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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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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天氣越來越熱, 窗外的松樹從嫩綠到新綠,又到墨綠,花壇裏的月季開了謝, 謝了開的時候, 學前班的學習生涯終於接近尾聲了。

崔綠真和她的好朋友們, 就要從學前班畢業, 成為一名正式的小學生啦!而且,因為一年級有很多從別的學校轉來的,或者沒上過學前班的小朋友來,她又能認識許多新朋友,可開心啦!

“真希望我能快點長大,變成五年級的大學生。”楊麗芝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高年級學生們, 有感而發。

他們有的拿著冰棍兒,有的拿著漂亮的鉛筆盒,還有一個女生居然拿著雞毛毽子。

“為什麽呀?”幺妹和菲菲麗芝坐在床上, 正給她們的“娃娃”餵奶喝, 穿裙子。

“那樣我就能有零花錢了呀!”麗芝輕哼一聲,“我姐姐四年級, 每天有兩分錢的零花,我媽媽說等我她那麽大的時候也給我兩分, 到五年級就有三分……嗯,那要是上初中我就有四分……”她掰著手指頭一級一級疊加。

四分不是四分, 是兩根冰棍兒,是四支新鉛筆。

楊家已經算條件非常不錯的幹部家庭了,可依然要節衣縮食的過日子,更何況沒有父母照管的胡家兄妹倆?

菲菲雙手托腮,憂愁的說:“可我哥哥五年級, 也沒有零花呀。”

麗芝嘆口氣,“我以後要是有錢了,我要去百貨商店買裙子和小皮鞋,買很多顏色的頭繩,再買……”

“我有錢就給你們買麻葉酥和南瓜餅,還有橘子罐頭!”正在“餵奶”的幺妹擡起頭來,斬釘截鐵的說。

小姐妹們都開心不已,因為這三樣是她最喜歡吃的,她一定會說到做到噠,她們的好朋友崔綠真說話可是非常算話的,才不像那些大人,整天騙著她們,答應的都不做到。

她們所謂的“娃娃”,其實就是幺妹的線衣線褲,用繩子綁在一起,綁成一個小人兒形狀,真正的娃娃玩具她們是聽都沒聽過,更別說擁有了。

當然,這也並不妨礙她們的快樂。每天給“娃娃”紮頭發,餵奶,帶下樓溜圈兒,用背小嬰兒的背帶把娃娃捆在背上,三個人還輪流著背呢……這樣清貧而簡單的童年,她們樂在其中。

忽然,鐵門上傳來鑰匙擰動的聲音,幺妹噠噠噠跑出去,“叔叔,叔叔你就下班了嗎?”

顧三提著兩個網兜,裏頭是一兜拳頭大的石榴,火紅的皮子,有很多粗糙的硌手的疤痕。

這是本地農民自家院裏結的,品種就是普通的白籽兒石榴,沒有施過化肥,也沒打過農藥,所以個頭小,蟲害比較多,果皮看著就是城裏人不會買的類型。他本來也不想買的,看是一位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在賣,聽說想換點鹽巴吃,他就給買了,還讓門市部售貨員多給他稱了二兩鹽巴。

生活就是這樣無解,明明今年風調雨順,可農民的日子比前年大旱還難過。多少人家別說吃米吃白面,就是鹽巴這樣的必需品也成問題。

供銷社的工作人員也不是鐵石心腸的,看農民這麽辛苦,跋山涉水帶了雞蛋水果來,或多或少都會換點東西給他們。

所以,供銷社後門那“雞蛋洞”是越磨越光滑,越磨越油亮了……而跟農民日子一樣緊的,還有政治運動,階級鬥爭,連劉向前那樣的倒爺也不敢出門了,乖乖窩在家種地。

“叔叔你怎麽啦?”

