離身了呢？以前他只有心裏難受的時候才會抽的，現在卻成了習慣。

“沒什麽。”吳晴握住吳邪的手，沒敢讓他看見自己此刻的表情。吳邪也沒再說什麽，就這麽靜靜地待在那裏。良久，吳晴才放開了吳邪，輕聲開口：“謝謝。”

吳邪摸了摸吳晴的頭，沒有回應，轉身便往房間去了。透著有些模糊的淚眼，吳晴看見了不知多久前就在一段距離外站著的張起靈。他似乎在等吳邪，見吳邪離開便跟著過去了。直到吳邪進了房裏，吳晴才聽見房中傳來吳邪的聲音。

“整理一下，晚點要去爸媽那。”聞言，吳晴自沙發上坐了起來，抹去臉上的淚痕。

今晚是除夕，時隔多年的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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