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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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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秀生在利州, 她和哥哥沈歡出生的並不是時候。

兩個人是龍鳳胎,阿娘生產時遭了不少罪,險些沒救過來。

彼時恰好是冬日, 奶水也少, 沈家上頭已有一個兒子, 二房更有三四個孩子,沈秀和沈歡,實在多餘。

利州苦寒, 那幾年收成不好, 糧食特別貴, 別說戎狄們吃不飽飯,便是守軍也是饑一頓飽一頓的。

沈父隨著駐邊的軍隊奔赴邊關, 沈母一個人拉扯兩個嬰兒,最難的時候幾乎要走投無路。

沈秀四歲那年寒冬,她已經記事了,又是連年的大雪, 年景不好極了, 那日家裏已是彈盡糧絕, 父親人在邊關, 突然斷了聯系。

只聽是戎狄人又攻城了。

那些年景,這是常有的事,每個月前線都會有士兵帶遺物和屍體回利州。利州城東有一塊十分荒涼的屋棚,住在那裏的都是軍中將士們的家屬。

她們大多都是窮苦人家出身, 在老家過不下去了, 只好跟著丈夫隨軍到利州安家。

沈家祖上也曾在京城呆過幾年,後來被貶官,出了京城, 後代們雖仍在軍中混飯吃,卻比不得祖先們的威風。

那日,沈秀和沈歡餓得在家抹眼淚,沈母看著兩個嬌嫩的孩子,咬咬牙出門跟鄰居們借了一小塊餅。不過到四十歲的婦人,瞧著卻老的像個老嫗,滿頭的頭發花白,身上穿著破破爛爛的單衣。

她把那小塊餅掰給沈歡吃一半,自己吃了一半,卻沒有給沈秀吃。

沈秀氣得哇哇直哭,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下去。

母親瞧著她,眼裏也沁著淚花,將她一把撈起來。

沈秀記得那日的情形,阿娘咬著牙,抱著她便往外走。

哥哥嚇了一跳,攔住母親。

“阿娘,別賣妹妹!”沈歡奶聲奶氣地說,含含糊糊的聲音,卻難得地大力氣,死死拽著母親的衣襟。

沈母終於崩潰,抱著兩個孩子痛哭起來。

半個月後,風雪稍歇,父親終於回來了,和父親一同回來的還有哥哥的屍體。

沈家的長子戰死了,那一年,少年十四歲。

沈秀十歲那年開始,沈家突然時來運轉。

沈父在亂軍之中,隨手救下的戰友乃是聞家的姻親,這人感激沈父的救命之恩,將他舉薦給聞家。

自此,沈家攀上了富貴,沈父也抓住機會,接連立了幾個軍功,不過五六年的功夫,便成了參將。

沈秀十四歲,沈家舉家遷回了京城。

那一年,沈家二房,滿門戰死,只餘下沈秀的堂妹,被父親安排著,嫁到京城一戶人家過日子。

京城的繁華於沈秀和沈歡來說,都是從未見過的盛景。

沈歡性子沈穩,又野心勃勃,自入京之後,雖叫人處處笑話,臉皮卻厚的很,絲毫不在意,被人取笑,還能跟人一起笑。

沈秀問他:“哥,他們罵你呢!”

沈歡卻笑著摸摸她的頭:“罵兩句又能怎樣?不比沖鋒陷陣地打仗強多了?妹妹,入了京,要學著能屈能伸。”

沈秀看著哥哥的神色,用力點了點頭。

她明白,沈家幾代人,都再也不想回邊關去了。

那之後,沈秀也開始學著和京中的閨秀們套近乎,因是靠著聞家的關系入京,沈秀大部分時間都跟在聞幼薇後面。

那是個才疏學淺的大小姐,至少沈秀是這麽想的。

聞幼薇既沒有閨閣女子的才學,又沒有邊關女子的身手,但就靠著一個好出身,她便永遠趾高氣昂,走到哪,都有人趨之若鶩。

沈秀小心翼翼地巴結討好她,還和聞幼薇的另一個跟班柳如煙交上了朋友。

她們平素裏的消遣,除了奉承聞幼薇,便是一起罵一罵宋玉璃。

沈秀一入京便知道宋玉璃。

那是一次聞家的宴席,似乎是哪位夫人過生日了,宋夫人帶著宋玉璃過來。

十二歲的豆蔻少女,矜持地低著頭,行動處掛在腰間的禁步從不發出絲毫的聲響。

沈秀遠遠地瞧著她,只見她低眉順眼地,說話卻文縐縐,叫人聽不明白。

“這是誰?”沈秀小聲問柳如煙。

柳如煙撇撇嘴,冷笑一聲:“她啊,你竟沒聽說過。滿京城最厲害的才女,十二歲,便可與大儒辯論,敢和太子殿下講詩詞歌賦,可是把全京城的女人,都比下去了。”