顧三回神,摸摸她腦袋,“吃石榴去。”他給挑了一個最大最光滑的,可饒是如此,表皮上還是有橫橫豎豎的疤痕,仿佛老農那張溝壑縱橫的臉。

幺妹抱著石榴,乖乖跑進房間。

大河口的石榴按石榴籽兒顏色分為兩種,紅籽兒的,白籽兒的。紅籽兒好看,味道也更醇厚,生長周期長,一般要到中秋前後才能成熟。白籽兒賣相不好,成熟得也更早,七月份就能吃。

她“嗷嗚”一口,咬開石榴上的小嘴嘴,不小心嘗到了石榴皮的味道,又苦又澀,吐都吐不贏。

“有螞蟻!”

“螞蟻,綠真!”

兩個好朋友忙指著她的石榴看,本地石榴品種不好,小嘴嘴裏容易窩螞蟻和小黑蟲。但大家都是刨垃圾堆挖土煮飯的人,幾個螞蟻才不怕呢,幺妹“呼呼”幾口給它們吹掉,又在寫字臺上磕了磕,等螞蟻們落荒而逃,她才繼續咬了幾口。

別人剝石榴是用刀子剝,小饞嘴那都是靠牙齒剝。

剝開大口子,再用手指甲,一塊一塊的摳,不一會兒指甲縫就染成了黃綠色,看著還有點可愛。

“我就說我是崔綠真嘛。”她嘟嘟囔囔,而兩個好朋友,壓根聽不見她說啥了,滿心滿眼都是石榴石榴,酸酸甜甜的石榴!

沒一會兒,粉白半透明的石榴籽兒露出來,雖然只有她們小拇指指甲蓋兒大,可也是難得的水果,大家你一顆,我一顆的吃起來,慢悠悠的,先把外頭的嫩膜咬破,吸一吸可口的果汁兒,再慢慢的啃果肉,最後還能吐出一粒粒完整的核……你就說,她們這吃法多精致吧!

酸酸甜甜的味道,又軟又嫩的口感,小地精發現,石榴居然是這麽好吃的水果!

崔家原本也有三棵石榴樹的,可因為同樣的問題,外加剛掛果嬰兒拳大,就讓楊愛衛楊愛生騎在墻頭上摘了,問題是他們摘的時候還沒熟,裏頭的石榴籽兒才米粒那麽大,那麽白,又苦又澀,根本吃不下去。

這倆小王八蛋就把石榴給扔了,每天摘幾個扔幾個,就是種滿一院子也不夠他們糟蹋的呀!

崔家姐妹們氣得要炸!

這年代誰家也沒多餘的吃食啊,好容易結幾個果子讓孩子們甜甜嘴,他們卻又偷又糟蹋的,就連脾氣好的春暉也氣得要死。可大人罵也罵了,也跟楊家人交涉了,楊老太就一副“我孫子能摘到是他們本事,有本事你家丫頭也來摘我們家的呀”的模樣,把崔老太氣死!

後來,崔家人實在防不勝防,誰也沒時間專門盯幾個果子,幹脆就把樹給砍了,光留幾根拇指粗的枝條,春天會開花就行。

因為石榴花也能吃呀,用開水焯過後浸泡一天一夜,就是清新爽口,香味獨特的一道美味佳肴,一年也就只能吃一頓。

再也沒結過果子的石榴樹,讓小地精不知道石榴的真正味道。

可惜啊,這都是她懂事(開竅)之前的事了,等她知道自己的小地精身份後,那兄弟倆就再也不敢糟蹋她們家果子啦!

沒一會兒,天快黑的時候,對面樓傳來楊老師的呼喚,楊麗芝跳下來,“我要回家啦。”抓了一把石榴籽兒全塞嘴裏,嚼吧嚼吧,咽下去。

兩小只目瞪口呆,“麗芝你不能把核咽下去,會拉不出屎噠!”

楊麗芝早跑了,剩下顧三嘴角抽搐。爐子已經燒得熱熱的,他一面吹著口哨,一面削土豆。因為有了他,接孩子送孩子都由他負責,黃柔就能在辦公室多待會兒備備課啥的,回來時他已經把菜洗好,她只用負責切和炒就行。

就說吧,誰能想得到當年上陣殺敵的顧團長居然是這麽居家的男人?

