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後，於蒙回到府中，於夫人迎上前來，為他脫去大氅。於蒙面色陰沈，並不好看。他任由於夫人服侍著，往椅子上一坐，接過於夫人遞來的熱茶，低頭喝了一口。

於夫人看他神情，明顯是朝堂上又出了什麽不好的事了，但她從不多問，因此只道：“妾身還有些事要交代給管家，夫君若沒有旁的事，妾身便退下了。”

“等等。”於蒙擱下杯盞，看一眼屋內仆婢，擺了擺手，“都退下。”

於夫人只得留步，在一邊椅子上坐下，疑惑地看向於蒙。

於蒙嘆了口氣，問她：“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於夫人猶豫了一下，沒有吭聲。

“月秀有孕了。”於蒙低聲道。

“什麽？！”於夫人愕然，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喜該悲。若女兒是尋常的嫁人生子，她自然是高興的。可女兒去的是宮裏啊！如今雎陽城鬧得沸沸揚揚的傳言她不是沒有聽到，都說先世子要打過來了，若是趙玄生敗了，她那女兒該怎麽辦？可若是先世子敗了，她兒子又該怎麽辦？

於夫人目光閃躲，慌亂無措起來。她這是造的什麽孽啊，就這麽一雙兒女，還都處在了漩渦之中，抽身不得。

於蒙道：“王上對咱們女兒還算不錯，聽說月秀有孕，當即便賜了一堆好東西，還要升月秀的位份，冊為夫人。”

“那……那王後豈能願意？”於夫人皺眉，心中愈發愁苦了。王後與趙玄生成親多年無所出，月秀只進宮數月便懷了孩子，豈會不招嫉恨？王後若是容不下，對月秀下手可該怎麽辦。

於蒙沈默，長吐一口濁息。顯然他也擔心女兒能不能熬過宮闈爭鬥。“你沒事的話，入宮看看她吧。”

於夫人點了點頭，愈發覺著女兒苦命起來，她掏出手帕按了按眼角，心中恨恨，若是女兒有什麽三長兩短，她饒不了於蒙！

一時間房內寂靜下來，於夫人看他無話了，便要退下，卻聽得於蒙問道：“近日雎陽的傳言，夫人可有耳聞？”

於夫人猛然擡頭，眸中閃過一絲警惕之色：“什麽傳言？”

於蒙無奈一笑：“夫人何必與我裝糊塗？”

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口，關了房門，轉身看向於夫人，低聲問道：“興郎是不是回來見過你？”

於夫人一怔，臉上的表情差點繃不住。

於蒙道：“興郎來的第二日我就知道了，你身邊的丫鬟說她守夜時被人打暈了，我就在想，若不是興郎，你院中為何會如此風平浪靜？”

於夫人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她千算萬算，想不到身邊丫鬟竟然會出賣她！

“那又如何？”於夫人緊盯著於蒙，“那可是你親兒子，你連你兒子都不放過？”

“興郎一直跟在世子身邊，”於蒙兀自說著，“世子是不是根本不在新沽，而是在雎陽？”

於夫人眉心一跳，怒極出聲：“於蒙！你忘了禮義廉恥也就罷了，我就這麽兩個孩子，一個被你送進王宮，另一個你也要算計不成！”

於蒙頭疼的按了按額角，伸出一手拍了拍於夫人的肩：“夫人還是怨我，你把我想的太壞了。沒護好月秀是我的錯，但如今，既然世子還在，我自然是偏向世子的。你怎麽不想想，我早就猜到世子在雎陽，若我有心出賣，王上能被新沽的五萬大軍騙了嗎？”

於夫人一怔，狐疑地看向於蒙：“真的？”

於蒙點頭：“不管是為著先王，還是為著興郎，咱們都只能選擇世子——只盼著女兒不要怪我們。”

他臉上浮現一絲愧色：“當初月秀為了我們一家入宮，如今這般形勢，我們選擇世子，也意味著放棄她，趁這段時間，你多入宮陪陪她吧。”

於夫人的心狠狠地抽痛起來：“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嗎？”

於蒙搖了搖頭：“若是世子敗了，興郎必沒有命在。若是王上敗了，因著興郎的面子，月秀興許還能留著一條命，雖說後半生或許孤苦，但咱們堂堂於府，還養不起她一輩子不成？”

於夫人怔怔點頭，女兒的遭遇或許慘了些，但於蒙這話卻是這幾個月來她聽過的最順耳的了。在她看來，王宮那種吃人的地方，女兒若有朝一日失了寵愛，也是孤苦半生，倒不如養在自己家中了。於府家業雖然沒有很大，但養個姑娘，怎麽也是養得起的。

想到這裏，於夫人總算有些欣慰，新王殘暴不仁，那種人就算寵愛女兒又能寵愛多久？相比在王宮中蹉跎終老，女兒必然更願意回自己家待著的。她女兒的性子，她最了解了。

於夫人望著於蒙，總算在丈夫的臉上找到了之前熟悉的模樣，愛護家人，剛正不阿，這才是她愛重的夫君啊。

時近傍晚，日薄西山。

龐奇提著一葫蘆酒、一斤肉往住處走去，剛打開院門，便察覺到不對勁，只見院中竟站了十幾個身強體壯的大漢，見他開門，目光齊刷刷就掃了過來。

龐奇兩手一松，一葫蘆酒和肉便掉在了地上。他暴露了？

龐奇轉身便跑。

兩個大漢立時湧了上來，幾下擒住了他，龐奇正焦頭爛額之際，只見屋內走出來一個女人，龐奇擡頭看去，頓時楞住了。

“平王？”

他見平王的次數不多，但還是能認出來她的。畢竟從古至今唯一一個女王，怎麽能不讓人印象深刻。

見他放棄掙紮，兩個大漢很快便松了手。謝英香笑瞇瞇道：“帶我去見你們世子吧。”

龐奇遲疑。平王與世子的關系，他們幾個下屬幾乎沒有不知道的，但沒有世子的命令，他還是不敢擅作主張。

“屬下需要請示世子。”

“……”謝英香無語，卻只得擺了擺手，原本還想給他一個驚喜的，這下可好，還是要讓他知道。“那你去吧。”

龐奇很快離開，謝英香百無聊賴的在這宅子裏逛著，又等了一個時辰之久，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院門才突然開了。

她以為是龐奇，出門看去，卻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趙正初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擁入懷中，聲音沙啞：“不是去信給你讓你不要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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