“太子?”沈秀楞住了,私底下聞幼薇可是不止一次說過她未來太子妃的身份,可聽柳如煙的意思,這宋玉璃分明和太子很熟悉。

她心有所感,壓低聲音道:“你的意思是……”

柳如煙嗤笑一聲:“若論起來,宋玉璃還是幼薇的表妹。姐妹倆自小爭風吃醋,只是聞家勢大,只怕宋玉璃日後是要撞到鐵板了。”

沈秀擡頭又看了一眼宋玉璃。

小姑娘端端正正站在壽星面前行了一禮,聲音婉轉猶如黃鶯,但那時候的沈秀卻覺得宋玉璃矯揉造作,實在叫人不順眼。

之後兩年,沈秀漸漸適應了京城的節奏。

整日裏沒完沒了的花宴、詩會、喜事……

沈秀也到了說親事的年紀,只可惜沈家的地位不上不下,她又是在邊關長大,說了好多家,男方都有些拿捏。

父親心裏著急,沈歡卻無所謂。

“嫁人有什麽好的?”沈歡漫不經心地挽著手裏的劍。

沈秀坐在一旁的臺階上,托著腮看他。

“待日後,我功成名就,京中想娶你的人,得從家門口排到大街上去。”沈歡冷笑著挽了個劍花。

沈秀被哥哥逗笑了:“怎的?到時候,你還要把人都打出去?”

沈歡毫不在意道:“若不是真心實意的,倒也無妨。”

“哥,那你就沒有喜歡的女子。”沈秀嬉皮笑臉道。

沈歡握劍的手動作頓了頓。

“沒有。”他淡淡地說道。

但沈秀心裏清楚,他有喜歡的人。

他喜歡那個宋玉璃。

京中這般年紀的少年,沒有人不喜歡那個叫宋玉璃的女女子。

沈家跟了聞家,便註定是要與宋家為敵的。

宋家出事那陣子,沈歡總是在練劍。

白天練,晚上也練,他練的滿身大汗,然後去沐浴睡覺,大約是覺得如此自己便不會多想了。

那時候,聞幼薇每天都很高興,沈秀便也得假裝高興。

聞幼薇得意洋洋地說道:“沈秀,如煙,你們等著看,宋家這一次是翻不了身了。”

市井間人人都在說,宋家是冤枉的,但官員們都知道,宋家再也起不來了。

沈秀問沈歡,他們該怎麽辦。

沈歡冷聲道:“落井下石。”

她看著少年冷峻的側臉,一直想問的話,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沈秀想問:“你真的一點也不會難過嗎?”

可是怎麽會不難過呢?

只不過比起那些,沈家的未來才更加重要。

後來,蘇九卿出手,宋家危機解除,圍獵之時,柳如煙毫不留情的陷害。

沈歡表面上倔強,心裏卻難過的很。

入京之後,她和利州的閨中密友都斷了聯系,在京城裏,和她相熟的,也不過聞幼薇柳如煙。

可柳如煙不但自己敗壞門風,還把這樣的事嫁禍到她的頭上,實在叫人齒冷。

沈秀突然發現,自己如今兜兜轉轉,十六歲的年紀,卻連一個真正的好朋友都沒有。

而此時,朝廷震蕩,聞家也是風雨飄搖。

沈歡和父親商量了好久,決定要離開京中這個權利旋渦,到邊關去躲兩年。

沈歡臨行之前,沈秀去送他。

和他一起走的,還有那個叫陳謙的少年。

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眼睛瞧著宋玉璃,像是眼珠子都拔不下來似的。

沈秀不屑一顧地撇撇嘴。

沈歡卻叮囑她,要她好好和宋玉璃套近乎。

他說:“沈家雖染依附聞家,但現在朝中的局勢,你卻不該只捧著聞幼薇。如今皇上有意平衡世家勢力,定會重用長公主這步棋。你若有機會,應當與宋玉璃化解矛盾,便是做不來好友,也不可多有得罪。”

