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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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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三天, 崔綠真晚上洗澡的時候才發現,她的前脖頸火辣辣的疼。那天被楊愛衛那一拎,衣服領子緊緊的勒住脖子, 她又用力掙脫, 磨出一道血印子來。

三天沒洗澡, 結痂了。

要問為啥三天不洗?沒水呀!冬春是石蘭省的旱季, 灌溉莊稼的水都沒有,城裏都是分時段劃片區供水的。

她小心的用鏡子看了看,幸好冬天衣服厚,媽媽沒看見,不然得多擔心吶!

她緊了緊拳頭,臭王八蛋, 便宜他了,明兒她得再揍一頓。

她崔綠真就是這樣的女孩,受了欺負不會忍氣吞聲, 但也不想讓父母擔心, 她就是要憑自個兒實力揍回來。

她有這個信心,也有這個實力。

她在床上翻了兩個跟鬥, 氣哼哼的想,我可是一只即將一千年的小地精, 不怕你喲!

是的,她現在依然是小地精, 雖然年齡馬上就一千歲了,可她的靈力上不去,一天不到十四級,她就一天是“小地精”。

大地精啊,那得靈力突破十四級才算嘞!

當然, 她現在對修為也沒什麽執念,因為她發現,人類的日子太幸福啦,做一只人類也挺好的。想到那麽多好吃的,她躡手躡腳出了臥室門,摸到客廳,從靠墻的櫃子裏摸出一個油紙包,那天買的菠蘿豆還沒吃完呢。

可一摸,原本脹鼓鼓的油紙包像癟了氣的氣球!

幺妹大驚:小猴子居然把所有菠蘿豆都吃啦?!吃光光啦,一顆不剩!

她失望極了,臭小子,她明兒一定要買兩塊錢的回來,藏自個兒屋裏躺著吃!可想想她現在的資產,那天買餅幹就是最後一塊錢啦,她的存錢罐,比她的臉還幹凈。

唉!

正想著,忽然聽見媽媽的房間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她豎起耳朵,有點好奇,躡手躡腳摸過去,不用貼耳朵,這門隔音不好,她很快就聽見媽媽說:“真有這麽多?”

“嗯,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問過銀行工作人員。”

“這,六百二,可真……”黃柔忍不住驚嘆。

幺妹皺著眉頭,她懂事,就算再好奇也不會偷聽大人在房間裏說話,尤其是睡覺時間。可什麽六百塊,這可是錢誒,她真的太好奇啦!

小地精也愛錢的呀!

“要不是昨天老領導打電話來,讓我去看看戶頭,我都差點忘了這茬……”顧三嘆口氣,“說是前兩年藥材沒長成,不適應北京的氣候,死了三分之一,不敢跟小丫頭說,怕她難過,活下來的經過三年繁育,年頭剛投產,銷量還不錯。”

一款新藥想要投產上市,至少得經過好幾年的藥理研究、毒理分析,副作用反饋,而期間的動物實驗、臨床實驗,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雖然,楊旅長一口咬定半枝蓮和透骨草對他的骨癌絕對有用,他絕對可以保證自己就是吃這個吃好的,可田廣峰得走程序,得對廣大的千千萬萬患者負責任,對整個企業負責任。

所以,他楞是頂著老丈人的壓力,在藥廠成立科研團隊,歷時三年半,一共四十二個月,終於做出劑型穩定、療效顯著的蓮花透骨膠囊來。

當年她們跟田廣峰簽的合同是每個季度打款,這才剛銷出去一個季度,十月份分紅就到了。這麽多年沒動靜,他們也不好問,差點把這事忘了,當初專門辦來的存折也早扔哪兒找不著了。

還是楊旅長經常掛念,藥沒做出來,時不時給他們寄點各地特產,孩子衣服啥的。幾乎每一年,顧三都會給老領導打幾個電話,關心一下身體飲食起居啥的。

這一次,還是楊旅長聽女婿說已經給她們打分紅了,趕緊打個電話提醒顧三去銀行查查,到賬沒有。

兩口子翻箱倒櫃才把那存折找出來,一查居然有六百多塊!

他們現在也算中層幹部,不是沒見過這點錢,令他們震驚的是——這才只是第一個季度,以後銷量越來越大,知名度越大,每隔三個月就能收到一筆,只會越來越多,到時候還不知道得有多少呢!

