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遞給孟靈的這款雞尾酒名叫綠寶石馬丁尼, 是一款酒吧內常見的高濃度混酒。

深綠色的液體盛裝在透明高腳杯內，色澤相當漂亮。

口感沒有酒精刺鼻的味道，反而相當爽口。

但是酒吧內有一句行話是, 顏色越漂亮的酒液度數越高。

而綠寶石馬丁尼絕對是星際雞尾酒中排名前十的高濃度酒液。

不擅長喝酒的人抿一小口，就能上頭。

孟靈不喝酒, 這件事是整個帝星名流圈都知道的事情。

一個為了保持清醒能很多年不吃早飯的女人，她必然不會為了喝一杯雞尾酒, 將自己陷入降智狀態。

因此明確知道這杯酒液度數的孟靈, 只是雙手抱胸站在原地。

她盯著高腳杯的液體，挑了下眉, 擡手看了眼手腕上的智能腕表。

表盤上顯示的時間為：星際歷3601年8月30日，淩晨0點十分。

平常這個點兒，按照孟靈的作息時間，她已經在床上, 進入短暫的腦休眠狀態。

然而今晚去垃圾星走了一遭……

鼻端尚且殘留著那個星球內陰冷發黴的味道……

於是此刻站在包廂之中, 入目可及玫瑰、項鏈、彩帶、喧囂的起哄聲。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孟靈揉了揉泛酸的眉心, 她掀開眼皮, 瞥了眼小狼狗弟弟。

陳燁此時單膝著地, 外露的手臂肌肉緊繃，機械臂紋身暴露在空氣中, 跟個古惑仔一般。

就這麽個兇相畢露的男人落寞的垂著眼皮，眼睛裏的霧霭似隨時都可能墜落。

孟靈當然沒有那麽容易被說服，她和陳燁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小狼狗並不是沒有獠牙的弟弟。

他在帝都上大學的前幾年, 是帝星出了名的紈絝子弟，賽車、混黑、紙醉金迷，玩的最瘋的那一位非他莫屬。

兩人都是在同一個圈子裏進進出出的人, 或多或少都打過照面。

但這也不過是點頭之交。

有一回，陳燁與人對賭，玩極限運動鬥牛。

而鬥牛的地點卻設置在半山腰邊。

生死極限鬥牛，稍有不註意，這群人就都得死亡。

孟靈出手攔住了他，給他畫了一幅鬥牛受到刺激後，發狂奔跑路線圖。

那一場鬥牛運動下來，所有人毫發無傷。

陳燁事後，問她：“你為什麽懂得那麽多。”

孟靈回答他：“這是星網裏求生最基本的常識，學習能夠開智。要想彰顯自己的存在感，征服算不了什麽，承受也許更刺激。”

陳燁是從那天開始改變的。

孟靈第一次從一個紈絝子弟的眼睛中，發現了純粹剔透的迷途知返。

而現在，這雙眼睛裏委屈迷茫的情緒爆發的毫不掩飾。

這一次不是因為青春叛逆，而是為了追求她……

同樣執著而熱烈。

可惜……

在她心中掠不起絲毫波瀾。

孟靈雙手抱胸，思考了一瞬，慢吞吞的接過身前那杯雞尾酒。

蔥白的細指托住杯壁晃動了兩下，迎上陳燁愈發灼熱的視線。

勾出抹不達眼底的笑意：“陳燁。”

她連名帶姓的喊他，語氣聽不出多少情緒：“今天這份驚喜差不多就到這了。作為朋友，酒就不陪你喝了，失戀的最高境界是睡一覺，你需要放下……”

孟靈黑黢黢的眸子中透了絲耐心用盡的倦怠，陳燁避無可避的迎著她這雙耐心用盡的眸光。

扯了個苦澀的笑，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我倒情願咱們不是朋友。”

站在一邊的崔秘書急的不行，按照小老板這麽一副架勢，別說把人灌醉，他自己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崔秘書不著痕跡的對其他部門同事吧使了個眼色，先一步上前。

頂著孟靈冷淡的眸光，硬著頭皮勸道：“孟小姐，您別怪老板自作主張，今晚都是我們幾個起哄，才說動老板給您布置了這麽一個生日party，他為了當面對你唱那首《001》告白情歌，整整學習了三天三夜呢……”

崔秘書指著不遠處的自主點歌機器人前方的落地大屏，上面正循環播放著《001》的專輯。

屏幕裏自始至終只有一幅畫面，一位全身黑衣的男人坐在高腳凳上，兜帽的衛衣遮住了他一頭碎發。

男人垂著頭，沈嗓從麥克風內放大。

“緋色的雲停在頭頂，人們開始仰望，00走後，001磨平了棱角，變成了000。”

