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舒在跟著趙正初派去的人走之前，就給心腹留下了記號，使得他們能夠在趙玄生的人圍住將軍府之前逃脫。

趙正初既然要轉去廢棄的陵寢作為接下來一段日子的藏身之處，自然也是要高舒一同跟隨的。高舒沿路再做了標記，那些手下便很快就順著痕跡跟到了陵寢。

陵寢坐落在榆山下，入口隱蔽，趙正初與高舒一行人在馬康碩的帶領下，繞了一陣，才找到了那隱匿在山腳處的墓門。

踏上石階，是一條幽深曲折的墓道，向下向裏延伸，馬康碩掌燈在前，幾人尾隨在後，走了好一會兒，才到了寬敞的墓室。

地宮看起來並沒有完工，只修好了正中央的大殿，明顯是照著承明殿的樣子建造的。

觸景生情，趙正初垂下眼皮，雙拳漸漸收緊。

馬康碩走近趙正初，低著頭輕聲道：“世子，請借一步說話。”

趙正初瞥他一眼，他對馬康碩其實並沒有什麽印象，興許是因為當初他離開梁國時，馬康碩還未被重用。但能被派來修建陵寢，顯然也是父王極為信任的心腹。

現下地宮之中，身邊跟著的也都是親近之人，馬康碩卻仍要單獨與他說話，這是何意？

趙正初面色不改，跟著他走到一邊，哪知馬康碩當即就跪了下來，雙手抱拳，仰頭看向趙正初，神情激動，卻不忘壓低了嗓兒：

“臣奉先王之命，暗中掌管五千精兵，專備不時之需，奈何當時宮變事發突然，威武將軍叛變，這五千精兵沒能派的上用場。臣蟄伏在這陵寢多日，終於等到了世子歸來的這天！”

“……”趙正初差點沒反應過來，沒有立刻相信，“先起來說話。——五千人眾，你藏在何處？”

“就在這榆山。”馬康碩站起身來，解釋道，“在榆山的另一面，散布著好幾十個村落，其中十之八九都屬那五千精兵，他們白天同普通百姓一樣勞作，夜裏練兵，只需臣一聲令下，便可在兩個時辰之內齊聚在這榆山腳下。”

趙正初沈默片刻，“等這兩日風聲過去，可召來與我見見。”

雖然人數不多，但也聊勝於無。更多的還是要依靠高舒。

馬康碩面色一喜，拱手稱是。“只是要委屈世子屈尊在這地宮兩日，等王宮那邊放松警惕了，臣再把明恩樓收拾出來，讓您住進去。”

明恩樓正是陵寢的地上建築之一，旁邊還有個寶瑟閣，平日裏馬康碩與手下士兵們就住在寶瑟閣。

趙正初嗯了一聲，算是應允。馬康碩便著手安排親信把被褥桌椅之類的挪到地宮一些，又點亮了地宮中的幾處燭火，收拾一番，總算瞧著能住了。

晚飯用的就簡陋了一些，他們來的突然，馬康碩不及準備，只得把自己和手下平日裏吃的那些粗糧腌菜拿了出來，外加一只燉了湯的山林中捉的野雞。

馬康碩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明日臣派人去市集買些好的，眼下卻只有這些了，還望世子見諒。”

“無妨，”趙正初沒有絲毫嫌棄的拿起了筷子，“不必太過奢侈，反而引人註目。”

馬康碩松了口氣。

龐奇與萬承仍然住在城郊的宅院，他們有明面上的身份，很容易糊弄過去。龐奇還是盯著行宮，萬承也時刻註意著雎陽城中的動向。

次日晚，萬承送了消息過來。

沒找到高舒，趙玄生大發雷霆，自責之下，洪女史在承明殿自斷三指，整個左手除拇指與食指外齊齊斬斷，硬是咬牙忍著沒痛暈過去，太醫院幾個太醫連忙把她扶到一邊救治，費了好大勁才止住血。趙玄生怒意不減，還是責令洪女史盡快找到高舒的下落，只是又派了個人協助她。

