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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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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幺妹起了個大早,自個兒洗臉刷牙,完了發現媽媽沒煮稀飯, 而是給她準備了一根油條和兩個白水煮蛋, 金絲蜜棗還泡了一杯蜂蜜水。

“為什麽吃雞蛋呀媽媽?”

黃柔指著這三樣早餐, “你看, 這像哪個數字?”

“100!”

“媽媽是想讓我考一百分嗎?那好噠,我會很努力的喲!”

黃柔笑笑,考多少分她並不是那麽在意,只是想換著法兒的給她補充營養罷了。顧三昨天剛送了三十個雞蛋來,說是他們供銷社用兩斤鹽巴跟當地農民換的,別人家都有吃不完的雞蛋, 就讓給他了。

畢竟,雞蛋這東西也是有保質期的,放久會變成臭雞蛋。

幺妹的食量, 已經快趕上普通的十幾歲男娃了, 那小肚子就跟無底洞似的,每天狂吃狂吃, 也不知道她為啥能做到吃嘛嘛香。兩個大人怕她是要長身體,營養跟不上, 所以好吃的營養好的都盡著她。

譬如現在,黃柔就只吃一根油條配開水, 雞蛋沒舍得碰一下。“吃完自個兒去上學前班,我有事先走了啊,鑰匙還在脖子上沒?”

幺妹嚼著油條,把脖子上的線拉出來,晃了晃上頭的兩把鐵鑰匙, “媽媽再見。”

在看家鎖門這件事上,她比同齡孩子靠譜多了,每次出門前會把煤爐蓋好,會放兩盆水在爐子旁,還會把燈給關了,鎖好門以後還會用手推推,看鎖緊沒。

黃柔的同事們都說她比十歲的大孩子還懂事呢!

幺妹吃著一個雞蛋,拿著一個,得意的摔上最外面一道鐵門,插鑰匙,擰上保險,拔出鑰匙,推了推,嗯,鎖好啦!

“小綠真,早啊。”

“呀,胡峻哥哥,你也要去上學嗎?”

“哥哥吃過早飯沒?”

胡峻哪有早飯吃,連水都沒一口就得出門呢。

“哥哥吃雞蛋。”一只小胖手裏舉著一個白白的雞蛋來到他跟前。

這年頭的雞蛋對於普通家庭可不是一般金貴,胡峻不要,“你吃吧,我去食堂買包子。”

“包子沒有雞蛋有營養,沒有雞蛋長高高,哥哥快吃叭,涼了就不好吃了喲。”

胡峻咽了口口水,他想要告訴自己,吃五歲小孩的東西不對,不地道,可他的舌頭和嘴巴沒出息,一起對他的拒絕提出了聲勢浩大的抗議。熱乎乎的雞蛋塞到他手裏,暖得他忽然就不想還回去了。

“謝謝小綠真。”他幾乎是急不可耐的把雞蛋在墻上磕了磕,剝開狼吞虎咽。

“哥哥慢點兒吃,會噎著的。”

可已經晚了,饑腸轆轆的胡峻被一口蛋黃噎得直打嗝,一張俊臉不知道是噎紅的,還是害羞紅的。

於是,一只粉紅色的塑料水壺遞過來,“哥哥喝點水叭。”

水壺是那種很罕見的可以擰蓋喝,也可以用蓋上的吸管吸的款式,他在市百貨商店見過一次,賣得可貴了!

“哥哥也喜歡我的小水壺嗎?是我叔叔買的喲,他說我帶水壺上學的話就不用擔心口渴啦。”她也才用兩三天,對這寶貝真是愛不釋手,全班只有楊麗芝能和她共用,現在又多了個胡峻哥哥可以喝。

胡峻滿頭黑線,那露出來的一小段吸管讓他有種羞恥感,又不是吃奶娃娃,這水壺設計得真是莫名其妙!

“誒哥哥你不喝我的水嗎?”

“謝謝你,我已經不噎了。”

“好叭。”幺妹有一米米點失落,不過,很快,她想起媽媽的用意,忽然急道:“哥哥你吃了我的‘零’,可千萬別考零瓜蛋喲!”