當初,他們都以為只是哄老爺子開心的,頂多幾十塊,還強烈反對田廣峰和楊海潤補貼她們……現在看來,老爺子是真的替幺妹想好了今後的幾十年!

“這麽多,要不咱們給老旅長買點東西?”

“我自有安排,這樣,既然是給幺妹的分紅,你就問問她,孩子大了,想要啥給她買點。”

剩下的,就是窸窸窣窣的“大人”聲,幺妹趕緊溜了。

她要有錢了呀!這個發現讓她興奮不已,她決定,明天暫時放楊愛衛一馬,她要去大吃大喝揮金如土!

第二天放學,發現媽媽在桌子上留了個紙條,她跟靜靜阿姨上市區籌備辦詩社的事去了,囊中羞澀的小地精,摸了摸她空癟癟的小錢包,拿出媽媽提前換好的飯票票,吃食堂去。

“嘬嘬——”

下一秒,一只金黃色的細腰大長腿的狗子從401跑出來,兩只前爪爪搭在她手臂上,舌頭差一點點就要舔到她的臉。“小花生不許舔人,你聽到沒?”

小花生,哦不,現在是大花生了,大花生收回舌頭,搖著尾巴,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去職工食堂。

以前的市三紡食堂那是全縣幹部職工都羨慕的地方,現在門可羅雀,每天固定就那麽五六個菜,白菜土豆卷心菜基本上雷打不動的,哪怕是炒肉也沒啥香味。

自從廠裏效益不好,經常拖欠工資後,胖胖的做菜好吃的大師傅就辭職了。

當時還引起老大不小的轟動嘞!

要知道,在國營大廠的食堂掌勺,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工作啊!不止自個兒吃得肚飽肥圓,身邊的親戚朋友也能得不少好處嘞,大食堂裏用料多點少點其實不大能看出來,省下的可就是自己的。

他這麽多年在食堂,也攢下不少身家,正好趁著拖欠工資的機會,把工作給辭了。前腳剛辭職,後腳就進了街上國營食堂的後廚,聽說工資比以前漲了兩倍不止,還有休息天,當天食材當天賣完為止,一般六七點就能下班,哪像在廠裏,還得給夜班工人做宵夜。

都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他這一走,倒是走對了。

同時,他的例子仿佛也是在打破常規,讓更多的人明白,有時候辭掉鐵飯碗並不意味著失業,還有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尤其工資被拖欠的,手裏又有點技術的工人,心裏都打起了小算盤。

也得虧胡雪峰回來得及時,他要再晚一兩年回來,那些老牌的八級工人們走的走,怠工的怠工,市三紡可能就真七零八落,樹倒猢猻散了。

這不,今天的食堂又是一鍋大白菜,一盆炒土豆,和半盆沒啥醬色的回鍋肉。幺妹看了一眼,非常不情願的問:“伯伯還有別的菜嗎?”

師傅雙手抱胸坐在玻璃窗後,惡聲惡氣的說:“沒,要吃好的上國營食堂去!”

幺妹吐吐舌頭,好叭,那她就不要了。

小丫頭抱著滿滿一飯缸米飯回家,把煤爐蓋子揭開,拿出兩個雞蛋,支上小鐵鍋,放一丟丟香油,看看米飯挺多的,好像不夠,再加一丟丟,把雞蛋打在碗裏,攪開,“刺溜”下鍋,炸至兩面金黃,搗碎,下米飯,鹽巴味精撒上,一盆香噴噴的蛋炒飯就出鍋了。

黃柔對她任何一件事都沒多高要求,可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要求,衣食住行學習就沒有她不會做的,以後即使不在家長身邊她也能把自己餓不死……可又沒一件精通的。

你看,這蛋炒飯看著黃橙橙的粒粒分明,挺有食欲對不對?可她才吃一口就苦著臉吃不下了,太鹹了呀!

放調料可是最講究經驗的,她小人兒沒做過幾次,對鹽巴這東西沒概念,就跟土似的,撒兩下看不見影子,再撒兩下,左一撮右一撮的,很快就鹹死了。

可家裏所有零食都吃完啦,小地精委屈巴巴的放下碗筷,要是有錢就好了,她想吃鈣奶餅幹蛋奶餅幹菠蘿豆大白梨,一切奶香的甜的,她都想吃怎麽辦呀?

唉!

沒錢寸步難行呀!

“咚咚咚。”

“綠真你在家嗎?”

“麗芝?”