有陽光從墓門處傾斜下來，照出一束光亮。桌上仍點著燭燈，趙正初揮筆不休。與上次簡短的信不一樣，這一次，他積攢了很多話要說，滿腔心事，怕也就這麽一個可說的人了。

然後他將信交給心腹，打算等雎陽城解禁了就送出去。天暗了又明，轉眼七日過去，趙正初等到了回信，信上只有一句話，卻讓他的心都顫了起來：

我去找你好不好？

一晃到了十一月，雎陽城也開始刮起了瑟瑟寒風。

太後並沒有得到趙玄生允許她與兄長見面的消息，反而是一個內監過來傳話，說要讓她把秘密和盤托出，他驗證過真假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答應太後的請求。

太後哪裏肯？一時間二人又僵持起來，隨著天氣愈發寒冷，太後的病情日益加重，不停的咳嗽了起來。

其實若是高舒不失蹤，趙玄生就要答應太後。他盼著知曉先王留下的秘密已經太久了，到了迫不及待的程度。但高舒的不見，讓他一下子提高了警惕，冷靜下來後，不由懷疑起太後所言的真實性上來。他殺了太後的親子親孫女，太後怕是寧願把秘密帶到地下，都不願透露給自己這個仇人吧？

趙玄生駁回了太後的請求，與此同時撤去了在行宮的所有太醫，雖然沒了慢慢傷害她身體的毒|藥，但太後身體損毀的厲害，沒有精心的調養，很快整個人身體都會垮掉。趙玄生撤去太醫，正是沒打算讓她活過這個冬天。

初四這日，趙玄生得到稟報，說是大昭派了使臣來，皇帝有旨要宣。他其實是不大樂意接待大昭使臣的，天下人誰不知道，大昭氣數就要盡了，在陳燕兩國的夾擊下，如今不過是茍延殘喘。但他始終沒有找到趙正初的蹤跡，高舒也跟著不見，內憂之下，他不想再平添外患。

於是他就做出了一個讓自己無比後悔的決定——設宴款待大昭使臣，在這之後，他就成了整個梁國的笑柄。

大昭使臣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宣讀了皇帝聖旨，竟說，自己心狠手辣，弒君篡位，所以皇帝要廢了自己的王位，改立先世子繼位！

何等荒謬。

大殿之上，百官們噤若寒蟬，恨不得當自己是透明人，趙玄生當場黑臉，只那年輕的大昭使臣仿佛渾然不覺，仍自顧把剩下的旨意念完。

太監賈小全尖聲叫道：“大膽！還不快來人，把他拖下去！”

侍衛們這才湧入。

趙玄生側目看了一眼賈小全，臉色這才好看一些。

按照他的脾氣，他本該直接下令將這使臣淩遲處死，但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他原本還以為這人真是大昭使臣，可瞧這旨意，大昭皇帝哪有那麽蠢，在這個節骨眼上惹怒梁國？怕不是那個叛逃在外的逆賊派人弄來的。趙玄生拳頭握得哢嚓作響，強忍住把這使臣千刀萬剮的沖動，讓侍衛們暫時把他押入了天牢。

趙玄生可以殺人，卻殺不了輿論，殺不了人心。

次日，大昭使臣的接風宴上發生的事，就變著花樣兒傳遍了雎陽城。已經過去五個月之久的宮變再次被人提起，百姓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慘死的先王和郡主。此時，另一條關於先世子沒死的流言，也悄悄的散播開了。

又三日，這樣的流言便傳遍了梁國。

昔日被趙玄生鐵血手腕逼得不得不順從的百官們，不約而同的開始審視起趙玄生還能不能在王位上待下去，暗暗地生了別的心思。

大臣們不敢把這樣的事往上報，而洪女史斷了三指，傷口遲遲沒有長好，大部分時候都只得在家修養，事情都指派給手下去辦，等她留意到這樣的事情，再稟報給趙玄生的時候，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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