要是顧老太看見,還不得牙齒都酸掉?以前他是油壺倒了都不會扶的人,結了婚還居然知道幫老婆幹活了?真是老娘不如媳婦兒啊!

沒一會兒,胡峻也回來了,從食堂打來兩份飯菜,把菲菲也叫回家吃飯了。

天色將黑時,黃柔終於抱著一沓作業本回來。

“媽媽!媽媽你怎麽回來這麽晚呀?”小地精把拖鞋提到媽媽跟前,乖巧.jpg黃柔摸摸她的頭,剛把作業本放下,一雙小手就送過來一杯溫溫的蜂蜜水,裏頭還有半個蜜棗。估計呀,是小丫頭自個兒饞不住,小口小口的吃,啃到一半狠狠心給她留下的。

“怎麽,作業還沒批完?”顧三從廚房出來。

“嗯,校長讓我寫篇文章,教育局要求全系統必須投稿,我這是被抓壯丁了。”黃柔揉了揉手腕,修修改改四稿,寫得手都酸了。

其實她文筆非常不錯,讀過的書也不少,上大學時還是校報編輯部的,甚至大四那年還當上文學社副社長……只是以前在牛屎溝無用武之地。但她也沒把筆桿子荒廢,時不時的寫點文章練練筆,自從上次一篇文章被選入《陽城晚報》後,她就成了子弟小學的筆桿子擔當。

顧三不懂寫文章啥的,可他就是覺著自己老婆真厲害,這麽厲害的老婆當然不能再讓她煙熏火燎的做飯,他幹脆把菜籃子一扣,“走,上國營食堂吃去。”

除了益民飯店,街面上還有另外一家國營飯店。這半年來益民飯店飯菜漲價漲得厲害,一碗水餃漲到四角,在前年的基礎上翻倍不說,鮮肉餡兒也沒以前多了。反倒是國營食堂,價格穩得住,味道也不賴。

“錢多是吧?”黃柔嬌嗔的瞪他一眼,系上圍裙,“叨叨叨”切好土豆絲,熱鍋下油,三炒兩拌,再下小小半勺韭菜花,就能出鍋。細細的土豆絲炒成醬紅色,特別開胃爽口,切一小碗臘肉蒸熟,再燒一個菠菜湯,一家三口的晚餐就上桌了。

無論是土豆菠菜還是臘肉都是顧家拿來的,有時候他們周末不回家,顧老太就自個兒顛顛的送來,生怕他們在城裏花銷大。當然,來了她也不會留宿,自覺著呢,知道兒媳婦這兒不方便,頂多吃個中飯,又顛顛的回牛屎溝去了。

韭菜花則是崔家的,王二妹在大姐家吃過一次後就愛上了這個味兒,腌了兩大土罐,用玻璃瓶給他們送了一瓶來,說先嘗嘗,要好吃下次再給送點來。

就這樣,吃家裏用家裏的,除了主食需要自個兒買,但倆人單位都會發糧票,小家的生活還是比較寬裕的。剛結婚第二天,顧三就把他的所有身家交給黃柔了:將近四千塊的存款,每個月六十多的工資。

以前在部隊上,他沒把所有津貼寄回家,自個兒留了一部分,立功啥的也會有點獎勵,轉業安置除了一套房子,也有一點安家費……零零碎碎,倒攢下老大一筆嘞!

黃柔非常吃驚,他一個光棍漢居然能攢下這麽多錢!要知道,她能攢錢,那是多虧了幺妹撿到的古書和邱老壽星送的嫁妝,他可是沒有“意外之財”,全靠自個兒一分一厘攢的呀!