胡峻不明所以,這小妹妹的思緒真飄,他現在只是覺著有點冷,出了樓門,北風就毫不留情面的往他脖子裏鉆。他的襖子也破得不成樣子了,雖然手裏是有點錢,可他得攢著,等能去書城的時候,帶給妹妹。

唉,這麽冷的天,書城比大河口更冷,雪更大,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棉絮蓋,衣裳能不能穿暖和。

忽然,冰冷的大手被一只軟乎乎暖洋洋的小手握住了,就像以前他一手牽著她,一手牽著菲菲一樣,讓他冰冷的心又回暖兩分。

“哥哥,如果今天我能考一百分的話,星期六叔叔就會帶我去省城,還能去看菲菲,你要去嗎?”

“啥?!”胡峻一楞,“你們要去省城?!”

“對噠!”

“去去去,我也想去,那你們坐火車能幫我開一份介紹信嗎?”胡峻激動得語無倫次,他知道幺妹的“叔叔”很有能耐,如果他出面的話,這事就不難辦了。

在家裏,他已經好話歹話說盡,可胡雪峰就是不願出面,他一個小孩子沒人給開介紹信,到現在還沒去看過菲菲,他都快著急死了。

“不坐火車,我叔叔開大汽車喲,四個輪子噠!”

顧三已經跟郝順東借好車子了。那家夥不好別的,就好口小酒,顧三每次開他的車出去會把油加滿再還回來不說,還每次都能給他帶點小酒,所以他也很樂意把車借給顧三開。

“那……那……我就問一下,你們車子還能再多坐一個人嗎?我也想去看菲菲。”胡峻激動的問。

他雖然才十二歲,卻非常沈穩,像現在這樣激動得像個孩子的時候非常少,可哪怕激動成這樣,他依然禮貌而克制,先問對方有沒有難處,方不方便。

“能喲,小汽車能坐五個人呢,哥哥。”

胡峻這才松口氣牽著她快步走,快快的送到學前班門口,“一定要加油,一定要考一百分!”能不能去看菲菲可就靠你啦小丫頭。

看著她進了教室,他才迅速的飛奔上樓,一路跑一路激動,樓梯間裏差點兒撞倒了人,“對不住。”

“害,胡峻這小子,趕著去投胎呢!”

他聽見,也懶得計較,他得趕緊問問黃老師,能否捎帶上他一起,幺妹同意帶他那是孩子話,他還是得征求黃老師的同意才行。

今天的崔綠真小朋友,剛進教室門就“哇哦”了,“徐老師好漂亮呀!老師是百貨商場買的棉花襖子嗎?”她那天在百貨商店看見一件,特別像,當時就想,要是媽媽能穿上就好看啦。

鮮艷得像一朵玫瑰花,而且吧,還不是紅玫瑰的暗紅,而是石榴花那種嫩紅,艷麗極了!在一群灰不溜秋的小屁孩裏,可真是一朵鶴立雞群的石榴花呀!

徐大玉笑了,“這叫羽絨服,不叫棉花襖子,小傻妞。”心裏卻因為她的彩虹屁樂開了花。

“雨絨服呀,是下雨的時候穿的嗎?”

徐大玉徹底笑噴了,她班上最聰明的學生實力演繹啥叫“望文生義”,甚至是“聽文生義”啊!

崔綠真還不知道自己哪裏鬧笑話了,臉紅紅的跑到座位上,喝一口溫開水,思考周六上省城的事兒。

“餵,崔綠真,你的水能借我喝一口嗎?”小胖子蔡明亮眼饞死她的小水壺啦。

“不能。”

“餵,我們是同桌,同桌就要互相幫助,老師不是誇你最樂意幫助別人了嗎?”

崔綠真一想也是,“那你答應以後不許揪我頭發,不許放臭屁,不許講笑話,手拐子不許超過這條線,值日的時候不許偷懶,擦黑板不許把粉筆灰弄得到處都是,不許讓別的男生‘坐飛機’,不許……”

這哪裏是提條件,這就是赤裸裸的數落罪狀啊!

蔡明亮作為廠長家嬌生慣養的小胖子,“哼,不喝就不喝,誰稀罕。”女的都跟他媽一個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都要翻出來,這都多長時間了,還提呢。

幺妹也回以一聲冷哼,臭男孩討厭死了,等她上一年級,就再也不要跟男生做同桌了!她呀,就喜歡香香的漂亮的女生,跟她們她天天開心。

所謂的“考試”很簡單,徐大玉就讓他們上臺唱歌詩朗誦或者從一數到一百,一方面公平競爭,另一方面也鍛煉他們的臨場表達能力。因為是三選一的,幺妹選了她最擅長的數數,別說數到一百,她能數到三百呢!還是倒著數!

