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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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迪婭一整晚都站在窗前，哪兒也沒去。
格雷醫生明天就要上班了，他太累了，雖然他似乎仍然有些話想對她說，但都被克勞迪婭堵了回去。
他們還有很多時間說那些話。
雖然人類的壽命對克勞迪婭來說有些短暫，卻也不是一眨眼就會過去的。
克勞迪婭守在別墅一樓的窗前，雙眸緊緊盯著不遠處一幢白色的房間。
那棟房子在黑夜裏一點光亮都沒有。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在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她終於看見了她最不想看見的人。
那抹熟悉的深紅色披風從白色房屋的窗前飄過，一頭金發的蒼老男人朝她投來怪異的笑容，克勞迪婭整個人都戒備起來，這次她很確定，她絕對沒有看錯。
是他。
在他意識到他終將會找來的時候，他真的來了。
克勞迪婭迅速拉上窗簾，後退好幾步，整個人需要扶著桌子才能勉強站立。
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最終匯聚成一個。
格雷醫生在鬧鐘下醒過來，他疲憊按了按太陽穴，掀開被子起床。
在套間裏簡單洗漱過後，他穿上襯衣，將領帶套在襯衣領子裏，也不急著系上，把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提著公文包下樓了。
等到了樓下，他不由怔住了。
“克勞迪婭？”格雷醫生驚訝地望著她，“你還沒休息？”
天已經亮起來了，他都該去上班了，但克勞迪婭還醒著，不但醒著，還在一樓的沙發上坐著，似乎在等他。
見他下來了，克勞迪婭立刻站了起來，格雷醫生沒猜錯，她的確是在等他。
“你要去上班了？”克勞迪婭的表情和語調都有些反常的嚴肅，甚至還帶著些凝重，格雷醫生不是傻子，他有所察覺。
“是的，今天是周一。”他往前走了幾步，蔚藍的眼睛註視著她，“你有話想跟我說？”
克勞迪婭抿起唇瓣，紅色的眸子有些扭曲地閉了閉，半晌之後才問他：“不去上班可以嗎？”
格雷醫生楞了楞，似乎沒料到她會說這個。
他有些無奈地笑著說：“當然不可以。不上班賺不到錢，也無法幫助到需要幫助的人。”
克勞迪婭早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但真的聽見他說出口時，還是難掩心底的矛盾與失望。
“如果我不準你去上班，你會很生氣嗎？”她往前走了幾步，稍稍偏開頭，銀色的長發披散在肩頭，配上那條紅色的覆古長裙，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格雷醫生微微失神，卻並沒有動搖半分。
“我必須去工作，迪婭。”他走上前，遲疑了幾秒鐘，單手抱了抱她，然後撤開身子道，“我保證我會盡早回來，你可以上去休息一下，等晚上就能見到我了。”
他根本不知道有什麽危險在靠近他，他只是以為她不想和他分開而已。
其實他想得也沒錯，克勞迪婭的確不想和他分開，可她不是那麽不明事理的姑娘。
她轉開頭，天人交戰了片刻，壓低聲音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格雷醫生這下楞住了。
“你說什麽？”
克勞迪婭重覆著自己的意圖：“既然你不能不去上班，那你總可以帶我去一起去上班吧。”
……這個要求的確並不過分。
醫院本身就是公眾場合，誰去都可以，但是……
格雷醫生註視著克勞迪婭許久，克勞迪婭不妥協地回望著他，格雷醫生最終只是問她：“發生了什麽事？”
他太敏銳了，一下子就發覺了不正常，但克勞迪婭不打算告訴他真相。
