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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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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夜燈如豆。

雲琇將長發松松地挽起,隨意地披了件暖和外裳,拿起身旁厚厚的一沓紙看了一看,嘴角動了動,一陣無言,像是頭一回認識自己的兒子一般。

桌案平鋪好了信紙。她執筆蘸了蘸墨,緩緩落下第一劃,‘臣妾’二字躍然紙上。

只是想要繼續寫的時候驀然頓住,最後一捺拉得極長,雲琇終是放下了筆,輕輕往後靠去,望著不遠處的燭火微微出神。

皇上出征一月了。

塞外的回信不曾落下,每每自太子處遞進後宮,她的落筆卻從行雲流水到磕磕絆絆,即便有著胤禟悉心提供的辭藻。

雲琇不擅刺繡,亦不擅寫信。她從來不是什麽才女,幼時騎射倒是過人,可入宮這麽多年,什麽技巧,什麽準頭,全忘得差不多了。

她怕自己寫得幹癟無趣,絞盡腦汁地織造言語,情誼卻無法顯現分毫,讓皇上一眼就能瞧出她的假模假樣來,使得多年籌謀功虧一簣。

故而告訴胤禟:“額娘需要信中流露自然而然的真心。”想了想,她補充道:“甜言蜜語也可以。”

小九聽言滿面懵然,只嘀咕了一句:“兒子還不知曉麽?額娘本就深陷其中,哪裏需要我來撰筆。”語氣酸溜溜的。

那時她一笑而過,心道居然連小九也瞞了過去。

帝王寵愛不能長久,唯有權力地位是永恒不變的真實,她也不執著於什麽權勢,不過瞄著皇貴太妃的位置,想著安然度過後宮傾軋,壽終正寢罷了。

……

這是第三回 寫信,雲琇的手腕有些發顫。許是夜深人靜,如春雷湧動細草發芽,狂風驟雨抑不住暗藏的生機,她的眼底難得浮現幾分悵惘。

真心。

戴了這麽多年的面具,幾分真幾分假,她早就摸不準了。

前些日子,她想過為皇上整理行囊。此番念想不過短短一瞬,很快就被否了,是不是有意避開,她也想不明白。

……誰知皇上還是順走了不少好東西。

出神片刻,她喚了一聲:“瑞珠,拿個閑置的木盒子,要容量大些的。”

瑞珠低低地應了,片刻後捧了個裝首飾的匣子來,就見娘娘將面前的一沓信紙疊了一疊,齊齊整整地放了進去。

雲琇合上匣子,燭光映照下的面龐微微帶了笑:“本宮替胤禟好好存著,日後一股腦地交給他的福晉。”

說罷,將木盒擱在一邊,把方才寫廢的信紙揉皺,重鋪了一張嶄新的。

前兩封信裏那明晃晃的透骨思念,雲琇沒有再提。

對龍體略微關懷了一二,她半垂著眼頓了頓,眉目靜謐,一刻不停地落筆:“京城落了一場雨……臣妾今兒起遲了。早膳一如既往地用了許多,半倚在榻上讓人讀話本聽,話本實在沒什麽新意。”

“陳院判請了脈,說‘一切安好,等外頭不再濕滑,娘娘理當出去走走散散心’……福祿不在,胤祺表面不說,臣妾知他還是想的,即便拔得了騎射課的頭籌,卻也沒有驕傲自得的情緒。”

“太子爺忙碌得很,靜初常常過來與臣妾說話,還有大福晉,妯娌兩個相處得極好。小十一同我撒嬌,說膳食裏邊再也不要放上辣椒,就算青椒也不行,嘴上撅得能掛油瓶了。”

“小九的文采有了長足進步……”

寫到這兒,雲琇笑意盈盈地添了一句:“皇上不若回來抽查,那些個情詩,他全背熟了。做功課若有這樣的勁頭,還有何事不能成?”

旌旗獵獵,塞外西風呼嘯,卷起陣陣沙塵。將士駐紮的營地裏,挨個相連的軍帳圍著中央皇帳,猶如眾星拱月一般。

康熙放下信紙,捏了捏鼻梁,面龐劃過些許溫柔。眼底笑意不過一瞬,轉而消失無蹤,眉目間再次顯現深深的折痕。

近來也不知怎麽了,他的食欲大不如前,叫太醫把脈卻看不出什麽來。偶然間,四肢會有一閃而過的酸痛,他以為是錯覺,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胤祉臉上的傷如何了?”仔細收好信紙,腦中浮現方才鮮血淋漓的一幕,康熙皺眉看向候在一旁的梁九功,“太醫怎麽說的?可會留疤?”

