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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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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 知了一聲接著一聲,大地如蒸籠般寂靜熱騰。盧雨霏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實在睡不著, 只能起身。丫鬟聽到盧雨霏的動靜, 掀開簾子問:“世子妃, 您怎麽了?”

盧雨霏披著一件松綠色單衫,透過薄紗,能隱隱看到肌膚。她倚在羅漢床上,不斷搖扇子:“天氣太悶了, 熱得我渾身發汗, 躺著難受。”

丫鬟見狀, 掛起珠簾, 進屋來給盧雨霏打扇。張嬤嬤從廊下進來, 一進門見盧雨霏醒著, 呦了一聲:“世子妃怎麽坐在外面?老奴還以為世子妃已經睡了。”

盧雨霏說:“太熱了,睡不著。”

張嬤嬤是盧雨霏的奶嬤嬤, 從小看著盧雨霏長大, 後面又跟隨盧雨霏嫁入王府, 在宜年院十分有體面。因此,張嬤嬤在盧雨霏面前也沒有那麽多講究,當即說道:“今年入夏入的晚,秋老虎也格外強勁。現在才晌午, 得過好一會熱氣才能散下去。世子妃要是悶, 不妨讓廚房送些冰鎮點心來。我記得昨日莊子進貢了一批葡萄, 老奴讓大廚房做好了,給世子妃送來?”

盧雨霏一想也是,午後漫漫, 不做點什麽沒法打發時間。如今盧雨霏已經不再管王府的事,整日除了吃喝,也沒什麽能做的了。

盧雨霏雖然是世子妃,但是像這樣的冰鎮甜點是加餐,得另外出錢。盧雨霏手頭寬裕,壓根不把這些錢看在眼裏,說:“這麽熱的天,嬤嬤何苦自己出去,讓丫鬟們跑腿就行了。小鶯,去我的妝奩裏取幾塊碎銀子,往大廚房走一趟。你不必替我省銀子,不拘大廚房有什麽,讓她們切碎做成冰沙,一並帶回來。價錢、時間都不是問題,盡管往多了做,回來後給小丫鬟們分。”

小鶯一口應下,進屋裏拿了銀子,歡歡喜喜出門去了。盧雨霏讓丫鬟跑腿卻不讓張嬤嬤去,這是給張嬤嬤體面。張嬤嬤頗覺臉上有光,她搬了個杌子,坐在盧雨霏腳邊,陪盧雨霏說話:“難得世子妃身份尊貴,還有這份慈心。世子妃對這些小丫頭從不打罵,還給她們分果子吃,真是善人轉世。她們能伺候您,實在是三世修來的緣分。”

“這有什麽。”盧雨霏聽著這些話舒心,嘴上卻謙虛道,“我不過是施些小恩小惠,請身邊人吃吃果子,喝些茶酒,再遠的也做不到。王爺和世子那樣,才是施大恩的人呢。”

張嬤嬤道:“話不能這麽說。世子妃是女眷,哪能和王爺、世子比?放眼整個西平府,除了世子妃,還有哪家夫人能做到像世子妃這樣恩恤下人?她們要不心軟過了度,唯唯諾諾沒有主見,要麽鉆在錢眼裏斤斤計較,有失大家氣度。唯有世子妃,恩威並施,剛柔並濟,才是皇家風範呢。”

這些話正說到了盧雨霏心坎裏,她夫妻關系淡薄,不受夫婿喜愛,擡身份就成了她最喜歡做的事情。盧雨霏揮手道:“嬤嬤太捧著我了,我哪有怎麽好?這些話嬤嬤可不能在外面說,讓別人聽了笑話。”

“笑話什麽,老奴說的分明是實情。”張嬤嬤說起了興,滔滔不絕道,“如今誰不知道世子妃能幹?西平府裏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羨慕您呢。依老奴看,老爺和太太有您這麽一個女兒,遠比有十個八個兒子強多了。如今盧家的體面,不都是世子妃贏來的?”

盧雨霏和張嬤嬤你來我往捧眼,不知不覺小鶯回來了。盧雨霏見小鶯站在門外,畏畏縮縮的樣子,她止住話頭,問小鶯道:“你怎麽回來了?冰沙果子呢?”

小鶯怯生生道:“廚房說他們正忙,沒時間接別的活,讓世子妃再等一等。”

盧雨霏聽到皺眉:“晌午是最消閑的時候,他們飯點忙就罷了,這個點忙什麽忙?”

“是唐姑娘的事。”小鶯回道,“唐姑娘中午只用了一點,現在剛好餓了,廚房正忙著給唐姑娘做膳呢。”

唐師師懷了王府的小主子,立即白日飛升。但是她名分沒有確定,下人們也不敢亂叫,只能暫時用唐姑娘含糊著。

盧雨霏聽到皺眉。張嬤嬤咋舌,道:“午飯剛剛吃過,這又動火。老奴又不是沒見過懷孕的媳婦,但沒有一位像她這樣嬌氣。照她這樣折騰下去,普通人家還過不過日子了?”