楊麗芝嘴裏正叼著半個蘋果往裏踮腳看,“你媽媽不在家嗎?”

“嗯吶,有什麽事嗎?”

楊麗芝眼睛一亮,神秘兮兮的拉上她就跑。

雖然她沒說,可小地精就是感覺一陣驚喜,絕對是個好事兒!

來不及多做解釋,兩個人跑到楊家。客廳的小桌子上擺著一把圓溜溜的篩子,裏頭是堆成小山似的黑白花殼的葵花籽兒,剛出鍋還冒著熱氣。

幺妹雙眼冒光,“楊老師炒的瓜子嗎?”

楊麗芝神秘兮兮的搖頭,指指廚房:“我姐炒的,你嘗嘗味道咋樣?”

幺妹從一進門就聞見味道不一樣了,像媽媽做紅燒肉時廚房飄出來的味兒,初步判斷有八角、茴香、桂皮和甘草,這也太香了叭!

她抓起熱乎乎的兩粒,用前面幾顆小牙齒嗑開,舌頭不小心舔到香噴噴的瓜子殼,頓時眼睛一亮,咦還挺香的耶……瓜子仁兒脆生生,五香味,她連瓜子殼也舍不得吐出去,含在嘴裏,品嘗那誘人的五香味。

“怎麽樣?”楊麗芝的兩只小眼睛裏,是黑黑亮亮的星星。

“超級好吃!”

“呀!”楊麗芝雙手合十拍了一把,“姐姐你看嘛,我就說吧,綠真都說好吃的那肯定就是真好吃,咱們肯定能賣出去!”

楊美芝笑瞇瞇的從廚房出來,她已經初中畢業了,沒考上高中,就在周邊農村插隊,但因為她爸爸有關系,她插隊的生產隊對她特別寬松,一周有兩三天都是在家裏。

原來,自從那天在勞教場看見明目張膽賣瓜子和紙煙的小哥哥後,她回來跟姐姐一說,楊美芝就心動了。她在公社最近的蓮花溝生產大隊,因為離城裏近,村裏不少人都偷偷往公社和市區倒騰自家的瓜瓜果果,一年下來能多點現錢,比其他山溝溝裏的生產隊富足得多。

楊美芝眼看著,也心動極了,可苦於沒有倒騰的東西。

正巧妹妹回來一說,她就動了心思。光賣炒瓜子兒,她覺著肯定競爭不過那天的小夥子,明擺著人家已經賣了一段時間,她就想搞點兒與眾不同的。

“我在市裏做客的時候吃過,陽城賓館的瓜子兒就是五香味的。”她跟著楊爸爸吃過好幾頓大領導的酒席,確實比兩個小土妞見多識廣。

而且,她在蓮花溝插隊,跟的就是溝裏大廚,跟著她學過紅燒肉,尋思著要把這些大料放瓜子兒上,那還不得讓人香掉了舌頭?

瞅著楊老師上市裏培訓一個星期,她就在家自個兒實驗起來。瓜子兒是別人送的,大料家裏偷偷開著個簡易小賣部,有的是。

一開始,她放多了冰糖,覺著怪怪的,幹脆不用糖,只放甘草,甘甜回味比單純的甜口感好,再放點鹽巴味精,放水裏合著葵花籽一起煮,煮得入味後晾幹,再回鍋炒到焦脆就是這個味兒啦!

幺妹豎起大拇指,“美芝姐姐真厲害!”

楊美芝也是小眼睛,平時看著很一般,但姊妹倆都是小而精致,鼻子嘴巴臉蛋都很小,白白凈凈也挺耐看。幺妹看著,情不自禁感嘆:“姐姐真漂亮。”

“噗嗤……小丫頭,哪有你漂亮?你這小嘴巴可真甜嘞!”

幺妹害羞的笑笑,又吃了兩顆瓜子兒。既然是要賣錢的,她就不好多吃,嘗個味兒打算回家去了。

“誒等等,我找你們來,是有個任務要交給你們。”

幺妹和楊麗芝對視一眼,難道是……

“對,你們幫我去勞教場賣瓜子兒怎麽樣?我一把給你們二厘錢。”把數是按小夥子的算,他手大,自然也就抓得多,以她倆的小巴掌算,一小把五香瓜子兒正好抵小夥子的一大把原味瓜子兒。

這買賣不虧,而且賺頭應該還不小嘞!