盡管她不需要呼吸，但她還是深吸一口氣說：“你只要回答我可以或者不可以，這就足夠了。”
格雷醫生眼神覆雜地凝視著她：“你能忍得住嗎？醫院裏有很多病人，那裏不比商場，有很多人失血，你……”
“我可以忍得住。”克勞迪婭堅持道，“我在商場就表現得很好，不是嗎？”
的確是那樣，她在商場時雖然一開始有些失態，但最後都控制得很好。
她現在會定期飲用動物血液，連眼底的紅色都變淡了，沒有最開始那麽鮮明駭人。
也許帶她一起去醫院是可以的，但……總覺得對別人很不負責。
最後的最後，格雷醫生還是妥協了。
他似乎總是對她妥協。
這個世界上可以讓他違背良心道德而妥協的人真的太少了。
克勞迪婭換了身衣服，一條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白裙子，披了件白色的西裝外套，戴著一副墨鏡，用來遮掩她不太正常的瞳色。
她這樣一副打扮跟著格雷醫生走進西格納斯醫院的時候，立刻收獲了數不清的目光。
醫院裏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她，人們一方面驚訝於怎麽會有個如此美艷漂亮的年輕姑娘跟著他一起來上班，一方面驚訝於她雖然年紀輕輕，身上卻有一股淩駕於眾人之上的氣質。
簡單來說可能就是生人勿進吧。
所以往常會和格雷醫生打招呼的同事和病患，今天都不太敢主動開口。
格雷醫生有些無奈地捏了捏眼窩，他朝後一伸手，牽住了克勞迪婭的手，克勞迪婭正在強忍著嗜血的本能，當格雷醫生握住了她的手之後，她才勉強把那種感覺壓制了下去。
於是她周身的氛圍也相對松散了一點。
這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斯嘉麗遠遠就瞧見了和克勞迪婭牽手而來的格雷醫生，她驚悚地註視著他們，當他們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僵硬地說：“早上好，詹森。”
格雷醫生點頭道：“早上好，斯嘉麗。”
克勞迪婭透過墨鏡看著漂亮的女護士，斯嘉麗也望向了她，兩個女人四目相對，無形的火花迸濺而出，克勞迪婭挑了挑眉，抓緊了握著詹森格雷的手，格雷醫生順手打開了自己辦公室的門，朝斯嘉麗點點頭，將克勞迪婭拉了進去。
然後，辦公室的門就關上了。
斯嘉麗整個人都驚呆了。
她是早知道克勞迪婭和格雷醫生的關系的。
但她一直以為他們不會長久。
可是……
可是眼前這一幕是怎麽回事！
怎麽還帶到醫院裏來了？！
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和一個年輕女孩……在談戀愛嗎！
不過，那真是在談戀愛嗎？！
斯嘉麗表情難看地望著那扇緊緊關閉的門，感覺她之前想得好像太簡單了。
這是克勞迪婭第一次到格雷醫生的辦公室，也是她第一次這麽全面地參觀了現代的醫院。
最初來這裏的時候，她只去了更衣室，走的時候還是從窗戶走的，所以對這裏頗為好奇。
格雷醫生一邊換白大褂一邊看著她，辦公室的窗戶拉著窗簾，雖然不如家裏的窗簾遮光，但也不至於傷到克勞迪婭。她不斷打量周圍的模樣難得帶了點孩子氣，格雷醫生換好了白大褂，就牽著她的手走進了辦公室配套的休息室裏。
休息室裏沒窗戶，有一張床和簡單的日常用品，平時如果手術太晚，來不及回家的話，格雷醫生會在這裏稍微休息一下。
“你就在這裏等我，忙完了我就回來找你。”格雷醫生這樣說道。
克勞迪婭回眸望著一身白大褂，更顯風姿出眾的男人，摘掉墨鏡說：“不行。”
格雷醫生藍色的眼睛註視著她：“外面人來人往，我認為你留在外面不太合適。這裏見不到陽光，比有窗戶的走廊更適合你。”
是的，他說得一點都沒錯，克勞迪婭也知道現在這個地方最適合自己，但她不能離開他身邊。
她擔心一旦她走了，他就會遭遇不測。
雖然現在是白天，但連她這樣的吸血鬼都可以進行遮擋之後出來活動，更不要提弗拉德那種程度的了。
所以她不得不防備。
“沒關系。”克勞迪婭固執地說，“你要去做手術嗎？”
格雷醫生沈默了一會說：“不做。”