梁九功暗嘆一口氣,小心答道:“萬歲爺,三阿哥的箭傷不深,休養一段時日便能治愈,可畢竟是貼面劃過。太醫說了,人的眼周脆弱,恐會留下、留下……”

他的拇指與食指貼在右眼眼角處,比了個花生大小的距離,賠笑道,“留下這般長的細疤。”

說罷覷了覷皇帝的臉色,疤痕雖小,到底還是在的。

“……”康熙提著的心霎時落了下來,擡腿踹了他一腳,“狗奴才,嚇唬朕呢?這疤還能耽誤他娶媳婦不成?”

梁九功連忙哎喲一聲:“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不過是怕萬歲爺心裏不舒坦,遷怒於人罷了。三阿哥不是儲君,留疤礙不著什麽,可畢竟傷了皇阿哥就是傷了皇上顏面,傷了大清顏面,叛賊忒的狗膽包天!

見皇上眉宇間的折痕終於松了好些,梁九功心間大石落了地。

但想起三阿哥負傷之後的混亂場面,他仍是心有餘悸,咽了咽口水道:“奴才剛剛前去送藥,誰知三阿哥依舊緊抓著福祿少爺不放……”像抓著救命稻草似的。

說來足夠讓人驚怒。

三阿哥現年十四,福祿少爺現年十二,皇上哪舍得他們沖鋒搏命,於是提溜到了右翼簡親王麾下,他們主駐防,等閑遇不上敵軍。

可就是這麽巧,他們依河紮營之時,途經一處安全地帶,那是清晨先鋒軍率先探過的地方。誰知那兒恰恰埋了伏兵,一眼望見了三阿哥不同常人的甲胄,還有身旁緊緊環繞的扈從,嘴裏喊著活捉大清皇子,回馬槍殺得人措手不及!

刀槍劍戟全沖著三阿哥去,流矢一波接著一波,扈從反應不及,當即墜馬倒地。幸而有福祿少爺舍命相救,否則……

梁九功不敢細想下去。

心下又是一嘆,這回福祿少爺可是立了大功了。天生神力果然勇武,福祿少爺的胳膊腿間都受了輕傷,卻依舊神采奕奕,不見絲毫痛色。

方才他奉皇命去送傷藥,福祿少爺守在三阿哥的床前,笑瞇瞇地一語道破:“這是姑姑準備的吧?是我郭絡羅氏的祖傳秘方。”

少年眉眼飛揚,話間滿是欣喜,怎麽看怎麽惹人喜歡。

梁九功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他的所見所聞,康熙聽言,面龐有著明顯的動容。

“好孩子。”他沈聲道,“胤祉怎麽謝他都不為過。”

若不是福祿,三阿哥差些就沒了。思及此,康熙只覺後怕,鳳目充斥著絲絲戾氣,一掌拍在桌案上,怒聲道:“不滅準噶爾,朕誓不罷休!”

“傳命下去……”許是怒火太盛,康熙說著踉蹌了一下,忽然間手腳無力,腦中陣陣痛意襲來。

疼痛很是尖銳,使人站著都沒了氣力,他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梁九功躬身聽著,聽聞動靜擡眼一看,霎時魂都飛了:“萬歲爺?萬歲爺?!”

裕親王與大阿哥正在前線拼殺,聽聞訊息焦急地叮囑了麾下將領,而後快馬加鞭趕至中軍大營。

皇帳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如臨大敵。康熙悠悠轉醒,就見隨行的安太醫坐在榻前仔細診脈,眉頭一會松一會皺著,伺候之人見此皆是屏息。

“朕……這是什麽病?”頭痛乍然不見,四肢卻發軟發冷,康熙閉了閉眼,啞著嗓音問,“寒熱之癥?”

安太醫把出的脈象,與寒熱的癥狀半分不差。只是他不敢篤定,畢竟時日尚短,且看不出什麽來,或生了變數,也是把不準的事。

安太醫正要開口,跪在他身後的楊太醫拱手道:“回萬歲爺的話,微臣先前試脈,確是寒熱之癥。”

楊太醫較安太醫年輕許多,醫術卻是不相上下,見安太醫只是楞了一楞,嘴上沒有反駁,眾人頓時信服。

大阿哥的語氣最是急切:“既如此,勞煩二位太醫為皇阿瑪煎藥,龍體耽誤不得!”

“是,是。”

皇帳霎那間忙亂了起來。待康熙服下苦藥,額間出了熱汗,轉而沈沈睡去,楊太醫長出了一口氣,與面露擔憂之色的梁九功低聲道:“皇上明兒便會轉好,公公且寬心。”

誰知當晚,皇帝的癥狀忽然惡化。

額間滾燙,手腳冰涼,甚至吐出一口血來!

成夜守候在旁的楊太醫面色煞白,腦中一片空蕩,只剩血紅的兩個大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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