一把掙二厘的售賣費,十把就是二分,一百把就是二角,五百把就能掙一塊錢!兩小只沒咋見過錢的,立馬拍胸脯保證:“姐姐放心,一定保證完成任務!”

楊美芝笑得像只狐貍,給她們一人準備一只可以挎在肩上的布褡褳,她裝好滿滿一簍瓜子兒,用自行車推著來到勞教場。

此時的勞教場,比四天前還熱鬧,簡直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楊美芝給她們布褡褳裝滿,將她們支使到人最多最擠的地方,“去試試,喊一喊就有人買啦。”

楊麗芝終究是害羞些,磨磨蹭蹭來到人群外圍,小聲的問好朋友:“我們真要賣嗎?會不會沒人買呀?”

幺妹趁機又嗑了幾顆,“這麽好吃,會有人買噠。”

“可……可……”

為了掙錢,沒吃中午飯餓了一路的小地精不想可是,她現在只想掙錢去買好吃的,大眼睛打量一圈,找到一個面善的中年婦女,脆生生地問:“伯娘要吃瓜子兒嗎?五香味的喲!一分錢一把。”

她生得漂亮,就跟放大版的年畫娃娃活生生從年畫裏走出來一樣,烏溜溜的大眼睛又黑又亮,裏頭滿是真誠和期待,你說誰能不心動?

更何況她還張開小手,白凈凈筆直的手掌心裏躺著三顆瓜子兒,“伯娘可以嘗嘗,先嘗後買,不好吃不要錢喲。”

女人仿佛被年畫娃娃蠱惑,不由自主的拿起一顆,“嘖嘖,真香,放了不少大料吧?”

“是嘞,一分錢一把喲,很便宜噠!”

雖然這年代依然窮,可一分錢對於來看熱鬧的吃瓜群眾來說,還真不算多少,女人遞過來一分錢,幺妹大大的滿滿的抓了一把給她。身旁其他婦女看見,見女人含在嘴裏慢慢的嘬,恨不得把瓜子殼也嘬幹凈,頓時也饞了,都想嘗嘗五香味到底是個啥味道。

大家你一分,我一分,有的直接要求給裝滿她口袋,幺妹壓根忙不過來,幹脆把衣服口袋撐開,讓大家放錢進去,她另一只手專門負責抓瓜子兒。

當然,慌亂之下,也會遇到幾個貪便宜的婦女,自個兒伸大手進褡褳裏抓,一抓就是一大把……小地精也沒法啊,實在是太搶手啦!

甚至還有幾個想吃白食的年輕男人,看她一個小女娃娃在人山人海裏鉆進鉆出,附近也沒家長跟著,頓時起了賊心,幾個人把她夾在中間,你一把我一把的偷瓜子兒,小地精再能幹,那也擠不過這麽多有心人……等再出來的時候,損失了不老少嘞!

她有點氣餒的將事情說了,楊麗芝更加不敢擠進去了,她連叫賣都張不開口。

“要不咱們回去吧,我姐就是故意使咱們來,把咱們當廉價勞動力剝削呢!”楊麗芝嘟著嘴,非常不滿意的說。

幺妹是個憨厚孩子,美芝姐姐以前也會給她零嘴吃,她不覺著是剝削:“咱們這是憑自己勞動掙錢,掙了錢就能買東西吃啦,我發現供銷社新出了一種叫菠蘿豆的,可好吃啦……”

“真的?”

“真噠!”幺妹見她實在不願開口叫賣,幹脆倆人合作,她負責叫賣和抓瓜子兒,讓麗芝專門收錢找錢,這樣就不會混亂啦。

她們身形還不算太大,擠進去不難,竄來竄去也不惹人眼,倒是很快就將兩個褡褳賣空,又出來裝了幾個回合。

一直賣到一點過,她們才氣喘籲籲紅著臉擠出來,楊美芝雄心勃勃,炒的瓜子起碼有二三十斤,所剩已經不多,還想讓她們繼續賣。

楊麗芝不幹了,擦著額頭的汗跺腳,“姐你咋自個兒不去賣呢?”

兩個小的熱得滿頭大汗,不知道吃了多少別人的臭屁臭汗,她倒好,穿得漂漂亮亮幹幹凈凈站在大樹下乘涼。關鍵吧,她數錢還不爽快,說好的一把分她們二厘,按照總錢數八塊六毛四分算,她應該分她們一塊七毛二分八厘才對,可她硬說她們把瓜子兒賣丟了,只給一塊半。

楊麗芝氣瘋了都,“周扒皮!你還是我姐嗎你?騙咱們幫你幹苦力卻不給錢,你自個兒咋不去啊?”

