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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新婚第一年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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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秋離跟在後邊,暗自尋思,今兒除夕,姐姐們應當隨夫家回去,怎麽三姐還帶著孩子回家來了,別是出什麽事兒了吧?

後來才知道是順路過來的,三姐夫新進了一批蜀錦,稀罕貨,趁著今日外家人口齊全,索性回家之前先過來一趟,把東西給了再走。

蕭將軍和小胖妞碎了一會兒嘴,給了她兩袋無花果、兩袋兔兔糖,兩邊打得火熱,小胖妞不咬著結親不放了,改了條道,要和蕭將軍做生意,“我還想要一袋熊熊餅!”

“糖餅吃多了生牙蟲,滿嘴爛牙不說了,還牙疼!”

“我可以跟你買,我有壓歲錢,你瞧,七枚大錢呢!”小屁孩兒從脖子上的袋子裏往外掏錢,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錢我不要,你們家有的我家也有,給了你這麽些糖,回去你們幺舅該念我了,再要給,那不是找罵是什麽?”

小屁孩兒說他不過,默然良久,抽抽搭搭道:“我想吃糖糖!還想吃餅餅!我爹我娘都不讓我吃!”

廖秋離剛好打正堂出來,一眼瞧見正在抽嗒的小胖妞,緊走幾步上前,一把抱起裝哭裝得十分投入的小胖妞,這就進去了,丟給摸不清狀況的蕭將軍一句話:“都多大了?!哄個孩子都不會!!”。小胖妞眼角邊上不多點的淚水早已經收了,她趴在廖秋離肩頭沖他呲牙咧嘴——咧!活——該!誰讓你不給我餅餅!

蕭將軍:“……”

敢情這是做好的坑啊!

做好的坑又如何,難不成還和一個孩子計較?!

更何況這熊孩子沒一會兒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對著成了精的熊孩子,蕭將軍不能抱怨太多。

進正堂一看,岳丈家迎“女婿”的陣勢已經擺好了,滿特別,幾位舅子在正堂坐著,見新人進來,先奉酒,後奉茶,酒是後勁十足的烈酒,碗是口大身深的海碗,四碗喝下去,能站穩就不錯了。四個舅子秋後算賬呢,不接招就是認慫!

蕭煜當然得接,連喝四海碗酒、四海碗茶,面上穩穩,心裏不由得佩服起那些把憋屎尿屁當做“基本功”來練的太監們。

廖秋離被他娘叫了進去,一時半會兒出不來。蕭煜想,既是回了“外家”,當然要陪叔伯舅哥們聊聊,不能聊朝堂政事,那就聊邊城風物,順帶聊一聊廖家的生意。這些人都挺能聊的,從早聊到午,用了午飯,稍事休息,廖家人祭過竈,貼了春聯,又聊開了。孩兒們閑不住,入夜時分就開始鬧著要各自的爹出去放焰火,蕭煜這才得以脫身。

都酉時了,慶朝守歲從戌時開始,守歲都有一定的規制,各州縣不盡相同,但有一條是一定的——一家人一起動手,包包子、餃子、圓子,煮熟了,預備初一到初三吃,這三天不能動刀子殺生,只能吃些回鍋的熟食。十幾個大人分成兩桌,爹和兒子以及“女婿”一桌,娘和妯娌一桌,有說有笑。

孩兒們在院子裏放滾地鼠、玩火樹銀花,砰磅響,放了不少煙花,有點兒膩了,正好瞧見正堂裏邊大人們圍著桌子坐定,曉得這是要開始守歲了,扔下焰火就躥進來,一只只小黑爪子偷偷摸摸伸向面盆裏和好了的面團,揪出一塊,團團捏捏,有的捏成了缺胳膊少腿的猴子,有的捏成了吱哇咧嘴的狗兒,有的索性捏成了一坨粑粑……,捏完了偷偷往簸箕裏一放,混在那些精致工整的餃子包子中間,快快溜走,到了院子裏再跺著腳呼天搶地的傻樂!

娘和妯娌那一桌,說不完的瑣碎家事,總也有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嘴上吱吱喳喳的,手上也利索。再看看爹和兒子女婿這一桌,多少有些不夠活絡,許是白天把肚子裏的話都掏空了,夜晚都靜靜的包著自己面前的一盆餡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這時候撐臺面的大多是老三,然而連老三也懶得動嘴皮子了,那就徹底給旁邊那桌做陪襯。有了旁邊那桌的吱吱喳喳,這桌的靜默才如此明顯。

那一大盆面包完,也快亥時了。當爹的咳嗽一聲,讓男丁們起身準備,過了亥時,進了大年初一,男丁們要拜祭祖先,為先祖奉一炷香。廖秋離跟著父兄們往祠堂走,蕭煜自覺呆在原地,沒有跟過去。廖家老三見狀對老五使了個眼色,老五停下,回頭招呼:“走吧!”。“嗯?”蕭將軍一臉的不著四六,不清楚他要他走去哪。“跟著我!”。“哦。”。

醜媳婦見了公婆不算,還得連祖宗一起見了!