每一個“考”完的小朋友站在講臺上鞠個躬,老師就帶著其他小朋友“啪啪啪”的鼓掌,而到了崔綠真這裏,掌聲是最響亮噠!因為她數數的時候口齒清晰,不磕不絆,順順溜溜,用的時間也最短。

所有小朋友,考完後,老師就當場打分,大部分都是八十多九十多,唯獨崔綠真得了一百!實至名歸,其他小朋友都非常佩服她。

中午她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媽媽,媽媽誇獎了她,答應後天就帶她去省城,下午打掃完衛生後,幫她的小裙子洗幹凈,晾在屋裏,第二天再提出去陽臺上,讓中午的大太陽一曬,沒一會兒就幹了。

她也沒新鞋子,就把穿了大半個冬天的棉花靴子洗刷幹凈,小襪子雖然打過補丁,可它幹凈整潔,三伯娘用小碎布打的補丁很可愛。

而這樣可愛的小襪子,她有兩雙喲!

正準備著後天的省城之行,門被敲響了。

“呀,小劉哥哥!”

理了發刮了胡子的劉向前,又換了身短款的補丁襖子,整個人精神不少。他使勁的往手上哈白氣,“小綠真你媽媽呢?”

“我媽媽還沒下班,哥哥快進來吧,屋裏暖和。”知道是認識的好人,她才外面的防盜門。

劉向前跺跺腳,把鞋子上的泥巴,水汽都摒棄在屋外。黃柔怕她一個人在家會冷,給燒了個爐子,打開廚房和陽臺的窗子,她就坐爐子旁,一面烤火,一面玩兒。

可憐的小孩,外面下雨又下雪,整個廠區幾乎空無一人,而一個能陪她的朋友也沒有,她只能在家當留守兒童。

劉向前嘆口氣,誰說進了城就是享福?這麽孤零零的,還不如他鄉下的弟妹呢!雖然缺衣少食,還被親戚看不起,可至少兄妹幾個在一處,有伴兒。

“你想不想你幾個姐姐呀?”

“想。”

“那你想不想回老家?”

“老家……”幺妹想了想,應該就是說的牛屎溝,“想回,可不能回去的呀,我要上學,我媽媽要上班,等以後有錢了,我姐姐們也要搬來大河口,到時候我就能天天跟她們玩兒啦。”

劉向前笑笑,他也曾這樣想過,等掙夠錢就把爹和五個弟妹接城裏來,買一套大房子,還是樓房,一大家子永不分離。可現在……他的未來,都被自己年少輕狂給毀了。

正想著,鐵門上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媽媽你下班啦?”

黃柔把傘放門後晾著,擡頭才看見劉向前,“回來了?”

劉向前拘束的搓了搓手,“昨兒回來的,但夜太深,雪又下得大,我就想著今兒再來。”

黃柔點點頭,看他面色應該是辦妥了,“幺妹乖,去屋裏玩,我跟你小劉哥哥說兩句話。”

劉向前迫不及待的從襖子貼身內袋裏掏出厚厚一沓“大團結”,臉上倒是淡定。畢竟,一個月前的他還是身家三萬的款爺,這點錢在他眼裏還不值得激動。

“姐,我找的是最可靠一個收金點,雖然價格中等,不是最高的,但我覺著安全第一……”

黃柔點點頭,“成。”反正她現在就缺錢,只要錢到位了,多點兒少點兒無所謂。

“鐲子一共101.2克,我看著呢,那秤頭應該準。”

黃柔點頭,再次感慨邱大土司可真夠土豪的,這麽重的鐲子也不怕閨女戴著手沈?

“金價是五塊二毛一克,這裏是五百二十六塊,一分不少。”

相當於黃柔兩年的工資,這可真是一筆巨款啊!她接過來也不數,單把那二十六塊零錢遞給他,“這是你來回食宿和路費。”

劉向前坦然收下,他的路費是回家找他爹去生產隊預支的今年分紅,至於食宿?不存在的。從家裏烙幾張粗面餅子帶著,晚上睡醫院住院部,急診部,這是整座城市裏唯一一個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地方,關鍵還能蹭點兒暖氣,凍不死。餓了就去開水房打開水,泡軟了餅子,連湯帶水的下肚,保證不餓死就行。

都說窮家富路窮家富路,可他家現在已經窮到破產了,他的路依然只能是窮的。

拿了這二十六,回去趕緊還給他爹,別讓他受社員白眼。

黃柔又抽出五十,“按百分之十算,這是你的抽成。”