說的真好聽。

沈秀不吭聲。

沈歡溫和地笑起來,壓低聲音道:“我這也是私心,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想法子嫁人了。宋家在京中有些根基,叫她們也留意著,省著你變成老姑婆。”

他這聲音壓得根本不夠低,站在二人身旁的陳謙顯然什麽都聽到了,耳朵跟著紅了一大片,面上也是一副不堪入耳的模樣。

沈秀的餘光掃到,氣得跳腳。

“沈歡,我去你大爺的!”沈秀罵道。

沈歡笑了笑,打馬而去。

沈秀瞧著沈歡的背影,暗暗氣道,等他回來,定要好好揍他一頓。

後來,她和宋玉璃做了朋友。

再後來,蘇九卿被囚,宋玉璃做了件驚天地的事,她劫獄,和蘇九卿逃出京城。

就此叛家、叛國。

消息傳出來的時候,沈歡恰好換防回來。

沈秀小心翼翼地看著沈歡的神色。

可他卻是面色如常,只笑道:“倒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宋玉璃。”

沈秀撇撇嘴,心裏到底是佩服的。

沈歡歸家沒多久,便出了事。

一夜之間,前陳的軍隊突然出現在城郊。

前陳三千精兵奇襲京城,沈歡臨危受命,帶著禁軍和護城軍在城樓上守了一個月。

這是必輸的戰鬥。

對方有備而來,而沈歡一開始便覺察出掣肘之處。

這些軍隊是如何入大夏國境如探囊取物。

京中又為何無人預警。

更不必提城中補給時斷時續。

護城軍很快便抵擋不住。

沈歡中箭之前,沈家人便已隱約料到,此番沈歡只怕難以周全。

後來,城終究是破了。

沈歡被人擡回家中,他身中數箭,嘴裏不斷咳出血來。

沈秀默默地哭著,直到沈歡抓住她的手,斷斷續續地交代後事。

他說:“阿秀,沈家無人了,只怕後面的路,需得你替父親撐著。皇上的密信我已派人送到陳謙手中,他日若有人聯絡,你替我出面。”

沈歡的話斷斷續續,並無多少時間講些家長裏短,多是在叮囑軍中事。

如此說了小半個時辰,他才說完。

“可都記住了?”沈歡笑道。

“記得了。”沈秀咬著牙點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沈歡看著妹妹的臉,掙紮著張了張口:“阿秀,對不起。”

他只來得及說這一句,便咽了氣。

沈家幾代人都埋在軍中,能說出遺言的,本就沒幾個。

後來,沈秀在沈歡的鎧甲裏翻出了他的遺書,內容她沒有看,她也不想看。

她只是拿起沈歡的劍,穿上沈歡的鎧甲,隱瞞了沈歡的死訊。

那天,前陳的殘兵攻入城門,朝著沈家便去。

沈秀握著劍,帶著家丁守在前院,冷冷聽著門外喧鬧之聲。

他們尋到了地方,開始撞門。

沈秀抽出劍道:“把門打開,看哪個不要命的敢闖我們沈家!”

她作男子打扮,穿的是沈歡的鎧甲,瞧著很有些戾氣。

前院的大門開了,幾個士兵沖了進來,瞧著院子裏明火執仗的氣勢,沈秀站在中央,手中的劍尚且染著血。

她吼道:“來啊!”前陳的士兵們退了兩步。

他們來上京城有要事,主帥也叮囑,不可騷擾百姓,原本殺紅眼的心漸漸褪去,眾人面面相覷,自沈家門前散去。

這之後,加上魏驚鴻出面,再無人敢騷擾沈家。

沈秀接管了沈歡臨終前所有的布置,以沈歡的名義和陳謙一直保持若有若無的聯系,聯絡京中在暗處的反陳勢力。

如此,直到蘇九卿攻城。

那一日,兵荒馬亂,沈秀帶著人馬守在地道前,將蘇九卿帶來的戎狄士兵一個個引入城中,看著那些異族的面孔,沈秀覺得詭異極了。

隊伍的最後,她看到了陳謙。

陳謙瞧著沈秀,楞了半晌才訥訥道:“你不是沈秀嗎?”

