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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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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妹嚇傻了, 電話直接讓她“啪”一聲掛了,嘴裏叨叨著:“這一下就翻倍了,也就兩個多月啊, 這還做啥生意呢,再好的生意能有這賺錢?說暴利……”

皮革廠是能掙錢, 可那都是血汗錢,辛苦錢, 每天早出晚歸的耗在廠裏, 冬天冷夏天熱,手上一刻不停,耳朵旁全是機器的“嗡嗡”聲,吵得人心煩意亂,待久了聽力受損很明顯……一天下來,鼻子裏不知要吸多少灰!

可炒股呢?這兩個月他們問都沒過問一聲, 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躺著就能掙六萬多,天底下還有比這好掙的錢嗎?

沒有。

王二妹不是傻子, 天大的生意姐姐說得再好,那也不可能比綠真這兒穩妥, 立馬又回撥過去,“乖幺妹, 伯娘剛才頭昏呢, 不賣不賣,咱們不賣,本金你就幫我好好放裏頭,只把掙的六萬給我就行。”

崔綠真本來還想勸她, 十一萬的本金肯定會掙得更多,可看她實在急用錢,也就沒說了,第二天取出錢後給她匯過去。五萬塊能掙這麽多,顧家的一百萬直接翻倍成二百萬,顧學章聽說這消息的時候,坐椅子上半天不說話,長久之後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驚到了!

原來金融市場的錢這麽好掙,原來坊間流傳的買股票排隊的工夫,眼睜睜看著前頭的人一百塊進去二百塊出來,是真實存在的!

所以,當綠真跟他商量,想要把家裏剩下的錢全投進去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同意了。流動資金也不用留了,有多少投多少,大不了到時候沒錢賣幾個檔口出去。

黃外公見多識廣,也見識過美國著名的華爾街,舉雙手讚成,順便把他身上攢的幾萬塊也掏出來,“全買吧。”

於是,綠真和春苗花了一個星期時間,在深圳和上海的股票交易所買了二百五十多萬的股票,再加上次掙的就是四百六十多萬的投資,壓上了全部現金身家。你就說吧,在這個年代,這麽大的手筆能有多少人?

反正,通過這次的股票買入,“大河商貿公司”在金融市場算是小有名氣了。

而此時,北京開始回暖,草皮漸綠,櫻花吐蕊,人們脫下灰白黑棉衣,開始換上輕薄的線衣,鮮艷的毛衣,各種鮮亮的皮包皮鞋……鼻頭來了。

崔綠真開始著手在北京開電器市場的事兒,周一至周四在學校,周五放學就出門,由胡峻或者菲菲陪著,滿北京城的瞎逛,就想找個合適的地段。老北京城她現在已經熟得像大河口一樣,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幾十上百種特色小吃,她都嘗了個遍。

清明節前一周,春暉剛好來北京辦事,綠真叫上春暉春月友娣小彩魚,還有胡峻菲菲曹寶駿,當然也少不了大學認識的新朋友,組織大家去不遠處的東陽山春游。

春游嘛,當然少不了吃的,大家帶兩塊桌布,面包方便面,幾斤洗幹凈的蘋果草莓櫻桃,還有兩廂健力寶和大白梨……胡峻的後備箱被塞得滿滿的。

菲菲先讓曹寶駿接走了,胡峻和綠真走最後,看她書包塞得脹鼓鼓的,忙順手一拎:“我來吧。”

可他拎了一下居然沒拎起來,太沈了!

“你裝了啥?”

綠真悄咪咪拉開拉鏈,跟進行秘密交易似的:“噓,哥你看。”

胡峻你看,全是油紙包,滿滿登登,濃郁的肉香味撲鼻而來,根據熟悉的香味他迅速推斷,有醬牛肉、醬骨頭、醬鴨子、炸土豆片兒……頓時哭笑不得。

“你呀你,真是……”小吃貨,從小吃到大。

小時候是愛金燦燦的甜食,現在又多了一樣——肉!各種各樣的肉仿佛吃不夠似的,每次逛街看見肉就走不動道,北京城大大小小的熟食店她都吃遍了,總結出幾家最好吃的,每個周末出來,他都會早早的買好準備“接駕”。

胡峻把包接過來背到肩上,趁著沒人一把牽住她的手,也不管胡同裏的鄰居們什麽眼神,坦蕩蕩走到胡同口的車跟前,忽然想起她吃這麽多大料鹵的肉,不知道得多渴水,“等著。”

跑回去灌了滿滿一大軍壺開水。

順路再去接崔家幾個姐妹,其他同學要麽開車,要麽騎自行車,很快在東陽山下匯合。大家把車子停好,一人拎兩樣東西,慢慢的說笑著往山上去。

也就是這時候,聽著她左一聲“哥”,右一聲“哥”,綠真的同學們才知道,原來他們班唯一的女同學,整個學院的院花,居然跟最受歡迎的胡老師是兄妹!