“那你去哪裏，我都跟著你。”克勞迪婭抓著他的手說，“你應該知道哪裏照不到光，走那條路就可以了。”
格雷醫生眼神覆雜地註視著她，片刻之後，他有些壓抑地說：“可我要上班，克勞迪婭。”
……
她影響到他的工作了嗎。
是啊，怎麽會不影響呢，如果不是她，他現在早就去開會了吧。
克勞迪婭也知道自己這樣很討人厭，但是……
“好，你去吧。”她忽然話鋒一轉，坐到床上說，“我就在這裏等你。”
格雷醫生驚訝於她突然的妥協，他凝視她許久，最終什麽也沒說，點點頭轉身離開了這裏。
房門被關上，克勞迪婭盯著那扇門，聽著外面的動靜，在確定他已經離開之後，她在休息室裏呆了不到五分鐘，便戴上墨鏡自己離開了。
她是真的不能見光。
她將隨身攜帶的雨傘打開，走在走廊裏時會側撐著傘來擋住窗外的陽光。
病人和醫護人員驚訝地望著在室內打傘的女孩，他們都聽說了她是格雷醫生親自帶來的，出於對格雷醫生的尊敬，哪怕克勞迪婭的行為很詭異，卻也沒說出什麽責備的話。
血庫的羅德尼今天有點遲到，拎著公文包穿梭在走廊裏，他還不知道克勞迪婭是格雷醫生帶來的，所以當他看見她的時候，實打實地楞住了。
他很不可思議地問了句：“這位小姐，您為什麽要在醫院裏打傘呢？”
克勞迪婭冷漠地回過頭，陽光讓她感到厭惡和不適，她面無表情道：“醫院規定不能這樣嗎？”
羅德尼噎住，半晌才道：“沒有。”
克勞迪婭淡淡道：“那就行了。”本來她說完這句話就想走，繼續去找格雷醫生，但又想起這人也許是他的同事，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可能會影響到他，所以她又轉回了頭，不冷不熱地說了句，“我有畏光癥。”
畏光癥？
羅德尼楞了楞，回過神來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你是來看病的嗎？需要我幫你嗎？”
克勞迪婭皺了皺眉，耐著性子道：“我不是來看病的。”
“那你是？”
“她是來找我的。”
一個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兩人一起望去，穿著白大褂的格雷醫生單手抄兜立在那，靜靜註視著他們。
“詹森？”羅德尼驚訝地走過去，“她是來找你的？是你的病人？”
畏光癥屬於神經外科嗎？羅德尼一臉不解。
格雷醫生望向站在原地沒有動的克勞迪婭，雖然他還不能確定她違背之前的承諾私自離開休息室的目的，但他還是面不改色地對羅德尼說：“不，她不是我的病人。”
他這句話讓所有對克勞迪婭身份好奇的人都默默停住了腳步，有些顯眼地等待著他的解釋。
克勞迪婭的眼睛透過墨鏡凝望著他，他也看著她，然後他很平靜地回答了羅德尼：“她是我的女朋友。”
如果說羅德尼之前只是驚訝的話，那現在這會兒就是驚駭了。
羅德尼和格雷醫生算是同學，但他的發展遠遠不如對方。
羅德尼比任何人都清楚，詹森格雷自從念書開始，直到畢業工作至今，都沒有跟任何女性過多接觸過。
哪怕是對他有意思，故意來醫院沒病找病的姑娘，最後也都被他溫和卻堅定地拒絕了。
唯一還沒死心的，大概就是醫院裏漂亮的女護士斯嘉麗了。
那是人人都喜歡的姑娘，可就是無法獲得詹森格雷的關註。
很多時候，羅德尼甚至懷疑格雷醫生是個GAY。
……今天真是有紀念意義的一天啊。
羅德尼緩緩合上自己快掉到地上的下巴，幹巴巴道：“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談戀愛了。”
格雷醫生註視著克勞迪婭，朝她微微偏頭示意，克勞迪婭立刻撐著傘走到了他身邊。
他不著痕跡地替她擋住陽光，低聲回覆羅德尼：“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羅德尼看著雙手交握離開的兩人，好吧雖然他不斷說服自己詹森格雷戀愛了才是正常的，但他還是止不住的震驚。
他得找個人一起來發洩一下心底的八卦之火了。
克勞迪婭就這麽跟著格雷醫生走遍了大半個西格納斯醫院。
他們最後停在了一處沒有窗戶的儲物間。