沈秀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廝如今好歹是個將軍了,竟還像個傻子似的。

“哪來那麽多廢話!”沈秀大罵道。

陳謙點點頭,而後張了張嘴,突然領悟到什麽,再也沒說話。

沈秀知道,他想說的是沈歡呢?

少年子弟,終究還是長大許多。

這之後,四年輾轉,在蘇九卿的支持下,沈秀一直掌控著當年沈歡留下的那只軍隊。

五千人馬,拱衛京師,沈家既承過長公主的恩情,沈秀和宋家又關系緊密,在魏驚鴻和蘇九卿之間,起著微妙的平衡。

只是沈秀的婚事就此徹底耽誤了。

要降住護城軍,就必須得比他們更野更潑皮更野蠻。

沈秀在京城磨煉的那兩年閨秀氣,也被磨沒了。

將士們表面上叫她“將軍”或者“頭兒”,背地裏叫她“兇婆娘”。

“聽說那兇婆娘今日去相親了。”

“可不是,那男的是個什麽公子哥兒,和前面的妻子和離了,家裏三妻四妾的,光孩子就四五個。”

“那怎麽辦,那婆娘二十歲了,整日裏和咱們這些男人廝混,能有人肯娶就不錯了。”

沈秀挑開營帳的簾子,便聽幾個副將在裏面小聲嘀咕著。

她狠狠大罵道:“老劉,我去你媽的!皮癢了?想挨軍棍了!”

“哎呦,頭兒你怎麽這麽快回來了?”叫老劉的副將嬉皮笑臉道。

他是沈秀從戰場上背回來的,後來還幫她擋過刀。

沈秀隨手摘下上手足有十斤重的烏金護腕。

“草,那龜兒子竟跟我廢話,我聽著煩人,打了他一拳走了。”

眾人聽著哄堂大笑。

說著說著,就開始將青樓裏的笑話。

說某某阿姑,滋味如何銷魂。

“哪天帶頭兒去見識見識。”有人笑道。

老劉狠狠拍了一把那人的頭:“老石,你他媽傻了,頭兒是個女的,你讓她去見識啥?”

兵油子們哄堂大笑,沈秀聽得心裏煩,把人都攆出去,營帳裏才消停了些。

她枕在椅子上,心裏不禁想起那個男人。

“我家中雖不及沈姑娘官職顯赫,但娶妻回家是過日子的,你若過了門,需得先學一個月的規矩,不可再與外男有所牽扯,伺候公婆,和姑嫂更得謙和有禮。我今日來,還帶了一個大夫,此人擅長婦科,沈姑娘這這麽多年風餐露宿的,只怕身子有虧,若是不能生養,咱們這婚約可也是不能作數的。”

那人還說了些什麽,沈秀也沒仔細聽,只上前一拳悶在他臉上。

她心裏煩躁,心知母親今晚定要念叨自己了。

可是啊,沈秀想,這輩子自己只怕是嫁不出去了,也不礙事,年輕時拼一身軍功,多攢些銀子傍身,等歲數大了便去投奔宋玉璃去。

他們鎮北王府那麽大,該是有一點容身之地的吧。

那兩年,京中除了沈秀,還有一個問題青年。那就是陳謙。

當年那個說話結結巴巴,瞧著無所謂的年輕人,亦是許多年不曾成親。

那些日子,他輾轉南北,總在不同地方的軍隊四處調動。

沈秀知道,這是蘇九卿的意思,他在培養自己的嫡系和繼承人。

過去,這個機會也屬於沈歡一份,而如今,這人只能是陳謙了。

沈秀因此對著陳謙更加沒好氣。

這一年,沈秀帶著下屬們喝酒,卻恰好見著陳謙相看女子。

他和一個年輕姑娘在一個包間裏獨處。

沈秀偏偏路過時瞄見了,偏偏那幾個好事的副將聽到聲響,一起跑去偷聽。

習武之人,本就耳力非比尋常,聽得真切的很。

那姑娘道:“陳將軍今日沒怎麽說話,可是看不上我。”

陳謙道:“姑娘誤會了,只是我現如今並無成親的打算。”

“陳將軍年少有為,不過二十幾歲,已是將軍,卻始終不肯成親,我卻是不信的。京中人人都道你心中有人,還是有婦之夫,如今看來卻是真的了。”