“崔綠真你深藏不露啊,早怎麽不說胡老師是你哥?”

“就是,虧咱們對你掏心掏肺……”

“咋你姓崔,你哥姓胡啊?”

春暉趕忙解釋:“不是親生的,親生的在這兒。”指指一溜兒崔家姐妹。

“哦——原來是親梅竹馬啊——”有個調皮的男生,沖綠真擠眉弄眼。

胡峻的朋友早知道他們關系了,也尊重他不想過早公開的意願,主動把話題岔開,“趕緊的,拎東西,再不上去待會兒熱死。”

這時候,男生多的優點就顯現出來了,所有東西都讓他們爭著搶著拎了,幾個女孩輕裝上陣,還能摘幾朵野花,聽著清脆的布谷鳥叫聲,吹著涼爽又溫潤的山風,心曠神怡。

春月一把好嗓子,一會兒學布谷鳥叫,一會兒學黃鸝,一會兒畫眉,綠真幾個同學還沒見過學啥都能學得這麽像,簡直以假亂真讓人的女孩,都紛紛與她攀談起來,當聽說她是在電視制作中心唱歌的,頓時雙眼發亮,歌星啊!

這時候大家最熟悉的歌星就是鄧麗君和張明敏,說起他倆的成名曲,頓時有人哼唱起來,春月帶頭,很快匯成一股生機勃勃的歌聲,回蕩在山谷之間。

沒有手機,沒有任何電子產品,沒有書報,有的只是山峰與青草,年輕人的歌聲總是那麽富有感染力,連同路的當地人也忍不住跟著唱起來。

爬到山頂,正好能把大半個北京城收入眼底,有個男同學“啊”的吼了一聲,還以為他怎麽了,一問是覺著後吼出來舒服……眾人大笑,紛紛效仿。

崔綠真走過去,雙手卷成喇叭狀,氣沈丹田:“啊——北京——”小時候她做夢也想來的地兒。

“啊——人類……”竟是如此美好。

她覺著自己做人做上癮了。

其他人雖然不明所以,但都覺著她聲音好聽,一個個鼓動她再喊兩聲,胡峻怕她傷了嗓子,倒了一杯開水,吹啊吹,吹到不燙嘴才遞過去,“歇歇吧。”

春暉看在眼裏,放心的笑起來。

經過一陣“鬼哭狼嚎”,大家很快熟絡起來,把桌布鋪開,吃的擺上,一面吃一面聊天。這個季節剛好是出太陽暖和,不出太陽涼爽的時候,大家就著瓜子兒飲料,說起以前的事,學校的事,以及春暉的工作。

她能力強,人又漂亮,不管別人說什麽她都像大姐姐似的認真傾聽,綠真的男同學們,很喜歡追著她問工作中的趣事。律師的工作驚險程度絲毫不亞於胡峻這做刑警的,在很多人的職業生涯裏,總會遇到讓當事人不滿意,被辱罵,被威脅的,甚至還有伺機報覆的,雖然不多,可一旦發生,都是銘記終生的。

大家聽她講得栩栩如生,簡直身臨其境,綠真雖然過年的時候就聽過一次了,可並不妨礙她再聽一次,八卦啊。

胡峻在附近轉了一圈,這個點兒人不多,山頂上就他們,太陽漸漸升高,氣溫上來了。大家席地而坐,或躺臥,或盤腿,或靠樹上,打起瞌睡來。

“怎麽樣,市場選址定下沒?”春暉小聲問綠真。

“還沒,姐以前就在北京念大學,有沒有什麽建議?”

春暉俯視山腳的城市,寬闊,繁榮,蒸蒸日上,不知道是陽城的多少倍……可十年後的北京,二十年後的,三十年後的,不知道又要在這基礎上擴大多少倍,曾經的荒郊野外,或許就要變成不亞於市中心的好地段。

就像蘇家溝,曾經只有裏溝外溝兩個生產隊,背靠大山,誰能想到短短幾年功夫,大山被推平,一條寬闊的大馬路連接著大河口鄉和陽城市人民廣場,沿路還多了一個菜市場,一溜兒的飯店?