他牽著她走進去，在門外掛上了修理中的牌子，隨後才關門進來。
克勞迪婭收起了黑色的傘，摘掉墨鏡，安靜地註視著他。
“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格雷醫生面不改色地詢問著，顯然已經不會再給她糊弄他的機會。
克勞迪婭站在那，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成拳，許久才說：“沒什麽事。”
格雷醫生皺了皺眉，藍色的眼睛定在她身上道：“和弗拉德三世有關？”
克勞迪婭睜大了眼睛，看起來她是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格雷醫生是個多麽聰明的人了。
“也許就像小說裏寫的，他真的變成了吸血鬼，當年並沒有死去，甚至此刻都還活著？”格雷醫生一步步逼近她，克勞迪婭情不自禁地後退，他繼續輕聲說著，“也許當年將你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就是他？”
克勞迪婭轉開臉，有些狼狽地閃躲著他的靠近。
格雷醫生直接走上前，強硬地抓住她的手腕，擲地有聲道：“看著我的眼睛，克勞迪婭，我不是傻瓜，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不可能瞞得過我，你今天一定要跟著我到醫院來，是在擔心什麽？”總是溫和的男人突然強硬起來，可真是沒克勞迪婭什麽事了。
詹森格雷緊蹙眉頭道：“你在保護我？”
克勞迪婭渾身一凜，真實目的被他如此直白地說出來，她感覺到難以言喻的慌亂。
“他……我昨天看見他了。”克勞迪婭顫抖著說出這句話，這句她原以為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來的話。
她望向詹森格雷，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藍色的眼睛道：“你會因此而離開我嗎？他必將會來找我，我會給你帶來危險，他也許會殺了你——你會因此而離開我，或者趕我走嗎？”
格雷醫生驚訝地望著她，他並不意外自己的猜測被證實了，他比較在意的是克勞迪婭的反應。
她主動環住了他的脖頸，幾乎是在用哀求的語氣說：“別離開我……我會保護你的！哪怕是我死，我也不會讓你死的……他不能從我手上奪走你，任何人都不能。”她無措地親吻著他的脖頸，似乎想用這種方式來挽留他，格雷醫生僵硬地站在那，他想，如果吸血鬼有眼淚的話，克勞迪婭現在已經哭得泣不成聲了吧。
她不想再次被拋棄。
她過去的一生都是在被拋棄中度過的。
在她認為自己終於找到了救贖的此刻，她真的不想再一次被拋棄了。
這其實很自私，這會給詹森格雷帶來難以想象的危險，但她真的真的無法離開他。
她趴在他懷裏，冰冷卻柔軟的唇不斷親吻著他，直到他慢慢抱住了她，輕撫過她的背。
“I’m here.”男人低沈而富有獨特磁性的聲音沙啞而沈澈地說著，“我不會離開你。”
克勞迪婭脊背一僵，盡管她流不出眼淚，卻能哭得出聲。
上帝對克勞迪婭從不仁慈。
但克勞迪婭得到了格雷醫生的承諾。
可她才剛剛心安了一些，耶和華就再次給了她痛擊。
夜晚。
格雷醫生驅車帶她回家。
兩人從車庫進屋，看見的，是昔日奢華內斂的別墅被砸得面目前非。
而在那面掛畫被拆掉的墻上，有人用鮮血寫著——我在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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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醫生明天就要上班了，他太累了，雖然他似乎仍然有些話想對她說，但都被克勞迪婭堵了回去。
他們還有很多時間說那些話。
雖然人類的壽命對克勞迪婭來說有些短暫，卻也不是一眨眼就會過去的。
克勞迪婭守在別墅一樓的窗前，雙眸緊緊盯著不遠處一幢白色的房間。