劉向前趕緊擺手,“姐太客氣了,我能給你跑個腿是你對我的信任,我怎麽還能抽成。”

“不,你拿著,這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反正我在這邊也沒事兒,與其四處游蕩讓人當盲流抓了,還不如出去看看呢。”蝦有蝦路,魚有魚路,他這麽多年走南闖北有的是不用介紹信就能出去的路。

黃柔不是跟他客氣,而是覺著,以後要讓他幫忙的地方還多,給點好處費是該的。“快收下吧,你不是要再下南方嗎,本金大概需要多少?”

這才是劉向前關心的正事兒,他立馬精神一振,“我先從咱們老家收一批山貨,茶葉核桃木耳野蘑菇的,去到南方賣出去,我再倒一批布料回來。”

布料,黃柔心頭一動。

她們做包的回紡布,還是她找顧三幫忙,顧三從倉庫裏給她找的陳布,反正也賣不出去,單位準備低價處理的。要沒這麽個人幫忙,她短時間內不用票根本搞不到這麽多。

可現在既然決心要跟他好好過日子了,她就不得不多為他考慮。這樣的買賣上頭睜只眼閉只眼,反正也不算犯法,可一旦被有心人舉報,就是害了他。

即使不犯法不坐牢,可他的前途也毀了。

她知道,他是一個有野心,有理想的男人,她要幫他愛惜好羽毛,保護好羽毛。

“什麽布?”

“不確定,我看過了年咱們這邊就不冷了,想看看有沒有的確良……”

黃柔心道,這小子野心還不小啊!這年頭的的確良是非常搶手非常暢銷,甚至可以說經常脫銷的,他要能帶回來,那銷路至少是不用愁的。

可用的確良做包?料子質感不合適,縫紉刺繡難度也大,更何況會增加成本,不行不行。

“你能搞到回紡布嗎?”

“姐要那玩意兒幹啥?再差也得用滌綸了啊。”他環顧屋裏擺設,這條件不差啊。

“你別問那麽多,要能搞到的話,我這四百五都給你拿去,全換成回紡布回來,越多越好。”

劉向前有點心動,也就是捎帶的事兒。他雖然被抓過,可他以前南下的那條通道還在,那些已經成為老相熟的列車員、中間人、供貨商都不知道他被抓的事兒,再跑幾趟不成問題。

最重要的是,趁現在楊發財還以為他一蹶不振的時候,來一招“燈下黑”,完了跑回老家去躲風頭,他愛怎麽著怎麽著!

“行!”

“你還沒說,跑這一趟要多少錢。”黃柔把手放爐子上烤了會兒,僵直的手指終於活過來了。

“至少這個數。”他伸出一個巴掌。

“五千?”

“對,如果姐能助我五千就五千,難為的話四千五也成,往常收山貨的也都認識我,知道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貨款先欠著,年後再給補上。”

黃柔在心裏算了一下,她存折裏剛好有五千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而手上的,除了每個月的工資,也還有幾十塊,如果不生病的話也能撐過去。

吃的從牛屎溝帶點蘿蔔白菜土豆來,雞蛋臘肉都還有,省著點還能有結餘……行,留下五百塊以備不時之需。

“姐放心,這錢不是白借的,我會打欠條,年後倒了東西回來,還您五千三,怎麽樣?”相當於一個月不到的時間,給她八百塊利息。

就是高利貸也沒這麽高啊!娶個媳婦也才一兩百的彩禮錢,這“利息”都夠娶四個媳婦兒啦!

“大可不必,我也不是……”

“我知道姐您是信任我,不圖錢,可這是我的心意,我現在就是喪家之犬,已經沒人願意幫我了,您是唯一一個,您就是我的大恩人!”他又哽咽了。

真的,不落難,他就不知道什麽人才是真心值得結交的。

通過賣鐲子的事,黃柔也算看出來了,這家夥還是可信的。而她不需要自己找銷路,不需要風餐露宿就能掙到八百塊,不比存銀行好?有了這筆錢,她能給幺妹買兩套像樣的新衣裳了,還能多買蜂窩煤,省得才半年的新房子,屋頂就給熏黃了。

現在的黃柔就是這麽簡單,她覺著能讓孩子天天吃雞蛋,能讓她穿新衣服就滿足了,至於更長遠的,更精細的計劃,她暫時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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