大河皮革廠還專門設了個以此命名的公共汽車站,幺妹當年說的沒錯,陽城市的中心正在往大河口傾斜,總有一天會完全轉移到大河口來。

春暉指著山腳下不遠的地方,那是一塊巨大的空地,殘垣斷壁,破敗的早已沒了屋頂的廠房,“那兒要不要考慮一下?”

崔綠真一看,這地方她有印象,剛才經過的時候看見墻上斑駁的石灰刷著幾個大字,缺胳膊少腿兒的,她最喜歡玩“填空”游戲了,根據殘缺不全的筆畫辨認,應該是“東陽生產隊制糖廠”。

曾經是個村辦企業,墻上都長青苔了,至少也是廢棄七八年的廠子。

“姐的意思是,把電器市場辦在這兒?”

春暉點點頭,笑瞇瞇的打趣:“我知道你不會嫌棄它偏僻的。”

綠真也笑了,只要是北京城,哪兒偏僻?現在偏僻,以後可都是高攀不起的!

可問題是——“如果這裏辦批發市場,車輛進出可能成問題。”她指了指不遠處的進村道路,她剛才就發現了,胡峻的吉普車幾乎是龜速爬行進來的,因為公路兩旁蓋滿了高高矮矮的房子,稍不註意就會擦碰到墻壁,而墻壁上,是紅油漆刷的幾個歪歪扭扭大字——嚴禁擦碰墻壁,違者罰款五十。

甚至後頭還帶一行小字——東陽村宣,以證明這條“規矩”的合法性、權威性。

這樣明目張膽的毫無法律依據的“宣言”,再加各個小路陰溝裏總有老人孩子探頭探腦的打量,見他們車子是北京牌照還遺憾的撇撇嘴……讓人感官十分不好。

吉普車都只能勉強過來,拉貨的農用車直接免談,沒有貨車進出,市場開再大也沒用,因為沒貨,也沒顧客。

不然的話,這舊糖廠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占地起碼有上千平,地勢又足夠平坦,距離市區也不算遠。

春暉沒想到,就走了一趟,她居然就能觀察出這麽多情況,剛才看她東張西望,大家還以為她是孩子氣,好奇呢。“妹啊,你這腦袋瓜裏,到底裝的啥?”

綠真眨巴眨巴大眼睛,掰著手指頭數:“醬牛肉,醬鴨子,鹵豬蹄,紅燒排骨,糖醋裏脊……”

要不是其他人都在午休,春暉差點忍不住爆笑,“小土妞你咋只想著吃呢,姐問你正事兒,別打岔。”捏了捏她飽滿的還帶嬰兒肥的雙頰。

嗯,手感真不錯。

前幾年,單看個子,崔綠真給人的第一眼印象是“大人”,常常給陌生人她是“成年人”的錯覺,可這兩年真正成年了,個子基本定型後,她臉上的孩子氣又不時流露出來,嬰兒肥看著有種無憂無慮的嬌憨。

一看就是從小沒吃過苦,富養大的小姑娘。

“姐,我感覺這村子民風不怎麽樣,要不咱們還是考慮別的地方吧,況且……”

“況且什麽?”

綠真吸了吸鼻子,“你聞聞。”

春暉聞了聞,“沒聞到啊,怎麽了?”

綠真不確定,是她地精靈力讓她嗅覺更敏感,還是怎麽著,“總感覺空氣裏有股怪味兒。”

春暉再次嗅了嗅,真沒聞出來。

綠真也就不再說了,反正村子裏的人都不擔心,大家夥陸續醒來,提議去挖草藥,因為胡峻有個師弟是中醫世家出身,據說還是河北某個很有名氣的流派傳承人,他一路上看見好幾種藥材,直誇東陽山鐘靈蘊秀,人傑地靈呢!

“我聽人說,東陽山盛產銀耳,以前整個村子都是賣銀耳的,好銀耳銷往全國各地,還能出口。”

綠真這才想起來,難怪聽著“東陽”兩個字莫名的耳熟,原來是東陽銀耳啊,奶奶給煮的銀耳湯就是用這兒的銀耳,聽說道地的不好買到,人不熟還可能買到其他地方冒充的。

綠真在中藥店幫過忙,也認識不少藥材,跟在他身後跑得最歡,可能是季節不對,一片銀耳都沒看見,倒是中藥材看見不少。“光明哥這是白術嗎?”