這男人啊,還真是越相處越能發現他的閃光點,多到令人咋舌,令她喜歡。

更何況平時穿的用的供銷社都會有特價處理的內部福利,衣食住行花不了幾個錢,加上結婚時接的人情彩禮,顧家一分沒留,全給了小兩口……他們現在啊,已經攢下六千多的存款。

另外還有三千在高元珍手裏,要算總資產的話……也算個萬元戶了吧?

可黃柔窮怕了,除了在閨女身上,其他一律不願多花一分錢。本來還想著今年環境能有所改善,誰知階級鬥爭倒是愈發嚴峻了,陳靜因為發表“不當言論”又被校長批評教育了一頓,嚴令她,如果再有第三次,直接開除。

這樣的形勢下,想要再掙錢是不可能的,只能先保住存款,保住工作。

說起這陳靜,黃柔也是頭大。原本以為她就是咋咋呼呼男孩子脾氣,誰知道她頭這麽鐵,公開批評“四人幫”不說,氣惱之下居然連……也帶上,什麽“老糊塗”的話都說出來。

在這個把階級鬥爭當作主要任務的年代,她說的話不出半小時,校領導就都知道了,要不是看在陳父陳母的面上,她真的夠嗆。更何況,再有半個月,陳叔叔就要退休,到時候……誰還會給他面子?

因為她接連兩次把事鬧大,現在徐家是再不提結婚的事了,徐志剛也不怎麽來廠裏找她,兩個人到底是已經分手了?還是在冷戰,她也搞不清楚。

黃柔替好友擔心,好話歹話說盡,她就是一根筋。

晚上,等小丫頭睡著,顧三摟著媳婦兒說:“明兒我們單位的貨車要去書城,我讓司機給她帶個洋娃娃回來?”

“嗯?”

“你啊,還在想陳靜和徐志剛的事?”

黃柔翻個身,長長的嘆息一聲,她在這邊交到的第一個真心實意的好朋友啊,她能不愁嗎?她真想把她關進小黑屋裏,直到時局穩定下來,再把她放出來。

最近,陳母以自己身體不好為由把她叫回市裏,聽說要在家照顧一個月,假已經請好了。校領導都知道批這個假的意思,先把這顆“定時炸彈”關幾天唄,省得她闖禍。

可暫時關住一個月,那以後呢?一個月後還會不會炸呢?

“別想了,我讓徐志剛勸勸她。”擱後世,這就是憤青啊。

“對了,你說什麽洋娃娃?”

顧三笑笑,“小丫頭喜歡洋娃娃,把那小破衣裳捆成娃娃,稀罕得不得了。”

黃柔其實也沒玩過,但想想也知道,連陽城市都買不到的玩具,肯定貴。“算了吧,不如給她再借兩套書。”

崔綠真小朋友,看書速度杠杠的,兩個月前借的《我們愛科學》十三冊已經被她看完不算,還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有那不明白的,她就抱著書問媽媽,問叔叔,問胡峻哥哥……誰也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認識裏面所有的字。

她還愛跟朋友們,同學們講故事,像飛機、汽車、太陽系、宇宙,這些名詞其他小朋友連聽都沒聽過,可她卻看得津津有味。而且她記性好,看完一遍以後大致都能記住,反覆多看幾遍都快背下來了,有時候真能做到“溫故而知新”,發現新的以前沒想到的問題……很快,身邊人都讓她難住了。

因為這些名詞他們也不知道呀!

就連胡峻,也震驚於她的知識儲備量,一兩個月的工夫,她就像一棵積極向上的小樹苗,主動的渴望的汲取了許許多多的養分,多到連他都回答不了她奇奇怪怪的問題。

而這種大家都目瞪口呆的反應,無形之中卻增加了幺妹的自信:看吧,我知道他們都不知道的問題呢!我就是世界第一聰明的小地精哦!