那棟房子在黑夜裏一點光亮都沒有。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在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她終於看見了她最不想看見的人。
那抹熟悉的深紅色披風從白色房屋的窗前飄過，一頭金發的蒼老男人朝她投來怪異的笑容，克勞迪婭整個人都戒備起來，這次她很確定，她絕對沒有看錯。
是他。
在他意識到他終將會找來的時候，他真的來了。
克勞迪婭迅速拉上窗簾，後退好幾步，整個人需要扶著桌子才能勉強站立。
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最終匯聚成一個。
格雷醫生在鬧鐘下醒過來，他疲憊按了按太陽穴，掀開被子起床。
在套間裏簡單洗漱過後，他穿上襯衣，將領帶套在襯衣領子裏，也不急著系上，把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提著公文包下樓了。
等到了樓下，他不由怔住了。
“克勞迪婭？”格雷醫生驚訝地望著她，“你還沒休息？”
天已經亮起來了，他都該去上班了，但克勞迪婭還醒著，不但醒著，還在一樓的沙發上坐著，似乎在等他。
見他下來了，克勞迪婭立刻站了起來，格雷醫生沒猜錯，她的確是在等他。
“你要去上班了？”克勞迪婭的表情和語調都有些反常的嚴肅，甚至還帶著些凝重，格雷醫生不是傻子，他有所察覺。
“是的，今天是周一。”他往前走了幾步，蔚藍的眼睛註視著她，“你有話想跟我說？”
克勞迪婭抿起唇瓣，紅色的眸子有些扭曲地閉了閉，半晌之後才問他：“不去上班可以嗎？”
格雷醫生楞了楞，似乎沒料到她會說這個。
他有些無奈地笑著說：“當然不可以。不上班賺不到錢，也無法幫助到需要幫助的人。”
克勞迪婭早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但真的聽見他說出口時，還是難掩心底的矛盾與失望。
“如果我不準你去上班，你會很生氣嗎？”她往前走了幾步，稍稍偏開頭，銀色的長發披散在肩頭，配上那條紅色的覆古長裙，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格雷醫生微微失神，卻並沒有動搖半分。
“我必須去工作，迪婭。”他走上前，遲疑了幾秒鐘，單手抱了抱她，然後撤開身子道，“我保證我會盡早回來，你可以上去休息一下，等晚上就能見到我了。”
他根本不知道有什麽危險在靠近他，他只是以為她不想和他分開而已。
其實他想得也沒錯，克勞迪婭的確不想和他分開，可她不是那麽不明事理的姑娘。
她轉開頭，天人交戰了片刻，壓低聲音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格雷醫生這下楞住了。
“你說什麽？”
克勞迪婭重覆著自己的意圖：“既然你不能不去上班，那你總可以帶我去一起去上班吧。”
……這個要求的確並不過分。
醫院本身就是公眾場合，誰去都可以，但是……
格雷醫生註視著克勞迪婭許久，克勞迪婭不妥協地回望著他，格雷醫生最終只是問她：“發生了什麽事？”
他太敏銳了，一下子就發覺了不正常，但克勞迪婭不打算告訴他真相。
盡管她不需要呼吸，但她還是深吸一口氣說：“你只要回答我可以或者不可以，這就足夠了。”
格雷醫生眼神覆雜地凝視著她：“你能忍得住嗎？醫院裏有很多病人，那裏不比商場，有很多人失血，你……”
“我可以忍得住。”克勞迪婭堅持道，“我在商場就表現得很好，不是嗎？”
的確是那樣，她在商場時雖然一開始有些失態，但最後都控制得很好。
她現在會定期飲用動物血液，連眼底的紅色都變淡了，沒有最開始那麽鮮明駭人。
也許帶她一起去醫院是可以的，但……總覺得對別人很不負責。
最後的最後，格雷醫生還是妥協了。
他似乎總是對她妥協。
這個世界上可以讓他違背良心道德而妥協的人真的太少了。