“光明哥這是杜仲嗎?”

“光明哥這是……”

為了檢驗自己的記性,她特意關閉靈力,全靠半年前的記憶來辨認,居然還都認對啦!

光明師弟朝胡峻擠擠眼:哥你對象可真聰明,啥都懂點兒,他們聊政治,她懂,他們聊軍事武器,她也懂,女生們聊文學和歌星,她也如數家珍……好家夥,現在連中藥也認識了!

而且,綠真給人的感覺很真誠,很會照顧別人,一點兒也沒有“故意賣弄”的嫌疑,是真的讓人佩服。

崔綠真感受到他的好感,得意極了,一得意,不小心打開靈力,聽到白術和杜仲抱怨:“臭死啦,又開始做臭銀耳啦!”

杜仲很沈穩的安慰道:“銀耳本身不臭,是他們堆久了才臭,人心啊……”

綠真趕緊在心裏問:“人心怎麽啦?”

白術“哇”一聲叫起來:“剛誰說話?誰出聲了?”

“是我呀,我能聽見你們說話。”

一片白術叢立馬沸騰了,唧唧喳喳怪叫起來,綠真早已習慣這樣的情形,幹脆走到杜仲樹旁,輕輕的給他撓癢癢,抓抓桿莖,摸摸葉子,把它舒服得不要不要的,這可是來自地精的按摩呀!

“杜仲哥哥你能告訴我嗎?什麽人心?”

杜仲這才瞇縫著眼說:“以前天旱的時候他們常來澆水,我不能忘恩負義,只能告訴你,這村裏的銀耳全是壞的,他們出的藥不能買。”

崔綠真聽得滿頭霧水,銀耳不是燉湯喝的嗎?怎麽是“藥”?如果東陽村的銀耳是壞的臭的,那外頭市面上賣的那麽多“正宗東陽銀耳”又是哪兒來的?她疑問太多了,可杜仲的嘴巴卻撬不開了,其他植物壓根不知道她說的是啥,問了也白問。

崔綠真最旺盛的就是好奇心,她打定主意,下星期再悄悄來一趟,打聽打聽,這事跟她關系大著呢!因為奶奶一年四季都愛燉銀耳湯給大家喝,要真的臭的那會吃壞身體的。

太陽落山,大家收拾東西,準備下山了。

原路返回的時候,綠真特意留意才發現,這村子真的不對勁。

那種不對勁不是說墻上那讓人難生好感敬而遠之的大字,而是村民看他們的眼神,好像帶著某種防備。

前頭有村民趕著一群羊,車子過不去,只能停在路中央,綠真從帶出來的零食裏掏出一罐鈣奶餅幹,還沒打開過。她搖下車窗,沖不遠處伸頭探腦的小孩招手:“小朋友,拿去吃吧。”

孩子們一看盒子就咽口水,可卻沒人上來。

要知道,這要是在大河口,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好吃是孩子的天性,更何況是對他們有致命吸引力的高級零食,他們眼裏的渴望,身上的穿著都證明他們是想吃的,可卻不肯過來,像在防備著她。

綠真摸了摸自己的臉,她自認為還是長得挺親切的,家裏家外的小孩都喜歡跟她玩兒,怎麽現在卻不好使了?

綠真還想再“誘惑”他們,有個年輕女人從小巷子出來,狠狠瞪了她一眼,“現在的人壞著呢,誰知道裏頭摻著什麽東西,忘記村長說的話了嗎?”

孩子們立馬大聲說“沒忘”,跑了。

崔綠真:“……”敢情是怕她在餅幹裏下毒?人和人之間還有信任嗎?

這不,女人看見她的錯愕,還得意的笑了笑,扭著腰肢走了。

崔綠真實在忍不住,“胡峻哥你說這村子奇不奇怪?咋把咱們當賊防啊?”她在北京半年多,遇到的所有本地人都非常熱情友善,話嘮,祖宗十八代的事兒都能給她嘮清楚,買東西三分錢以下都會讓,像這麽不友好的還是第一次。

胡峻看了一眼村子,這個點兒該是家家戶戶做飯的時候,可村裏卻沒多少炊煙,憑著幹刑偵的直覺——這村子不對勁。但一車都是女孩,當務之急還是先送她們到家,他可以稍晚再來看看。

羊群“咩咩”叫著走遠,兩輛車這才得以壓著羊糞球駛出村子,綠真拆開送不出去的餅幹,“卡擦卡擦”吃起來。

“哥你說他們為什麽防著咱們啊?”