沈秀想,那倒是真的,陳謙喜歡宋玉璃。

“姑娘誤會了,任誰年少時沒有個喜歡之人,時過境遷,我並非心中仍掛念誰,只是我輾轉各處,娶了妻子回家,便只能叫她獨守空房,照顧家中老小,豈不是害了人家。”陳謙仍然老老實實答道。

“可是,誰家不是這麽過的?”那姑娘惱怒道,“我看你就是沒看上我,何必惺惺作態。”

“如此說……也可……”陳謙沈默了一會兒,才道。

那姑娘氣得小口抽氣,站起來轉身便走。

隔壁滿屋的副將聽著,哈哈大笑起來。

“哎呀,小陳將軍還是這麽楞啊。”

沈秀也跟著笑了起來,笑的肚子疼,彎了腰。

沈秀二十五歲那年,宋玉璃和蘇九卿回京述職,正是年節,她沒少去找宋玉璃竄門。

蘇小柒四歲,拿著一把小木劍,哼哼哈嘿,很是熱鬧。

沈秀便整日帶著孩子瘋跑,宋玉璃瞧著,怒道:“沈秀,你多大的人了?”

“宋玉璃,你是越來越小氣了,連個孩子都不給玩。”沈秀哈哈大笑道,將蘇小柒放下來。

蘇小柒瞧著母親生氣了,拿著劍便跑。

院子裏,只餘下沈秀和宋玉璃。

宋玉璃瞧著沈秀看著蘇小柒的眼神,笑道:“如何,羨慕了?羨慕便趕快成家,自己生個。”

沈秀嗤笑道:“說什麽傻話,我一個人,怎麽生得出來?”

“先得尋個想和你生孩子的人。”宋玉璃笑道。

沈秀一哂:“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已是認命。我認小柒做個義女,日後讓她幫我養老送終便罷了。”

她神色落寞認真,倒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宋玉璃瞧在眼裏,不禁嘆道:“一個是你,一個陳謙,也不知是怎麽搞得,你們倆若能看對眼,湊成對兒,這上京城不知多少人要燒香了。”

沈秀心頭微微跳了跳,卻不吭聲。

她不是年少時那個傻勁了,宋玉璃這話顯然是話裏有話。

“有什麽話,直說。”沈秀不耐煩道。

宋玉璃輕聲道:“陳謙托我帶話,想約你單獨見個面。”

沈秀沈默。

“說來你們般配,都是行伍中人,年紀也相當。”

“他不是喜歡你嗎?”沈秀懶懶散散地說道。

宋玉璃一時氣結:“那是他十六歲的事兒,現如今十年都過去了,我孩子都四歲了,陳謙又不是個傻子。誰年輕時,沒個喜歡的人?你那時候喜歡誰?”

“我喜歡我哥。”沈秀脫口而出,而後兩個人都沈默下來。

許久,宋玉璃才道:“沈秀,退一萬步講,沈歡已經死了,更何況……”

“更何況,那都是十年前的事兒了。”沈秀勉強勾了勾嘴角,笑道。

後來,沈秀還是答應了。她和陳謙就約在上回那個酒樓,還是那個雅間。

沈秀坐在上回那姑娘的位置上,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陳謙年少時像豆腐腦兒,臉又白又嫩,絲毫不顯年紀。

如今風吹日曬了許多年,膚色黑了些,五官漸漸長開,顯出些許成年的滄桑來。

陳謙看著沈秀,仍是有些放不開地低著頭。

“你這兩年過的如何?”

“那麽回事吧。”沈秀漫不經心道,“不過是得過且過而已。”

陳謙瞧著沈秀,張了張嘴,而後才低聲道:“那年我跟隨鎮北王打回京城,見你在那接應,英姿勃發,便覺得好看。”

沈秀楞了楞,擡頭看向陳謙。

“京中人人都以為,我不成親是因宋玉璃,但其實不是。”陳謙無奈地看著沈秀,“人長大了,才漸漸分得清情感。年少時傾慕也罷,一時想入非非也罷,很快便淡了。”

沈秀冷冷看著陳謙:“你什麽意思。”

“我當初,也以為我對你不過一時,是以我也不急不慢,總被人拒絕,也實在丟臉。”陳謙澀然一笑,“我輾轉各處,操練兵馬,卻始終派人打聽著你的境況。京中男子,與你年紀相仿的,總共也就那麽幾個。你連趙大人家那不爭氣的兒子都相看過,為何不來找我?”

