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有多長呢？

百餘年的人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克勞迪婭成為吸血鬼之前，只覺得人生太過漫長，她很多時候恨不得立馬死去，但也有很多時候寧願茍且也不願意死去。

活著的欲望最後還是戰勝了絕望。

但她的生命最終還是了斷於那個骯臟的倫敦雨霧中。

臭烘烘的泰晤士河和連一具屍體都不願意放過的瘋子是她最後的記憶，她曾以為自己會在死後都丟失最後的尊嚴，但是弗拉德出現了。

曾經，克勞迪婭真的以為自己遇到了可以拯救她的人，上帝終於聽見了她的禱告，但是不是那樣的。

一切恰恰相反。

克勞迪婭被一個惡魔轉化了。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殺死了所有傷害過她，欺負過她的人。

可在覆仇成功後，無盡的空虛與恐懼侵襲了她，她如履薄冰地過著吸血鬼的日子，她在其他吸血鬼的帶領下學會了狠辣與捕獵，她曾過著暗無天日、惡毒可怕的生活。

後來，她突然醒悟了。

在弗拉德的上一任伴侶被折磨致死，而她被弗拉德宣布成為新的伴侶那一天，她才漸漸明白，吸血鬼的世界比人間更加可怕。

那是個沒有法則，肆意妄為的世界，於是她開始逃脫，開始想盡辦法逃離，最後她沈睡於克萊斯勒公墓，躲過了百年的追蹤。

但也僅僅是這樣。

一百多年後，她蘇醒了，她離開了公墓，遇見了格雷醫生。

她以為上帝終於聽見了她的禱告，願意讓她重新開始她的人生了，但是……沒有。

什麽都沒有。

克勞迪婭睜著她充斥著鮮血的眼睛，她註視著倒在血泊之中的格雷醫生，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被吸血鬼吸幹了血液，像個窟窿一樣倒在地上，救護都要摔碎了。

如果不是那幹屍上還保存著屬於他的衣服，克勞迪婭真的無法將他們聯系在一起。

克勞迪婭感到萬分難過。

她忽然發現，她竟然擁有了眼淚。

她擡起手，摸了摸臉頰，隨後註視著自己的手，看見了一片血液。

是血淚。

克勞迪婭恍惚地放下手，努力地朝已經成為了幹屍的男人爬過去。

弗拉德吸完了格雷醫生的血，還不滿足，他走上前，一腳踩在克勞迪婭虛弱不堪的身體上，克勞迪婭痛呼一聲，噴出一口血來，趴在那再也動彈不了了。

她感覺自己意識模糊，大腦漸漸與眼睛斷開鏈接，她想，她這是終於要死了吧。

弗拉德彎下腰來，陰鷙地說：“你要死了？可真經不起折騰，上一個遠遠比你堅強得多。”

克勞迪婭無法回應這個渣滓的話語，她的眼睛始終定在那毫無美感的幹屍上，她不斷地流著血淚，她想，她這一生最大的罪孽，就是今天了。

她害死了格雷醫生。

害死了那樣一個善良的男人。

從此以後，整個世界上會少了一顆閃耀的星星，而她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對不起。

對不起。

如果可以重新來過，她一定不會選擇在那個夜晚前往西格納斯醫院。

如果知道他們的相知相愛會害死他，她寧願從未認識過他。

克勞迪婭仍然記得，那個男人曾經靦腆地對她說——你比它們都重要。

那大概是他這一生說過的唯一一句情話。

詹森格雷，他是一個真正的紳士。

他不會風流浪漫地與你調笑，讓你感知到無盡的情誼。

他像一架鋼琴，只有黑白兩種顏色的琴鍵，他永遠不會說出那種姑娘們都難以抵抗的情話，他只會簡單內斂地表達自己的愛意，但卻有著讓人你完全相信，他會永遠和你在一起的力量。

克勞迪婭也曾經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哪怕他不會選擇成為吸血鬼，但也許她會變回人類呢？