在整個市三紡廠區,她愈發得意的挺著小胸膛,給這個講飛機,給那個講電話機,講得頭頭是道……用黃柔的話說,這就叫“好為人師”。

嘗到“知識”的甜頭後,幺妹就纏著媽媽給她借書,一本書買要五角六角,可借就不用花錢,她能把內容給背下來,效果比買來的更好。

顧三也是想到這茬,頭皮發麻,“給她借點童話故事吧。”別再讓她用我回答不了的問題來為難我。

黃柔笑得花枝亂顫,窩在他懷裏,親親熱熱說起別的來。

***

很快,整個廠子弟小學迎來了七月考試季,學前班考完輪到小學生,小學生裏還是五年級的先考,屬於全市統考,黃柔開始忙得見首不見尾。

倒是幺妹,考完就在家裏玩兒了,顧老太聽說她考完了,專門來看她,準備把她接回牛屎溝去過暑假。

“奶奶,我不想回去。”她搖著腦袋,靈活的在沙發上跳來跳去,躲著老太太的“魔爪”。

“乖,你在這兒幹啥?回牛屎溝才好玩呢!奶奶帶你摘菱角兒,捉小泥鰍。”

“我在這兒看書,我媽媽給我借了好多書,你看。”她噠噠噠跑進房間,抱出厚厚一沓書本,至少十來本,“奶奶你看,這是《揭開火星的秘密》……”

“啥火星?火星有啥秘密?”顧老太不以為然,一把將她抱坐在膝蓋上,循循善誘道:“回家去,奶奶給你買麻葉酥好不好?”

她一進門,火眼金睛就看見兩個臥室的情形了,本以為是小兩口的大臥室裏卻放著她的小熊貓枕頭,小臥室裏卻整整齊齊疊著老三的被褥……這,不睡一起,咋給她生孫子呀?!

但她又不能說小丫頭夾在中間當電燈泡,那得多傷孩子心吶?面對著小丫頭那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她只能用吃的哄她。

“麻葉酥……”幺妹咽了口口水,“那奶奶能等我把書看完嗎?”

她揚了揚這麽大摞書,顧老太絕倒!這麽多得看到猴年馬月去啊!真是急得她有苦說不出!

其實,幺妹已經答應媽媽,等她上一年級成為大朋友的那天,她就自個兒去隔壁一個人睡啦。只是這祖孫倆雞同鴨講,誰也不知道對方在急個啥,顧老太坐了會兒,“你媽媽呢?”

“我媽媽要帶著哥哥姐姐們覆習,回來得很晚哦,奶奶你要說啥,我可以幫你跑腿。”

顧老太打量了裏裏外外,見都收拾得幹幹凈凈,心裏特別滿意,“不用不用,別耽誤她工作,那我先回去了,過幾天再來接你成不?”

幺妹在心內計劃一下,過幾天她的書應該就能看完啦,“好噠!”

顧老太下樓,在樓梯間遇到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女人還笑著叫了聲“嬸子”,她楞楞的答應一聲,心道:喲,看不出來這城裏人還挺客氣,不認識也給你打招呼!回去得好好教育牛屎溝那些婦女,別見誰都瞪著一雙牛眼,跟人欠了她們家幾鬥米似的。

高元珍眼珠一轉,估摸著她沒認出自己來,也就沒有多說。黃柔結婚那天她也去了,那麽多客人要招呼,老太太估計太忙了,也沒記住。

她扶著肚子,慢慢的往上爬,剛到四樓,402的門就開了。“姨媽?姨媽你來啦!”

高元珍摸摸她腦袋,“你媽媽呢?”

“媽媽還沒下班,叔叔也沒下班,但我會做飯啦,姨媽快進來,我能做飯給你吃,保證不會讓你和弟弟餓肚子喲!”

高元珍笑起來,把身上斜挎著的包包取下來,捶了捶腰才坐下。快四十的高齡產婦,又是頭胎,這身子骨真受不了,隨便走兩步就喘,這腰啊,是站久了疼,坐久了疼,躺久了也疼。

幺妹很貼心的給她腰後墊了個枕頭,“姨媽,滿銀叔叔呢?他沒來嗎?”