沈秀楞住了。

她有些拿不準陳謙是說真的還是耍她。

若說這是真的,那實在有些讓人忍不住想說臟話。

若說這是陳謙惡作劇,那他又確實不是那個性子。

說來也是奇怪,這兩年二人兜兜轉轉,似乎都在相看,卻始終沒人相互介紹對方。

“大概是你條件太好了吧。”沈秀總結道,“本就是世家子弟,又在軍中任要職,而我?一個閨名盡損,在軍營裏廝混的,誰會幫你我搭橋牽線?”

陳謙輕輕嘆了口氣:“是以,我便等了這許多年。”

聽此,沈秀沈默下來。

她多少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陳謙。

“所以,你喜歡我什麽?”

她有些狐疑地問。

“喜歡你灑脫剛烈,喜歡你意氣風發,喜歡你活的肆意。”陳謙輕輕笑道,“沈秀考慮考慮吧,若是想好了,我便派人去你家提親。”

這之後沒多久,沈秀便答應了這婚事。

說白了,她這輩子也算是破罐子摔到底了,不管陳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也都沒什麽損失。

這婚事一出,京城一時震驚。

人人都道陳謙昏了頭,也有流言傳出,說是沈秀給陳謙下了蠱。

總之謠言越傳越離譜,只當事人平靜的很。

因都是“大齡”,二人的婚事辦的簡單。

儀典上,沈秀十幾年來,第一次換回女裝,穿著羅裙,不習慣地走到陳謙身旁,朝陳家父母行禮,敬酒。

陳家父母面色多少有些難看,可他們自來坳不過孩子,更何況陳謙羽翼已豐,和那些十五六歲便成親的世家子弟又有所不同。

“祝你們白頭到老,早生貴子。”陳母淡淡說著,將紅包遞給沈秀。

沈秀在蓋頭底下嗤笑一聲,偏偏被陳母聽到,頓時變了臉色。

陳謙忙道:“阿娘說的對。”

這才解了圍。

新婚之夜,沈秀沒有見紅。

陳謙用匕首割了手指,把血灑在錦帕上。

沈秀的面色有點難看。

陳謙卻只伸手攬過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懷裏。

那是沈秀第一次靠著旁人的肩膀。

十年了,她的生命中,再不曾有人疼過,再不曾有人可以依靠,她靠著自己跌跌撞撞跑過十年,如今終於有人能一起分擔,這溫暖,實在叫人貪戀。

沈秀閉上眼睛,淚水莫名劃過眼角。

陳謙手忙腳亂地幫她擦眼淚,哄道:“別傷心。習武的女子常有這樣的事,我在地方軍,常聽說那些手下有功夫,或者雜耍班的女子,大多都是不落紅的。”

沈秀聽此,忍不住笑出來。

這個傻子,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麽哭。

第二年,沈秀和陳謙的長子和蘇九卿宋玉璃家的老二一起出生。

兩個男孩子,很快把京城搞得熱鬧起來。

就連始終對沈秀很不待見的陳母,也難得對她有了些笑容。

好在二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卻井水不犯河水,好幾日不見一面。

邊關平穩,蘇小柒也該請先生了,宋玉璃回到京城常住。

二人便時常湊到一處,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夏日裏,兩個男孩滿地亂爬。

沈秀和宋玉璃坐在房間裏,瞧著孩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你和陳謙還好?”宋玉璃小心翼翼問道。

沈秀眉眼平和:“他很照顧我。”

宋玉璃笑道:“那我就放心了,當初生怕牽錯線。”

“你們這些人,便總是想東想西的。”沈秀嗔怪道,“便如我,這兩年就想不通一件事。”

“什麽?”宋玉璃問。

“陳謙看上我什麽了?”沈秀嗤笑道。

走到院子裏的陳謙停下腳步。

宋玉璃瞧著沈秀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模樣,不禁輕輕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啊……是不自知……”

陳謙推門而入。

只見,沈秀斜倚著椅子上,有些沒個正經,可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種上位者莫名的威嚴和魄力。

那十年軍旅打磨出來的氣質。

別說是上京城,只怕全天下,也不會有幾個女子有這樣的威勢。

陳謙笑了起來。

沈秀自是不曾見過,她身披鎧甲,手持長劍,騎在駿馬上,縱橫戰場的模樣。

那般耀眼張揚肆意的女子。

這世上,自是有人愛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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