胡峻怕她好奇心太旺盛自個兒找來,想要打消她的疑慮,“估計是怕咱們偷拿他們東西吧,我聞見一股糖味,估計是有糖廠。”他在臭水溝邊看見許多用剩的甜菜粕。

北方制糖跟石蘭省制糖不一樣,北方以甜菜為主要原料,不像石蘭省是用甘蔗。

綠真這才想起來廢棄糖廠的事兒,看來這村子的企業還辦得挺不錯,光糖廠就能有兩家。廢棄的廠子規模都那麽大,那新蓋的豈不是要更大?比姨媽家食品廠還大了吧!看來,鄉鎮企業管理局的成立,讓全國的鄉鎮企業壯大不少啊。

正想著,車子忽然一個急剎車,綠真慣性之下往前沖,胸口直接撞得生疼,小彩魚在後頭也被撞得不輕,“怎麽啦胡峻哥?你技術不好,還是讓我姐開吧。”

胡峻卻沒心思笑,他趕緊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大爺你怎麽樣?撞到哪兒了?”

地上躺著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老頭兒,春月看這兒離村口不遠,以為是東陽村的人,立馬急了,不會訛人吧?

大爺似乎是嚇傻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沒事沒事,我撿個野果嚇到你們了,對不住。”

確實是他突然沖出來的,幸好胡峻沒分心,剎車也踩得快,要是反應慢個一星半點的肯定就撞他身上了。“大爺您確定沒事?要不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沒事兒,我自個兒滑倒的,你的車子沒碰到我。”老大爺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空氣裏立馬飛舞起一陣肉眼可見的灰塵。

綠真見他為了撿個野果差點被撞,知道是餓得狠了,立馬掏出幾片吃剩的炸饅頭片,黃金燦燦再抹點兒友娣姐姐的秘制果醬,簡直爽翻了。“爺爺你吃這個吧,我們沒吃過的。”

老頭兒看著金黃的饅頭片咽口水,“我吃了那你們吃什麽?年輕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綠真見他跟村裏小孩的反應不一樣,立馬雙手將東西遞過去,老頭兒連說兩聲“謝謝”,狼吞虎咽,顯然是很長時間沒吃飽肚子了。

“爺爺你是東陽村的嗎?”

大爺點點頭,“嗯。”

“那怎麽……”流落在外啊,如果村辦企業搞得好,村民福利待遇也好,很多村直接給老人發勞保工資呢,像天津的大邱莊,江蘇的華西村,還有河南的南莊,都是赫赫有名的“集體村”。

怎麽還會讓自己村的老人在外餓肚子?

村辦集體企業就是掙了錢人人有份的啊!

崔綠真怕他被人欺負了或者冒名領了勞保工資不知情,善意的提醒了幾句,誰知老人卻嘆口氣,“我是被趕出來的,糖廠沒我的份……呵,糖廠還是我先……”

綠真好奇極了,趕緊讓他上車,開到東陽村人看不見的地方,才聽他講起自己的故事。

原來,老人名叫陳東陽,是東陽村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有一手祖傳的制糖手藝,曾經在村辦制糖廠幹過多年,可因為制糖廠效益越來越差,文革結束前一年幹脆直接倒閉了。

他眼看著這麽好的生意黃掉,心疼那麽多制糖設備,包產到戶後四處舉債把制糖廠買下來,自己帶著老伴兒、兒子兒媳,把制糖廠開起來,剛開始那兩年因為他手藝好,糖分純度高,也掙了點錢。

後來兒子死於一場設備意外,兒媳改嫁,老伴兒也病死了,他心灰意冷,糖廠也就廢棄了,帶鐵的設備被村民偷凈,甚至連屋頂的瓦片也偷沒了。可他哪兒也不想去,一直住在廠裏,仿佛那兒才是他的“家”。

幾個年輕人唏噓不已,可憐天下父母心,要不是兒子意外,他現在說不定就是村裏的大富翁了!最先幹個體的農民,那眼光是沒話說的。

可惜啊可惜,天意弄人。這麽大年紀也沒處去,住沒頂的房子,吃野果喝生水,病了全靠扛……綠真不由得想起黃永貴老爺爺,跟他的遭遇有點類似,現在過得可順心了,有工資還有分紅,養老也有了保障,在皮革廠“呼風喚雨”發號施令,誰不羨慕?聽說上個月還有人給他介紹老伴兒呢!