屏幕下的桌臺上放置著Kswer皇冠蛋糕，炫彩的蠟燭“劈裏啪啦”染上一層蠟火。

曲終時刻，屏幕內的男人忽然擡起頭，五光十色的燭光投射在那張俊美無鑄的臉上。

視頻中的男人暗淡的神色緩慢的被光影吞沒，他從高腳凳上走下來，兩片薄薄的唇瓣是天生寡淡疏離的弧度。

微微上揚，沖著鏡頭做了最後一聲謝幕：“00。”

隨著這聲呼喊，男人死氣沈沈的深褐瞳仁內一瞬間色彩湧動，濃郁的迷蒙幾乎要墜落下來。

孟靈狠狠皺了下眉。

收回視線，眼角餘光瞥見陳燁。他此刻眼底擁有與剛才屏幕中男人同款相似的黯淡眸色。

小狼狗沒有直接從地上站起身，他靠坐在酒臺邊，單手拎起啤酒，往嘴裏罐了一口，打斷崔秘書喋喋不休的勸說。

回頭沖孟靈小心翼翼的笑了下：“姐姐抱歉，這麽晚讓你過來，我讓司機先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孟靈捏住高腳杯的手指用了絲力氣，她有些煩躁。

陳燁眼睛裏大寫著失戀、落寞、痛苦、求而不得。

那麽謝諾丞呢？

當臺下所有粉絲尖叫著：“00會回來的。”

臺前的男人笑了下，眼底洶湧的色彩緩緩墜落，消失在這片光陰裏，再次擡眸的那一刻，便成了死氣沈沈的荒蕪。

不久前這個不好好說話的男人，明明面無表情的說：“一個死人而已，沒有誰能為誰的死亡負重一生。”

他明明冷眸半閡，輕佻的對她笑：“我有很多女朋友，你別打擾我找樂子。”

……

如果沒有經歷今晚垃圾星的事情，孟靈也許至死都不會懷疑，謝諾丞那麽個玩意兒也許……有可能……對孟主任的死並不如他表面看上去的那麽無動於衷。

他在《001》的歌詞中寫道：“因為黎明過後我才明白愛你……卻要再見00。”

這個男人的歌詞裏，充斥著宣洩，就仿佛告訴所有人，我愛，但是我不說出來，只要不提起她，不想起她，昏昏度日，我就能堅硬的活著。

孟靈嗤笑了一聲，難怪他喜歡眼鏡妹。

喜歡戴眼鏡，穿包臀裙小西裝，刻板嚴肅的女A。

潛意識裏找替身！

孟靈恍惚想起來，今天下午在研究院外看見的那一幕。

謝諾丞這個玩意兒終究放不下一年前的事情。

外強中幹，掩飾的非常精彩。

原本他這種狀態，孟靈應該解氣才對。

但是事實是，她並沒有預想中的那麽開心。

他是孤狼，所以是一個星球的希望。

他是聯邦星際謝少帥，所以是軍方的支柱。

他最後才是謝諾丞，聯邦大學空降教授謝神！

這樣的一個人，他在無所不用其極的完成自己背負的使命的同時，同時他又在竭盡全力的去將自己的欲。望收減。

謝諾丞不可能像陳燁一樣，眼睛裏蓄滿淚水，祈求原諒。

一如枯木逢生之前，它不能讓自己倒在泥地裏。

孟靈忽然想起兩個小時之前，垃圾星裏那兩個孩子的對話。

“孤狼大人告訴過我們，終有一天，他會帶我們離開，活著才有希望。”

謝諾丞的活著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更多人。

一年前的死遁，孟靈是故意設計的。

在孟靈的世界裏，一直是黑白兩種顏色，界限分明，她的規則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但是今天或者更久以前，陳一舟死後，她的規則早已經發生改變。

今晚所見所聞，令她終於認清楚一件事情，有些黑、有些白不能分的過分清楚。

謝諾丞是好是壞對孟靈來說，如今都沒有多大意義。

可是今晚她對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情緒，沒有同情，當然也沒有想象中的嗤之以鼻，虐他的爽度！

她單純的看著這麽一個玩意兒就感到難受。

替他自己完美的沈默而難受。

搞不明白煩躁源頭，孟靈一如既往的幹凈利落，果斷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和謝少帥的契約不能繼續進行下去了，即便他認不出她是孟主任。