楊美芝沒想到妹妹這麽易燃易爆炸,當然,她也想不到她們為了賣這些東西受了多少罪,“你胡說啥呢,信不信我告爸媽,你昨兒偷偷拿走抽屜裏的五分錢?”

楊麗芝的臉更紅了,生氣的反嗆回去:“你告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媽媽的大料煮瓜子兒,做無本買賣,還想壓榨剝削我們,你這資本主義傾向可真夠嚴重的!”

姐倆你一言我一語,爭鋒相對。可憐的小地精,餓著肚子擠了一圈,她只想趕緊拿到錢,買個吃的墊墊肚子。

此時此刻的她,第一次真正體會到胡峻哥哥和菲菲以前的困難,那麽多日月,那麽多嚴寒酷暑,他們是怎麽挨著餓撿垃圾的?是怎麽在肚子空空如也的情況下還堅持上課的?

她覺著,胡峻哥哥實在是太了不起啦,在那麽艱苦的條件下居然還能考第二名!

拿到血汗錢,兩個人氣呼呼的沖到供銷社,財大氣粗地稱了一塊錢的菠蘿豆,兩根奶油冰棍兒,還剩四毛多錢,兩個人平分。

有吃的又有錢,哪裏還記得剛才的艱辛?倆人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一路走一路吃,趕回學校上下午的課。

全社會都在忙著撥亂反正,學校也亂得沒個章法,一會兒說不用勞動全天都要上課,一會兒又說勞動不能丟,課只上半天……反正不管怎麽安排,學生只能聽老師的。

老師說天熱,先上兩節課再去勞動,於是,沒有睡午覺的她們,一進教室就困成馬了,老師在上頭講啥不知道,她們反正是在座位上小雞啄米。

小孩的氣總是消得很快,等到下午放學的時候,兩個人都想不起中午的委屈了,又賤兮兮的跑去問楊美芝,“明天還賣不賣呀周扒皮姐姐?”

明兒是周六,勞教場上的人只會更多,許多不上學的孩子也會跟著大人去,潛在客戶更多嘞。楊美芝想到這茬,怎麽可能不去?又連夜炒了十多斤瓜子兒,前提是出門前就得把瓜子兒稱重,算好大致的把數,要是少得太多就要扣她們工資。

找不到工作的兩小只,只能答應資本家的剝削條件。

***

黃柔和陳靜的詩社籌備得差不多了,掛靠在市文化館集體下,由市文聯和作協擔任指導,還請動了龍葵大作家給她們題詞,大河詩社還沒正式開起來,在陽城市卻已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現在一說“大河詩社”,即使不知道它出了些什麽詩人什麽名詩,可整個文化界都知道這是龍老關懷下孵化的文藝雛鳥。

這還是個蛋呢,關心的人就已經不少了。黃柔和陳靜愈發忙得腳不沾地,連周末也沒時間休息。

顧學章果然守信,給她們從物資局要到一筆活動經費,雖然不多,只有四百塊,可有了物資局帶頭,其他各部門單位,也或多或少給了幾十上百塊資助,一番“要”下來,居然給拉到小兩千的活動經費。

這可把陳靜高興壞了,這相當於她四年的工資啦!

手裏有了錢,她們愈發躊躇滿志。

沒有固定地點?

學校自從聽說她們組建詩社後高度重視,堅決給予配合和支持,給調撥了兩間閑置教室作活動地點。一間用來辦公和儲存詩社公共物品,一間設置成詩社活動室。

沒有固定組織架構?

龍葵答應出任名譽社長,毛大師當顧問,陳靜任社長,她的同學和黃柔任副社長,另外幾個隨同奔走的同學分別任秘書長和外聯部部長。

詩社還沒開起來,已經有不少文化界人士慕名而來,主動要求加入呢!

於是,又多了八名理事,都是陽城市小有名氣的文人……當然,基本是男的。

經費地點組織架構都有了,現在就差專職工作人員,維持詩社的日常運營了。而且,黃柔還發現個問題——她們居然沒有負責財務工作的人員!