崔綠真心軟,想要幫幫他。

“爺爺你要去哪兒?如果沒去處的話,要不要找份工作?”

陳東陽堅決搖頭,“謝謝你的好意小姑娘,我一把老骨頭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等著,等著看他們怎麽遭天譴!”

“什麽遭天譴?”

原來,他當年的廠子之所以會倒閉,兒子死亡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就是村裏新辦了一個糖廠,用低純度的劣質雜糖擠壓他的生意和市場,還搞了幾次栽贓陷害,明明是他們出廠的雜糖吃壞了顧客,卻故意往他身上推。

內憂外患之下,他的事業就廢了。

崔綠真腦海裏迅速的閃過什麽,快得讓她抓不住,總覺著是忽略了什麽。可太陽落山有一會兒了,山路不好開,出於安全考慮,她也來不及多想,還是先回去再說。

路上,所有人的心情都有點沈重,同是改革開放後幹個體的農民,她們身邊看見的都是成功的例子,從來沒聽說誰家虧本或者失敗啥的,以至於讓沒吃過苦的孩子們以為,這年代只要彎個腰就能撿到錢……殊不知,崔家幹得風生水起的時候,在同一片天空下,卻有人一敗塗地老無所依。

尤其小彩魚,她從來沒想到幹個體還能越幹越窮的。因為從小,家裏就沒短過她什麽,同學們聽說她家裏是幹個體的,都會露出羨慕的眼光,似乎“個體戶”就約等於“暴發戶”。

小丫頭緊緊拉著綠真的手,“姐,你跟我講講家裏的事吧?”

崔家的事兒,綠真能從她三歲開始講起,那一年啊,正是崔家最困難最倒黴的時候,倒黴到牛屎溝的社員都避著他們走……

綠真實在放心不下陳東陽,過了一周,趁胡峻不在,把他的車開出去,來到東陽村村口,把正在撿垃圾的老人叫過去。這次她準備過,帶著一百斤米和面粉,二十斤清油,二十斤豬肉過來,當然也沒忘記鹽巴味精和一塊大大的篷布。

老人家不肯要她這麽多東西,說最多借他五斤米,夠他吃一個月的。

綠真聽得心裏一酸,五斤米吃一個月,哪怕當年生產隊的憶苦思甜餐也沒這麽寒酸吧?“沒事兒爺爺,你擡不動我幫你擡。”

於是,在陳東陽能吞下一個雞蛋的驚詫裏,她輕輕松松、單手、提起一百斤的東西,還能抽出一根手指提清油,另外一只手拿豬肉和調料。

陳東陽結結巴巴:“這……小姑娘你……”這是什麽鬼斧神工的力氣!

見綠真頭也不回,他只得抱起篷布追上去,當然是擡頭挺胸,大搖大擺的呀!讓村裏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夥瞧瞧,他陳東陽不會餓死。

當然,村裏大部分人還是心地善良的,平時偶爾也會給他送個雞蛋,半碗米湯剩飯啥的,此時都好奇的問:“東陽叔這是咋了,你親戚嗎?”

陳東陽不知怎麽定位跟這個小姑娘的關系,正猶豫著,忽然見崔綠真回頭,清脆的答道:“是的嬸嬸,這是我家表爺爺,有空來爺爺家玩啊。”

大家忙“哎喲”答應,心道:倒黴了大半輩子的東陽叔,終究還是有親戚照管的,看小姑娘穿著,估計還要時來運轉呢!

崔綠真一面走一面奇怪,今兒遇到的村裏人好像又挺正常?跟上星期那群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要不是東陽爺爺在這兒,她都懷疑自個兒是不是來錯地方啦!