盧雨霏沒說話,是啊,天下女人都會懷孕,少有唐師師這樣矯情的。然而唐師師不是普通女人,靖王府也不是普通人家。

靖王由著唐師師作,甚至讓廚房大開綠燈,全天供著唐師師支使,其他人能說什麽?盧雨霏不無發狠地想,真是小人得志,仿佛王府就她會懷孕一樣,得了勢可勁兒的造作。盧雨霏倒要看看,靖王能忍她多久。靖王那麽厭惡麻煩的人,等唐師師作過了頭,看她如何收場。

盧雨霏如今對唐師師十分惱怒,她前幾天叫了奚夫人過來給唐師師打胎,誰曾想這個孩子是靖王的,這一下立刻捅了老虎窩。奚夫人被發落了個好大沒臉,盧雨霏也被剝奪了管家權。盧雨霏不敢怨恨靖王,就一個勁兒地罵唐師師。

唐師師這個心機婊,她一定是故意的。唐師師明明知道自己懷了靖王的子嗣,卻故意不說,引誘著盧雨霏踏入陷阱,害她被靖王奪權。盧雨霏每每想到當天的事就氣得牙癢,然而誰讓唐師師懷了靖王唯一的子嗣。馮茜和宋太醫被打死,世子只是因為勸了一句就被禁閉,和馮茜、宋太醫有關系的全部被清理了一遍。如今闔府上下,還有誰敢得罪唐師師?

張嬤嬤左右看了看,將小鶯打發離開,湊近了和盧雨霏說話:“世子妃,如今那位如日中天,貴不可言。前段時間您不小心得罪了她,之後,世子妃打算怎麽辦?”

盧雨霏輕嗤,不屑道:“嬤嬤真以為眾人供著的人是她嗎?不是,眾人供的是她肚子裏的孩子。男人都喜歡端莊大方的女子,唐師師這種借子上位的人,不會被靖王看重的。靖王現在捧著她,無非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等孩子出生,她還算老幾?”

張嬤嬤欲言又止,一臉一言難盡。盧雨霏站在女人的角度上,信誓旦旦地說唐師師不會長久,可問題是,往往是這種作的才過得好。或者說,因為得寵,所以才敢作。

以張嬤嬤多年的經驗,靖王對唐師師如此忍讓,絕不僅是為了孩子。張嬤嬤頓了頓,又道:“可是靖王前些日子說,要立那位為正妃。如果她被冊封,那就是您的正頭婆婆了。世子妃,趁現在人少,您不去賣個好嗎?”

盧雨霏先前對唐師師還算客氣,可是隨著奚雲初的介入,盧雨霏和唐師師的情況越來越微妙,等前段時間打胎事件後,兩人就徹底撕破臉了。

盧雨霏不久之前還當著唐師師的面說她應該被沈塘,轉眼就去唐師師跟前伏低做小,誰能接受這個落差?盧雨霏這些天一直沒去見唐師師,一來是靖王看的嚴,不讓閑人去打擾唐師師養胎;二來,是過不了自己心裏的坎。

盧雨霏梗著脖子,嘴硬道:“誰說她是王妃了?王爺只是哄她玩。再說,就算王爺真的被沖昏頭腦,打算立她為正妃,朝廷那邊還沒同意呢。王爺昏了頭,朝廷可沒有。堂堂皇室,怎麽可能立一個婚前失貞、出身商戶的女人當王妃?”

張嬤嬤嚇了一大跳,趕緊捂住盧雨霏的嘴:“世子妃,慎言!王爺已經發落了許多人了,如今這種話可說不得。”

張嬤嬤被嚇出一身汗,她趕快擡頭看了看,見沒人聽到,才長松一口氣。盧雨霏也自知失言,手心滲出一層冷汗。

趙承鈞嚴禁眾人非議唐師師,只要是說唐師師閑話的,無論是說的人還是聽的人,全部杖責三十,發賣教坊。

幸好剛才沒人,要是真被人聽到盧雨霏說唐師師婚前失貞,等傳到靖王耳朵裏,盧雨霏馬上就得被配送家廟。張嬤嬤沈默一會,難得說了幾句真話:“世子妃,您是吃老奴奶長大的,老奴冒著大不韙,和您說幾句心窩話。無論王爺對那位是真心還是假意,無論朝廷會不會同意冊封,她都是王爺的人,過得再不好也輪不到晚輩欺辱。您和世子都是兒輩,見了她天生弱勢,別說她懷有身孕,就算她只是一個不受寵的、沒名沒分的侍妾,您作為兒媳,見了王爺的侍妾,還能頤指氣使?世子妃,您和她過不去就是和自己過不去,何必呢?別管朝廷怎麽說,趁著現在旨意還沒來,您趕緊去和那位認個錯。前段時間您不是打了她的狐貍嗎,這個由頭就很好,您借著看狐貍的名義,和她認個錯,服個軟,這件事情就過去了。”