但兩人長久待在一起，他對她有這樣壓抑的感情，便很容易能夠暴露！

更重要的是，這個男人令她相當難受！不是心疼，僅僅是看著這麽一位全副武裝的男人，便讓人心裏堵著一道墻。

而他令她很不舒服！

孟靈垂著眼睛，蹙眉，兩條褶痕現在眉心。

心頭莫名煩躁，她隨手將高腳杯內的液體一飲而盡。

擡頭掃視了眼包廂中的眾人。

“時候不早了，你們玩兒，我先回去。”孟靈擡腳往外走

陳燁蹲在她後頭，有些不甘心的拽住她的手臂。

孟靈耐心用盡。

回頭盯著他的眼睛，淡淡道：“燁燁，這杯綠寶石馬丁尼的度數該有八十度吧？”

她沖陳燁擡了擡下巴，聲音忽然冷了下來：“你今晚想幹什麽呢？”

這麽一句問話出來，整個包廂安靜的鴉雀無聲。

被她那雙洞悉一切的黑眸註視著，陳燁顫巍巍的縮回手指。

“孟靈……”他鼓足勇氣，張了張嘴想要解釋。

孟靈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將他摁在桌面上。

不再想搭理他，面無表情的推開包廂的門，掉頭離開。

包廂外斜對面的走廊邊。謝諾丞依靠在欄桿邊。

他手中夾著根煙棍，垂眸盯著奶白色的煙圈徐徐上升。

就這麽會兒的功夫，一樓舞池中。已經有五六位身材靚麗的女A從舞池中走出來，擡頭沖著二樓欄桿邊的他揚起手中酒杯，以做邀請。

男人根本沒註意到開門的動靜，掩在面具下的神色看不真切，桃花眼上挑，勾出一抹與生俱來的疏淡。

他深吸了一口煙草，沖著一樓人群吐了口煙圈。

搭訕的女A們裙子下便瞬間支棱了起來，有人在一樓舞池邊輕佻的吹了聲口哨。

孟靈收回視線，若無其事的與他擦肩而過。

正在與人調笑的男人忽然側頭，他先是動了動鼻尖。

而後本是上挑的眼尾瞇了下來。

謝諾丞伸手攔住孟靈的去路，沈聲問：“喝酒了？”

男人看起來隨口一問，咬字卻極為清晰。

孟靈停在原地，偏頭看了眼樓下，語氣莫測道：“來酒吧不喝酒，你難道是來喝水的？”

張口醇香的酒味撲面而來，謝諾丞不由皺緊眉頭：“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逞什麽能？”

綠寶石馬丁尼度數高，喝進去不會立刻起作用。

但是後勁兒卻極大，孟靈原本打算趁著清醒的時候，趕緊離開。

擡眼就看見男人這幅異常反關心神色。

她挑了下眉，試探的睨了他一眼，追問道：“你竟然知道我不能喝酒？”

一時被問住了關鍵，感受到女人如芒在背的視線，謝諾丞沈默了一秒鐘。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扯了個不耐煩的淡笑：“大名鼎鼎孟天仙不喝酒這件事是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帝星恐怕大半體制內的人都清楚……”

謝諾丞掀開眼皮子，鎏金色的眼珠緩慢移，落在她裙擺上，低笑：“身為聯邦軍方首腦，如果連自己聯姻對象的底細都摸不清楚，我還能有什麽底氣叫人面不改色給你買黑色蕾絲？……”

男人硬質發絲在昏黃的光暈下，褪去了幾分淩銳，他冷眸半閡著，語氣內裹夾著濃濃的自嘲。

孟靈思考了一秒鐘，慢半拍的收回視線，接受了他的解釋。

她單手揉了揉眉心，順勢不輕不重的揮開男人擋在身前的手臂。

剛準備跟他說再見，身後的包廂門再次被人從裏面推開。

陳燁急匆匆的沖出來：“姐姐，我送送你……”

話落瞧見孟靈身邊站著的謝諾丞，他臉色僵硬了一瞬：“這位是……”

“幾天前上回小區門口，咱們不是見過嗎？我相信你一定對我印象深刻。”謝少帥雙手插兜，從欄桿上站直身子，不著痕跡的將孟靈擋在了身後。

他的目光從陳燁的臉上，轉而移動到他手臂機械紋身上。

不輕不重的嘖了一聲：“小弟弟剛才打電話耍酒瘋，我正猜想你八成醉的不省人事！沒想到，沒醉啊？”

謝諾丞吊著眼皮，盯著陳燁的機械臂，不鹹不淡的噴道：“不過也能理解。能將刺青紋出這麽醜的花樣，招搖撞市的人，一般都有種眾人獨醉我皆醒的氣質。”

他的嗓音涼薄至極，透著股挑刺的刻薄。

“你！”陳燁起的擼起袖子，踉蹌走了兩步。

謝少帥卻跟沒瞧見一樣，回頭看向孟靈，有些困擾的對她扯了唇，語氣欠揍的說：“這位姐姐，你弟弟要打我。請時刻保護好我的安危。”

陳燁：……

孟靈：……

作者有話要說：  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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