陳東陽的“家”是一間破舊的小屋子,屋頂上只剩七八根蟲蛀的椽子,也不知道雨雪天氣他是怎麽熬過來的。綠真也不用她幫忙,一個人蹦跶著,順著一架腐朽的搖搖欲墜的梯子爬到屋頂,將篷布蓋得嚴絲合縫,又跑車裏拿來釘和錘,將篷布四周釘死在椽子上,希望能多堅持一段時間。

她怕自己買瓦片來的話目標太大,上次回去胡峻哥就三令五申不許她自己來的。

“來,小姑娘,這兒坐。”陳東陽看著屋頂一遮,小房子暗下來,也更有安全感了,心裏說不出的舒服。

綠真直接從五米多高的墻頭跳下來,嚇得老人家再次吞雞蛋,“你……你……沒事吧?”

“沒事呀,爺爺放心,我從小跟著我爸練過的,他是當兵的,身體素質倍兒棒!”

陳東陽這才“哦”一聲,放心了,虎父無犬女嘛。

綠真閑不下來,轉了一圈發現一個大問題——他沒鍋,有米有肉也是白搭,總不可能吃生的吧!

“爺爺,要不我去隔壁幫您借口鍋吧?”順便可以打聽打聽,為什麽村裏的氛圍兩極分化這麽明顯。

老爺子“嘿嘿”一樂,像個孩子似的,“你等著,我去。”

沒一會兒,他居然從破廠房的墻壁裏掏出一口鐵鍋來……綠真一下就明白了,要是不藏在這兒,估計也不是他的了。

順便,他還抱出厚厚一沓密密麻麻寫滿字的信簽紙,“爺爺這兒也沒什麽可以玩兒的,你要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等著,我給你做飯吃。”

他迅速熟練的架起鐵鍋,又不知道從哪個洞裏掏出一把缺了很多口的生銹菜刀,在紅沙石上磨去銹跡,先把肉切好,再淘米煮飯。綠真想要幫忙,讓他給攆走了,“我渾渾噩噩這麽多年,這還第一次做飯,你就成全我一回。”

話已至此,崔綠真不好再搶,心安理得坐塊光滑的石頭上,拿起一沓信簽紙看起來。老爺子別看邋邋遢遢,可信簽紙卻保存得不錯,沒什麽汙跡,也挺整齊,看筆跡就知道曾經是個文化人,頂頭第一行寫著標題《狐貍與葡萄》。

綠真迅速一目十行的看,發現這不是那個世人熟悉的“吃不到葡萄酒說葡萄酸”的故事,而是說一只狐貍成了精,因為在渡劫的時候一棵葡萄藤救過它,它就幻化為人形前來報恩的故事……雖然簡短,但語言幽默,用詞直白,很有可讀性。

她翻了翻,後面的信簽紙也是差不多的,都是一個又一個小故事,有奇異怪志,有童話故事,也有現實故事,有的讓人捧腹大笑,有的又感動得她淚眼婆娑……可無一例外都是寓意良好,勸人從善的,字數少的一兩千,多的兩三萬。

綠真讀過這麽多書,還從沒一次性看過多有趣的小故事,她不確定的問:“爺爺這是你自己創作的故事嗎?”

陳東陽正迅速的用一根現砍下來的樹枝當鍋鏟用,翻攪著鍋裏的肉,“談不上創作,流浪漢最充裕的就是時間,閑著我就瞎寫唄。”

綠真悄悄吐吐舌頭:這還叫瞎寫?每一個故事看似簡單,可背後蘊含的道理都是非常深遠的。最關鍵是他能用這麽平淡的,樸實無華的語言達到既講故事又講道理的目的,這就是一種功力!比胡晚秋那種矯揉造作全靠華麗辭藻堆砌的無病呻吟強多了!

這才是真正考驗寫作者水平和能力的事兒,崔綠真實在是佩服得無以為報,順口問:“爺爺你給報社投稿沒?還能賺稿費呢!”

她知道的好幾位作家,其實文筆無法與龍葵和毛大師相提並論,可人家會寫故事,寫的小說很有市場,天天就在家裏待著,一個月稿費就夠半年吃的,這也是這幾年“作家培訓班”能興起的原因。

陳東陽把炒熟的肉用芭蕉葉當盤子裝上,“端”到大石頭上,漫不經心的說:“哎呀,我這些故事都是瞎寫的,誰會看?投了也是白投,要不是你,也就我一個人自娛自樂罷了。”

“怎麽會,這麽有意思的小故事,現在很多人愛看呢!”綠真想起那些備受歡迎的報紙邊角料,有的人甚至還把邊角小故事那塊撕下來,貼在一個本子上,收集成“小說合集”呢!

忽然,她眼睛一亮,媽媽不是正愁詩社轉型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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