盧雨霏緊繃著唇,還是不肯說話。張嬤嬤知道盧雨霏心高氣傲,不是一朝一夕能勸動的,她沒有繼續討嫌,而是換了語氣,輕快地問:“小鶯呢?剛才廚房給唐姑娘做膳食,現在過了許久,應當做完了。讓小鶯再去廚房問問,我還真有些饞了。”

張嬤嬤說這些話本意是寬盧雨霏的心,結果等了一會,小鶯回來了,說:“葡萄已經沒了。唐姑娘一吃就吐,下人勸不動,稟報王爺後,王爺親自回來陪姑娘用膳。唐姑娘吃了顆葡萄,難得有胃口,王爺就讓人把所有葡萄都拿走了。”

盧雨霏一聽臉色就沈下去了,張嬤嬤碰了一鼻子灰,也落了個訕訕。盧雨霏氣急,見屋裏沒人,脫口罵道:“自己吃飯吃不下去,非得王爺回來陪。那她一天用五六次膳,每次都叫王爺,王爺還做不做事了?矯情,我看王爺能忍她到什麽時候。”

張嬤嬤連忙給盧雨霏順氣:“世子息怒,秋高氣燥,您小心上火。”

盧雨霏越想越氣。若是奚雲初,或者其他高門貴女做王妃,盧雨霏都能接受,但是被一個原本不如她的人踩在她頭上,盧雨霏就完全不能忍。盧雨霏冷笑一聲,道:“我就不信這世上人都瞎了眼,想當我的婆母,她可不配。我話放在這裏,她最多封一個側妃。要是她這種人都能當王妃,那我這世子妃不做也罷,我立刻就去和王爺自請下堂。”

這話張嬤嬤也讚同,她說道:“世子妃,您是貴人,不能動不動說‘下堂’這等話。您要是不在了,偌大的王府,還能靠誰呢?老奴也覺得那位成了不氣候,普通人家挑媳婦還不要狐貍精長相的呢,堂堂皇家,怎麽能真讓她攀上?她不過猖狂這兩天罷了,您暫且忍忍。”

她們兩人說著,院外一個小丫鬟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張嬤嬤看到,立刻責罵:“沒見著世子妃在裏面嗎,你跑什麽?”

小丫鬟行了個萬福,飛快說:“世子妃,有急事!宮裏來人了。”

“什麽?”盧雨霏猛地站起來,問,“是什麽人?非年非節的,宮裏派人來做什麽?”

“來給唐姑娘送王妃冠服和冊書玉牒。”小丫鬟說道,“是太後娘娘身邊人親自送來的,陣仗可盛大了,現在全城人都在傳呢。”

盧雨霏換了衣服,匆匆忙忙趕到正院。此刻正院裏全是人,有王府的下人,也有穿宮裝的太監。

盧雨霏在門前看到了彤秀,快步走過去,問:“彤秀姑姑,王爺和宮使在裏面嗎?”

彤秀看到盧雨霏,淡淡點頭:“世子妃。王爺正在和禮部郎中說話,馮嬤嬤思念王妃,去後面找王妃了。”

盧雨霏道了謝,又往蒹葭院趕。她疾步走在路上,依然十分費解。

靖王竟然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寫了折子請封唐師師為妃。這兩人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應,更可怕的是,朝廷還同意了。

到底是盧雨霏瘋了,還是這個世道瘋了?

盧雨霏快步趕到蒹葭院,她進門的時候,狠狠被嚇了一跳。小小的蒹葭院幾乎被賞賜擠滿,丫鬟們往屋裏送水,都要小心翼翼地挑沒箱子的地方。

盧雨霏越發覺得這世道瘋魔了。

屋裏,丫鬟給唐師師報信:“王妃,世子妃來了。”

馮嬤嬤二度抵達靖地,這次隨行的雖然沒有美人,卻有一封賜婚懿旨和冊封制書。婚姻雖然是約定俗成,但唯有在官府過了明路,婚姻關系才真正成立。唐師師獲得了朝廷的封號,即便還沒有舉行婚禮,也是貨真價實的靖王妃了。

下人們終於有了統一口徑,一致改口,喚唐師師為“靖王妃”。

唐師師習慣了被人叫姑娘,現在突然換成“王妃”,她需得反應一會,才能意識到在叫她。唐師師淡淡點頭,說:“請世子妃進來吧。”

盧雨霏被侍女引著進門,唐師師本想起身迎接,要動身時,突然想起現在她是王妃,只有盧雨霏給她行禮的份,她無須站起來迎接任何人了。唐師師細微地頓了頓,不著聲色地靠回引枕上。

看來,她要習慣的,不只是稱呼,更是身份、地位上的轉變。

盧雨霏進來後,被丫鬟悄悄拉了一下,才意識到要給唐師師行禮。盧雨霏磕磕絆絆行禮,神態別扭極了。

唐師師終於感受到嫁人的好處了,看來趙承鈞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至少嫁給他,能一夜間實現階級和輩分的飛躍。以前,可看不到盧雨霏對她卑躬屈膝。

唐師師抿嘴笑了笑,無視盧雨霏難堪的表情,笑道:“是世子妃啊,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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