要是沒經費也就罷了,這兩千塊的經費要還在她們手裏,一面是不正規不成體統,一面也擔心以後要有人提出監督經費使用情況,要哪兒出點紕漏,可就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害,瞧我,忙糊塗了。”陳靜懊惱的拍了拍後腦勺,讓秘書長拿出登記有所有成員姓名的筆記本,一個一個的挑選起來。

幺妹寫完作業,眼睛看著對她來說還算晦澀難懂的《三國演義》,耳朵卻習慣性的豎著。

“這小劉怎麽樣?”

其他人搖頭,“他不夠細心,管錢怕是不妥。”

陳靜咬了咬嘴唇,“那這個小趙呢?”

“不行不行,話太少,嘴笨,賬還不一定算得清。”

“那老王呢?”

其他人又給否了,“年紀太大,而且本職工作太忙,人家哪有時間給咱們管錢?”

陳靜雙手一攤:“那我是找不出來了,要不咱們單獨招一個專職的吧?反正頭仨月有經費,以後出了詩集還有外聯活動,掙了錢也能給發工資!”

真是想著就美呢,一群年輕人都樂了!

當然,他們現在的目的不是掙錢,是對這個國家赤子般的熱愛,對文學詩歌真誠的熱愛,讓他們自發的聚集在一起,成為戰友!

“可以讓我春苗姐姐來呀!”小地精忽然插嘴道。

“啥春苗姐姐?”陳靜楞了楞,“是你大伯家的春苗?”

“對呀!我春苗姐姐數學學得可好啦,算賬又快又準確,在門市部從來沒出過錯。”

黃柔怔了怔,是啊,春苗不正挺合適的嘛?

她可是高中畢業的高材生,在班上最強的一門學科就是數學,高中畢業考試還考了全縣單科第一呢!

另一名副社長問:“她現在插隊回來了嗎?還沒分配工作吧?”

這下,陳靜為難了,春苗在供銷門市部上班她是知道的,說要招一名專職財務也是她說的,總不能自個兒打臉吧?可要說服人小姑娘放棄大好工作來詩社,他們又拿得出啥樣的薪資條件呢?

本來詩社就不是盈利機構,工資開高了也交代不了。當然,以供銷系統現在的工資水平,她們也不可能比人家高!

總不能拿“理想”兩個大字綁架別人吧?甘於清貧是美德,可養家糊口也是責任。

陳靜為難的看向好友,不知如何是好。

黃柔也不忍她為難,不讚成的看幺妹一眼,“小丫頭胡說呢,我們家這侄女有工作,抽不開身。”

其他人信以為真,也就不再提了,只說以後再商量,看時間不早,也都紛紛回家了。

黃柔累了一天,雙腳泡在熱水盆裏,雙手輕柔地往臉上抹雪花膏。幺妹討好的湊過去,“媽媽,我幫你捶背叭!”

小拳頭均勻的落在肩頭,黃柔舒服的閉上眼睛,“剛才怎麽想到你春苗姐姐?”

“因為姐姐數學好呀,賬算得又好。”

黃柔嘆口氣,是啊,大侄女看著木訥,可數學是真學得好,這在女學生裏,尤其是女高中生裏可不多見。常規思維裏,大家都會覺著女生在理科上不如男生有優勢,雖然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得出的“經驗之談”或者規律總結。

捶著捶著,小地精忽然小聲的問:“媽媽能不能給我一點點錢?一點點就行哦。”

黃柔倏地睜開眼睛,“要錢幹啥?”

本來,現在家庭條件好轉,她手裏也有點小錢,可她就是不敢放閨女手裏。畢竟,從小這丫頭就是給多少花多少的孩子,賣字的“臟亂”她能不聲不響一個星期就花光,家裏大人省吃儉用好的盡著她,她倒好,拿著大把的錢請吃請喝?

你就說吧,哪個當家長的不氣?

要還給她錢,那就是資助她“吃裏扒外”嘞!

幺妹想不到,她現在的捉襟見肘完全是自作孽,只是可憐兮兮的說:“食堂的飯菜不好吃,媽媽不在家的時候我可以去外面吃嗎?”

這是個很正當的理由,這個年紀營養最重要。黃柔點點頭,從兜裏掏出一張五角的紙票,“明天中午我不在家,你去外頭食堂吃水餃吧。”

物價漲了,最開始二角一碗,後來二角三分,二角八分,現在已經漲到三角二分了。

老百姓手裏的錢,是越來越不值錢了。想到這,黃柔又開始憂慮,是不是該再買點啥?把紙幣換成固定資產?