“來了,在下頭停車呢。”她這麽大的肚子,王滿銀不放心,總是走哪兒跟哪兒。

“呀,太好啦!”幺妹高興的拍手,“姨媽你坐著,我給你做飯,啊。”她小大人似的卷起袖子,站到小板凳上,端出中午吃剩的肉菜。

“行啦行啦,姨媽知道你能幹,但你還小,不能碰爐子,乖乖坐著,姨媽坐一會兒就走。”

幺妹有點遺憾,知道麗芝和菲菲都會自個兒熱飯熱菜後,她也躍躍欲試,每天看著叔叔媽媽做,她都早看會了。可大人都怕她被爐子燙傷,堅決不讓她自個兒做吃的。

小地精其實很聰明噠,不會燙傷自個兒的呀。

“說啥呢,這麽開心?”王滿銀進來,依然扛著他那副拉風的蛤蟆鏡,身後還背著個雙肩包,一雙鋥亮的皮鞋,一看就是南方潮流年輕人的打扮。

“說小綠真呢,這麽小大的人兒居然就會做飯了,比某些二三十的大人還能幹呢,你說是不是?”

王滿銀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反駁:“不就看見一次嘛,我也是被街道主任叫出去幫忙,不然你哪次來我不是把家裏收拾得幹幹凈凈,就跟沒住過人似的?”

“還說你那街道主任呢,他答應你的工作呢?養殖場都開大半年了,也沒提了吧?”

王滿銀訕訕的笑,他算是看出來了,高元珍看人比他看得準。他們雨花街道辦的養殖場,本來說好年後就讓他去上班的,為了感激街道辦領導的關照,他給每家送了個豬頭,幾十個雞蛋,還請他們上國營飯店搓了一頓,誰不拍著他肩膀叫“兄弟”?

這不,禮也送了,客也請了,等到養殖場一開工,全是他們的小舅子大姨姐,他想屁吃呢他!

這件事給他的打擊,讓他徹底認清“朋友”的面目,也不得不佩服高元珍的眼光……雖然說吧,他老娘和舅媽也沒少給他講這些道理,可別人講的跟高元珍講的,效果就是不一樣!

愛聽八卦的幺妹,立馬明白過來,小大人似的坐他們中間,語重心長的說:“滿銀叔叔,你就好好聽我姨媽的話叭,以後姨媽生的小弟弟才會聽你話喲。”她想了想,總想用個成語或者歇後語什麽的,“嗯,這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高元珍“噗嗤”一聲樂了,哈哈大笑,“對對對。”

王滿銀撓撓後腦勺,居然害羞了,他喜歡聽這話,仿佛……他們是一家三口似的。

高元珍倒是來了興致,“那你說說,小弟弟身體好不好?”她目前最關心的可不就是這個?

幺妹仔細的用靈力感受一會兒,“非常好,還非常調皮呢,在肚子裏翻跟鬥!”

高元珍一聽,樂了。她沒懷過,不知道別的女人懷孩子啥樣,可她肚子裏這個,是真調皮,每天翻來覆去的倒騰,白天能從左邊翻到右邊,晚上又從右邊翻到左邊,到點兒了沒吃飯,他就在裏頭“打拳”,夜了不睡覺,他就在裏頭打哈欠,甚至噓噓……她這腰,一半是因為年紀大,一半是因為孩子太鬧騰。

“真翻跟鬥?!”王滿銀口水橫飛,激動得不行。

“是噠!”

“嘿嘿,這可是個小調皮,以後我給他……給他……嘿嘿……”他笑著笑著,心裏也跟著期待和感動起來,生命呀,就是這麽神奇,這麽讓人期待。

黃柔進屋,就看見他傻楞楞的看著高元珍的肚子笑,“姐來了?”

“才下班呢?你們當老師的可真辛苦。”高元珍也不用起來,就坐在沙發上,撫著肚子,笑得溫柔極了。

黃柔把東西放下,“最近身體怎麽樣?”