但現在一切都沒有可能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毀了。

他們沒有時間了。

克勞迪婭緩緩閉上了眼睛，她滿臉都是血，已經看不清楚原來的五官是怎樣的，弗拉德註視著地面上一具幹屍和折磨致死的女吸血鬼，他忽然非常空虛。

他後退了幾步，淡漠地轉過頭，對喬伊斯他們說：“把這裏收拾幹凈。”

說完話，他準備離開，但變故就發生在那一瞬間。

他們目前所處的位置，是格雷醫生的家。

在這裏，仍然懸掛著很多幅曾被那些吸血鬼破壞的天使掛畫。

在弗拉德準備跳窗離開的時候，他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彈射了回來。

他楞了楞，驚訝地望著那扇窗，又選擇從門離開。

但得到的結果是一樣的。

弗拉德皺起了眉，正想說什麽，就聽見了喬伊斯的慘叫。

弗拉德瞬間回到了二樓的那個充斥著血腥味的房間，眼前這一幕令他驚呆了。

幾百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又感覺到了驚訝。

不，已經不僅僅是驚訝了，那是驚悚。

弗拉德錯愕地望著因為觸碰到了那個人類的屍體而渾身開始消亡的喬伊斯，喬伊斯驚恐地望著他，想要求他幫忙，這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他是想過要幫忙的，可是他根本沒辦法幫忙。

他最後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喬伊斯化為灰燼，永遠消失了。

弗拉德慌亂地後退一步，他不可思議地望著地面上那具人類的幹屍，屍體開始一點點變得重新充盈起來，他的血液仿佛回到了他的身體裏，弗拉德感覺自己體內在翻湧著什麽，然後，他在那個人類“死而覆生”，慢慢站起來的時候，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還殘留性命的吸血鬼們立刻圍到了他身邊，原本對人類態度輕蔑十分不屑的他們，在那一刻全都慌亂起來。

格雷醫生覆活了。

是的，他的確是覆活了。

但準確的說，覆活的他已經不再僅僅是格雷醫生了。

他慢慢站直了身體，轉頭望向站在一起的吸血鬼們，他的面容看著與之前沒什麽明顯差別，但就是感覺不一樣了。

那大概是因為，他渾身上下在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吧。

是的，散發著光芒，就像是……天使降臨人間。

弗拉德忽然瞪大了眼睛：“你！……”

格雷醫生斜睨著他，一個人類，會有天使的翅膀嗎？

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格雷醫生他有。

一雙潔白無瑕的羽翼從他的背部揮展開，弗拉德是真的害怕了，他被那聖潔的光芒照射地想要逃離，卻一次又一次地被彈射回來，他倒在地上，狼狽不堪，絲毫不見之前的囂張跋扈。

其他的吸血鬼都嚇壞了，他們比不了弗拉德，早已經受不了那聖潔的氣息，開始躺在地上掙紮哀嚎，格雷醫生站在那面無表情地望著，不見絲毫悲憫。

吸血鬼們開始求救，開始道歉，開始希望格雷醫生饒他們一命，但他們又何曾在克勞迪婭求饒痛呼的時候下手輕一點？

克勞迪婭……他的克勞迪婭。

格雷醫生轉過身，他緩緩蹲下，輕輕抱起了已經沒有任何生人氣息的女孩。

克勞迪婭滿身的血汙沾染在他聖潔的身體上，格雷醫生只是眨了眨眼睛，她身上的血汙便開始消散了。

慢慢的，她又變回了那個完完整整的，沒有受過任何傷，漂漂亮亮的克勞迪婭。

她靠在他懷裏，安穩地閉著眼睛，就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樣。

格雷醫生微微揚唇，專註地凝視著她，這個時候的他是背對著那些吸血鬼的，這讓一直在掙紮恐懼的弗拉德以為他有了機會。

於是，弗拉德用盡力氣，拉扯起其他吸血鬼，想進行最後一搏。

他們露出了可怕的尖牙，朝詹森格雷的背部襲擊，格雷醫生抱著克勞迪婭，連動都沒動一下，那些撲向他的吸血鬼就仿佛飛蛾撲火一樣，無一幸免地得到了和喬伊斯一樣的懲罰。

弗拉德恐懼地望著自己逐漸化為灰燼的身體，他搖搖晃晃地靠到墻壁上，望著格雷醫生大喊道：“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格雷醫生抱著克勞迪婭站起來，緩緩轉過身，湛藍的眸子與那雙猩紅的眸子對上。