正想著,楊老師來了,帶著兩個閨女。

楊麗芝進門的時候沖幺妹擠眉弄眼,用口型說“周扒皮”,兩個人“噗嗤”一樂,跑進房間玩兒。

楊美芝神色尷尬,臉上新擦的鴨蛋粉好像一層石灰刷在土墻上,兩片薄薄的嘴唇也讓新口紅塗成了猴子屁股。

會化妝了。

黃柔怔了怔,忽然發現時光飛逝,當年那個跳舞被打斷哭了許久的小姑娘,現在都初中畢業成大姑娘了!

楊老師卻誤會了,不自在的輕咳一聲,在楊美芝背上拍了兩下,“這死丫頭不知哪來的錢,去百貨商店買了些描眉畫眼的,幸好現在環境好了,要半年前連我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以前,化妝,尤其是低齡女孩化妝,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罵“小小年紀不正經”的,像尤雯雯那樣的年紀化妝都被人說三道四。

可現在,社會風貌呈現兩個極端:一部分人覺著偉大的人民領袖不在了,天塌了,惶惶不可終日,總覺著要麽階級敵人隨時會反撲,要麽帝國主義分分鐘攻破國門……另一部分,則忙著撥亂反正的時候攫取利益,也就沒幾個人管這些閑事了。

黃柔當然只能笑笑,“女孩子嘛,愛美是天性。”

楊老師推了閨女一把,“快來你黃阿姨跟前坐,多受她熏陶熏陶,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來往。”

楊美芝笑瞇瞇的坐到黃柔跟前,她嘴也挺甜的,一會兒誇阿姨皮膚好,用的啥雪花膏,一會兒誇她頭發黑……不是籠統的誇一句“漂亮”,而是能精挑細選出某個漂亮的細節來,讓人覺著分外真誠。

黃柔一面笑瞇瞇的聽著,一面也暗自納悶:這孩子平時沒這麽殷勤啊。

“你們詩社辦得怎麽樣了?”這麽轟動的事,楊老師就算在外培訓也聽說了。

“還沒正式開始活動,還有點組織架構上的事沒設置好。”

楊老師試探著問:“我聽說你們還缺人是吧?”

黃柔一楞,有點猶豫。莫非楊老師也想進去當理事?可當初設置的理事位置就只有十六個,現在已經有八個了,剩下八個要等正式活動後再擇優吸納。畢竟,現在能進去的都是跟龍老毛大師或多或少有點關系的,也都是陽城市文化界的翹楚,要是忽然私自吸納水平差異太大的成員進去,不利於團結……

雖然,楊老師也是教語文的,可黃柔也不能私自做決定。

“你們這是精英火箭班,我可坐不上趟。”楊老師笑著說。

黃柔這才肉眼可見的松口氣,她實在不擅長拒絕同事。剛要說點別的岔開去,楊老師忽然說:“你看我家美芝咋樣?我今兒就是帶她來毛遂自薦的。”

黃柔楞了,沒反應過來。

“哎呀,你們不是要找一個搞財務的嘛?美芝這孩子別的我都看不上眼,幹啥啥不行,可算賬倒還不錯。”

楊老師這話說得好,既沒有過分吹噓,也沒過分貶低,聽起來蠻客觀。

可黃柔有點擔心,說難聽的,這是個連高中都沒考上的孩子,把財務那麽重要的工作交給她,會不會成問題?

“你也知道,她讀書沒天賦,插隊也去半年了,估摸著這兩年就不用再下放了,到時候也沒個工作分配……我這是夜夜愁得睡不著,正好如果你們詩社缺人的話,就讓她去跟著學學,打打雜也行。”

楊美芝立馬說:“我會很勤快的幹活,不會給黃阿姨丟人的。”

畢竟也算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現在又沒工作,黃柔確實是有點心動,但她還是說:“阿姨也挺喜歡你的,只是這事我一個人說了不算,不如我跟他們提一聲?過幾天討論一下,再回覆你們。”

母女倆幾乎是感恩戴德,說了一籮筐的好話。

誰都知道,大河詩社才剛孵化就這麽聲勢浩大,以後有這麽多能人異士保駕護航,絕對會在文化界掀起一股強勢風潮,單位多少人說陳靜登上這艘大船是走了狗屎運呢!

這船,誰都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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