“好著呢。”高元珍給王滿銀使眼色,讓他把門關起來,這才從包包裏掏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沓子錢。

“阿柔,這是五百塊,我的罐頭剛賣出去兩批,只能先還你這麽多,剩下的……”

黃柔按住她的手,“姐你說什麽呢,我又不急用,你那廠子不能沒有流動資金,你先用著。”

高元珍的“高氏老字號罐頭廠”在正月十五就開張了,先讓老師傅帶著她和王滿銀學,等學會時間到了五月份,桑葚成熟的時候,她被幺妹提醒著,做了一批桑葚罐頭。

桑葚這東西,農村漫山遍野都是,沒有誰家之說,誰都能摘。她給村裏小孩發工錢,以一分錢五斤的價格,也不用她動手,孩子們摘得又黑又甜,還把蒂給處理幹凈,她只要按照老師傅教的煮熟裝罐就行。

孩子們拿到零花錢開心不已,都樂意爭著幫她幹活,孩子家長也沒意見,反正這東西是無主的,誰摘到歸誰,這麽點錢雖然不多,一天下來勤快的也能摘到七八分錢,夠給他們買好幾支鉛筆呢!

傻子才不樂意!

一方面是短時間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原材料,一方面是低廉至近乎免費的勞動力,高元珍把成本控制到了最低,所以成品價格定得也不高。

一罐五毛錢。

五毛錢在黑市只能買到半斤豬肉呢,可在她的罐頭廠卻能買到一個甜絲絲的大罐頭,雖然黑漆漆的顏色不大好看,可只要能讓孩子甜甜嘴,又實惠,就有市場!

一開始,她還怕賣不出去,王滿銀打包票會去找舅媽,誰知道還沒開始找人呢,就讓公社單位上的給買光了。一個罐頭至少能掙兩毛,兩千個罐頭就是四百,對於種了大半輩子地的高元珍來說,這可是她以前幾年的收入!作坊一年的承包費她一個月就給賺回來了!

這場小試牛刀,給她打開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門。難怪王滿銀一個勁鼓動她承包罐頭作坊,這就是活脫脫的錢罐子啊!

而且,還是只屬於她的錢罐子!

以前吃大鍋飯,幹多幹少都是分一樣的糧一樣的錢,甚至她明明幹兩個人的活,卻只有一個人的工分……現在一對比,這心裏感覺就是天上的地下啊!只要肚裏的小猴子不造反,她都全身心投在廠子裏,幾乎是沒日沒夜的煮,裝罐。

拿出在生產隊種地的力氣來,自己給自己幹活,多勞多得,她真恨不得連命也不要。

兩千個罐頭什麽概念?別人一個同等規模的小廠子,十來個工人怎麽說也要做一個星期,她叫著王滿銀,兩個人,居然只用了五天時間!

要是有吉尼斯紀錄,那他們絕對破了。

經過這事,王滿銀對她那真是深入骨髓的佩服啊!一個女人,懷著孕的女人,幹起活來真是不要命的拼吶!她一女人都這麽拼了,他這大男人還好意思偷懶?一半幹到天黑,他就讓她回家休息,他繼續裝到半夜兩點多,她還挺著大肚子給他送宵夜……一來二去,他也不回市裏了,那幾天都住高家。

這不,兩批罐頭問世,就掙了八百多塊,除去修機器的工錢,剩下就這五百了。

黃柔知道她現在正是起步階段,差的就是錢,又給塞回去:“姐別跟我客氣,手裏多點資金,把作坊做大,以後做成怎麽陽城市最大的罐頭廠,也不枉幺妹念了那麽久。”

高元珍豪爽大笑:“小丫頭真這麽說?”她喃喃道:“陽城市最大的罐頭廠?那得多大啊……我可不敢想,先把這一屁股的債還清,心裏就踏實了。”

可她這樣剛強有能耐的女人,難道真的不想嗎?

那是不可能的!