其實也就是見見,上柱香就好,不用三跪九叩。

廖世襄在祖宗牌位前念念有詞,往年是向祖宗叨叨廖家臺口一整年的大事,今年麽,除了公事之外,估計還得說點兒私事——廖家小字輩的老幺,如今也成了家了……

雖然和世間常態相悖,但人活一世,匆匆如螻蟻,若是連一點真心都不能替晚輩周全,還談什麽做人的爹娘。今年是他們成婚頭一年,那小子也來給列位祖宗上香了,就是站在門邊的那一個,除了男女這條不搭調,其餘都比老幺強太多,論門戶也是我們高攀了。不肖子孫在此再拜禱祝,望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庇佑,廖家明年人口太平,出入順利。

從祠堂出來,廖秋離說要到竈房去煮那些包好了的扁食,本來這事兒有女眷們做,但他說今年回來一趟,明年按舊規就該在菊兒胡同過了,為爹娘兄嫂盡一點心意吧。眾人聽他這麽說,一時間感慨萬千,廖家老三走出來拍了拍他的肩道,“去吧。”。

這一拍,忽然就有了說不出的感傷。老三算是老五的半個爹,幾年的把屎把尿,幾年的來回顛簸,幾年的懸心勞神,林林總總三十來年,這就要脫手了。好傷感人。

老五笑笑,“不就是煮個扁食麽,往常我天天煮,也不見你們怎麽樣,怎麽今日要煮,你們就這副模樣?多大的事兒?!”,說完他就自然而然的進了正堂,拿了一簸箕扁食進了竈間。

廖秋離去哪,蕭煜這塊牛皮糖就黏到哪。竈間裏有好幾口大竈,大竈上邊架著好幾個大蒸籠,他們一人架柴燒火,一人控著火候,配合得挺好。

“……打從記事起我就愛在竈房呆著,特別是元夕夜晚,一家人守歲,竈房裏燈火竈火都亮堂堂的,竈房裏熱騰騰的水汽好像雲霧,帶著煮熟了的食物的香,新打的麥子的香,好聞極了……後來五歲那年病了,一半時間在雲清山,一半時間在廖家,又有十年時間沒聞過這種暖暖的味道……再後來麽,從雲清山下來,多少時候都感到人命無常,最難受的時候也愛往竈房來,仿佛一聞這股暖暖的味道,心裏就踏實了。”

水滾了,廖秋離把簸箕裏的扁食一個個放進蒸籠裏,滿屋子的水汽當中,燈火朦朧之間,他說了這麽一番話。蕭煜靜靜聽著,他在聽他不知道的那段,那時候他們都還未長成,還未相遇,還未相知。

十五年。

好長。

這個五歲那年幾乎病死,死馬當活馬醫之時被送上了雲清山的人,那時候一定滿心惶惑,害怕又不解,不知生而為何、死又何辜,惶惶然之中,能給他慰藉的,除了雲清老道之外,就只有竈房的燈火水汽和食物的香氣了。

他安靜縮在竈房一角,看師兄們生火做飯,做熟了,師兄們會拿出一些先讓他吃,修道的人都吃素,素包素面素饅頭,新麥的香氣獨特而濃厚。給的時候一定雙眼透著憐憫,是對一個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孩兒的憐憫。盡管如此,他還是活了下來,受盡病痛折磨的十年,他靠著對人間煙火的向往撐著活了下來。

蕭煜心內描摹了一個童年寂寞的廖秋離,那顆心酸酸軟軟,終於從矮凳上站了起來,默默走過去,從他手上接過簸箕,放一邊,再牽起他的手,幽幽道:“明年我陪著你。年年我都陪著你。你若是想回廖家,我們明年還回來。”。

他高,廖秋離要是想看著他的眼睛說話,就得仰起臉。他仰起臉看他,笑顏平靜有暖意,“明年在菊兒胡同過,就我們兩人。”。蕭煜聞言心頭狠狠一撞,而後不受控制地“突突”著,突突著直奔那“就我們兩人”而去,好久定不下來。他站在竈火前,心上人的手從他手中游走了他還沒知覺,好呆。

蒸扁食是件特別耗工夫的事,幾大簸箕的扁食,都蒸熟了,天也就蒙蒙亮了。卯時中間各家家長起來放一掛長鞭炮,一家人圍著吃一餐扁食,然後就散了,各自回屋歇息去。

蕭將軍心急火燎地進了屋,心急火燎地想說些什麽或是做些什麽,可惜天不從人願,大年初一的大早上,宮內出事了。

宮內能攀扯到蕭煜的人,也就那麽一個,這事兒當然是這人出的。

太子出的事,若是放在普通人家就不算個事兒,不就是一幫熊孩子湊在一塊兒“拼娘”,沒娘可拼的熊孩子一怒之下揎胳膊擼袖子把自家的異母弟弟揍了一頓麽?揍也就揍了,熊孩子們自己撕扯完了,自己給自己順毛,說不定轉過一天又滾一塊兒玩尿泥了。可帝王家不一樣,皇子們打架了那是不得了的事,罰了打架的,師父們也跑不掉,少不了都拎過來教訓一頓。言官那邊跟見著腥臊的蒼蠅一般樣,嗡嗡嗡嚶嚶嚶,年初一就開始大上折子,誰都別想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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