“你覺得我是誰呢？”格雷醫生淡漠地揚起嘴角，笑得那樣神聖。

弗拉德盯著他看了許久，才在胳膊已經完全化為灰燼的時候說：“你是天使？”

格雷醫生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點，他忽然低下頭，親吻了克勞迪婭的唇，那是……天使之吻。

天使之吻，有著清洗一切汙穢的力量，也擁有著覆蘇一切聖潔的力量。

當一身紅色長裙的姑娘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眼珠的顏色，已經從紅色變成了淺淺的灰綠色。

那是她原本的眸色。

她銀色的長發也開始變化了，它們漸漸變成了紅色，紅發綠眸的美麗女郎靠在天使的懷中，註視著他無暇的一切，喃喃說道：“我在做夢嗎？”

格雷醫生輕聲說道：“不，這是現實。”

克勞迪婭緩緩睜大了眼睛，她轉過頭，望向已經快要完全消亡的弗拉德，聰明如她，很快就明白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恍惚了一下，註視著弗拉德的眼神甚至都不那麽仇恨了。

弗拉德在這一刻，好像終於找回了一點點的本心。

他註視著克勞迪婭，在化為灰燼之前問她：“為什麽，為什麽你就是不肯選擇我？”

克勞迪婭緩緩從格雷醫生懷中下來，她註視著弗拉德，輕飄飄地說：“因為……你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我已經死了。而他……”她牽住了天使的手，“而他讓我感覺到，我還活著。”

弗拉德絕望地註視著克勞迪婭，在最後一秒，他流出了紅色的眼淚。

然後，他終於還是化為了一把塵土。

克勞迪婭轉過頭，她目光灼灼地註視著擁有著白色羽翼的天使，她能感覺到自己此刻的心跳與身體裏的血液流動，她輕撫過自己變回本來顏色的紅色長發，灰綠色的眼睛註視著英俊非凡的天使，輕聲道：“所以，上帝最終還是聽見了我的禱告，對嗎？”

她的天使慢慢展露笑容，他的聖光籠罩著她，她上前與他緊緊相擁在一起。

“是的，上帝聽見了你的禱告。”詹森格雷低低地說著，他抱住了他失而覆得的姑娘，他的姑娘撲在他懷中，這次他可以清晰地聽見那屬於克勞迪婭的心跳聲。

克勞迪婭緊緊地摟著男人的腰，在重新睜開眼的一瞬間，她感到慶幸與極樂，但是此時此刻，她卻又開始慌張了。

她緩緩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小心翼翼地說：“你……你會離開嗎？”她抿起紅唇，“我是說……你的身份……你會離開人間嗎？”

她的天使並未直接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問她：“你完成了你的心願，那些骯臟的生物都已經死去了，你也重新變回了人類——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克勞迪婭紅了眼睛，沒有顏色的淚水落下來，她終於嘗試到了真正哭泣的感覺，她緊緊抓著男人的手，哽咽地說：“可我不想失去你。”她難言傷心道，“如果醒來的代價是終於還是要失去你，我……我寧願不要再醒來。”

藍眸紅唇的男人註視著她，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話嗎？”他問。

克勞迪婭楞了楞：“什麽？”

“我們……死時也不分離。”天使輕聲說著。

克勞迪婭睜大了眸子與他對視，須臾之後，她破涕為笑道：“嗯，我們死時也不分離。”

=The end=

全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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