想到王滿銀給的建議,試探著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想把廠子做大……妹子你想不想……”她猶豫一下,斟酌著不知道該用個什麽說辭。

因為她現在還差黃柔這麽多錢,現在錢沒還上不說,又要拉黃柔入夥,她自個兒都覺著臊得慌。王滿銀倒是大方多了,直截了當道:“我們想問問你,要不要入夥罐頭廠?”

“入夥?”

“對,現在元珍占八成,我占兩成,如果你願意的話,她給你兩成,咱們一起把廠子做大。”

高元珍怕他沒說清楚,急忙補充道:“妹子的三千塊我會還,只不過現在手頭……”

黃柔已經不是十年前的清高讀書人了,她現在想的都是怎麽在這動蕩恐慌的局勢下最大限度的保全家人好友,掙到多多的錢,給閨女一個好的生活。

而照他倆這個模式,一個擁有靈活的腦袋瓜,一個不怕苦不怕累的拼勁……以後的路絕對能走遠。

入夥他們,絕對是穩賺不賠的事兒!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輕輕搖搖她的袖子:“媽媽,我想吃橘子罐頭,你要是入夥,我以後是不是就能有吃不完的橘子罐頭啦?”

三個大人全笑了,小作坊真能搖身一變成大廠子,別說橘子罐頭,就是龍肉鮑魚罐頭也任她吃!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黃柔點頭,“三千塊姐也別還了,就當我投入的資金。”

“這怎麽行?哪有投這麽多的?”高元珍慌了,這不是他們赤裸裸的占她便宜嗎?沒有這三千,她就承包不下來,這可是她的啟動資金啊!

“姐先聽我把話說完。”黃柔坐在小板凳上,認真道:“我因為要上班,走不開,這罐頭的生產制作儲存和銷售我都無法參與,都得靠姐和哥,我這就是一閑人,兩成都是厚著臉皮拿的。”

“怎麽就是閑人了,你也是出謀劃策的呀,就連幺妹也幫著想辦法,要不是她提醒桑葚……我現在還不知道用啥果子呢。”冬春季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就是拿著錢也買不到任何果子,沒有原材料,小作坊到現在也不可能開工!

要說桑葚農村哪兒沒有?可能想到用它做罐頭的,幺妹還是第一個。就連市第一罐頭廠的老師傅都說,他做了這麽多年罐頭,還是第一次聽說呢,早怎麽沒想到啊?

當然,只不過是工藝更覆雜些,儲存時間更短些,顏色不那麽賞心悅目罷了。

這小吃貨的嘴巴,就是有品味,辦法就是比困難多!

被誇獎的小地精,抿著嘴笑起來,看來,她一輩子的橘子罐頭是有著落啦!

但高元珍終究是不同意兩成,雙方拉鋸半天,說好給她四成,三千塊就算投資了。

要是別人,肯定覺著少了,畢竟這年代的三千塊不是小數目,普通雙職工家庭要不吃不喝掙六七年呢。可黃柔看的卻不是眼前,而是今後。她相信,以他倆的配合和投入,十年後的罐頭廠絕對不止一個廠,那時候的四成代表的可不止這三千塊。

再說,換個角度想,她不用辛苦勞動,不用費心經營,啥也不用幹,就跟把錢存銀行似的,定期就有分紅,這不香嗎?

三千塊存銀行,一年也沒多少利息,哪怕十年後也到不了三萬塊,可在高元珍王滿銀的手裏,這完全有可能!

他倆沒想到事情商量得這麽順利,這麽簡單,一時間,又是感動,又是驚喜,大家都忘了已經到飯點,開始暢想規劃起未來的陽城市第一大罐頭廠——高氏老字號罐頭廠嘞!

當天晚上,黃柔小聲的把事情跟顧三說了,他只是擡擡眉毛,“真投了?”

“投了。”黃柔以為他是不高興,解釋道:“因為這錢是年初二給他們的,沒來得及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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