克勞迪婭換了身衣服，一條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白裙子，披了件白色的西裝外套，戴著一副墨鏡，用來遮掩她不太正常的瞳色。
她這樣一副打扮跟著格雷醫生走進西格納斯醫院的時候，立刻收獲了數不清的目光。
醫院裏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她，人們一方面驚訝於怎麽會有個如此美艷漂亮的年輕姑娘跟著他一起來上班，一方面驚訝於她雖然年紀輕輕，身上卻有一股淩駕於眾人之上的氣質。
簡單來說可能就是生人勿進吧。
所以往常會和格雷醫生打招呼的同事和病患，今天都不太敢主動開口。
格雷醫生有些無奈地捏了捏眼窩，他朝後一伸手，牽住了克勞迪婭的手，克勞迪婭正在強忍著嗜血的本能，當格雷醫生握住了她的手之後，她才勉強把那種感覺壓制了下去。
於是她周身的氛圍也相對松散了一點。
這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斯嘉麗遠遠就瞧見了和克勞迪婭牽手而來的格雷醫生，她驚悚地註視著他們，當他們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僵硬地說：“早上好，詹森。”
格雷醫生點頭道：“早上好，斯嘉麗。”
克勞迪婭透過墨鏡看著漂亮的女護士，斯嘉麗也望向了她，兩個女人四目相對，無形的火花迸濺而出，克勞迪婭挑了挑眉，抓緊了握著詹森格雷的手，格雷醫生順手打開了自己辦公室的門，朝斯嘉麗點點頭，將克勞迪婭拉了進去。
然後，辦公室的門就關上了。
斯嘉麗整個人都驚呆了。
她是早知道克勞迪婭和格雷醫生的關系的。
但她一直以為他們不會長久。
可是……
可是眼前這一幕是怎麽回事！
怎麽還帶到醫院裏來了？！
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和一個年輕女孩……在談戀愛嗎！
不過，那真是在談戀愛嗎？！
斯嘉麗表情難看地望著那扇緊緊關閉的門，感覺她之前想得好像太簡單了。
這是克勞迪婭第一次到格雷醫生的辦公室，也是她第一次這麽全面地參觀了現代的醫院。
最初來這裏的時候，她只去了更衣室，走的時候還是從窗戶走的，所以對這裏頗為好奇。
格雷醫生一邊換白大褂一邊看著她，辦公室的窗戶拉著窗簾，雖然不如家裏的窗簾遮光，但也不至於傷到克勞迪婭。她不斷打量周圍的模樣難得帶了點孩子氣，格雷醫生換好了白大褂，就牽著她的手走進了辦公室配套的休息室裏。
休息室裏沒窗戶，有一張床和簡單的日常用品，平時如果手術太晚，來不及回家的話，格雷醫生會在這裏稍微休息一下。
“你就在這裏等我，忙完了我就回來找你。”格雷醫生這樣說道。
克勞迪婭回眸望著一身白大褂，更顯風姿出眾的男人，摘掉墨鏡說：“不行。”
格雷醫生藍色的眼睛註視著她：“外面人來人往，我認為你留在外面不太合適。這裏見不到陽光，比有窗戶的走廊更適合你。”
是的，他說得一點都沒錯，克勞迪婭也知道現在這個地方最適合自己，但她不能離開他身邊。
她擔心一旦她走了，他就會遭遇不測。
雖然現在是白天，但連她這樣的吸血鬼都可以進行遮擋之後出來活動，更不要提弗拉德那種程度的了。
所以她不得不防備。
“沒關系。”克勞迪婭固執地說，“你要去做手術嗎？”
格雷醫生沈默了一會說：“不做。”
“那你去哪裏，我都跟著你。”克勞迪婭抓著他的手說，“你應該知道哪裏照不到光，走那條路就可以了。”
格雷醫生眼神覆雜地註視著她，片刻之後，他有些壓抑地說：“可我要上班，克勞迪婭。”
……
她影響到他的工作了嗎。
是啊，怎麽會不影響呢，如果不是她，他現在早就去開會了吧。
克勞迪婭也知道自己這樣很討人厭，但是……
“好，你去吧。”她忽然話鋒一轉，坐到床上說，“我就在這裏等你。”
格雷醫生驚訝於她突然的妥協，他凝視她許久，最終什麽也沒說，點點頭轉身離開了這裏。
房門被關上，克勞迪婭盯著那扇門，聽著外面的動靜，在確定他已經離開之後，她在休息室裏呆了不到五分鐘，便戴上墨鏡自己離開了。
她是真的不能見光。
她將隨身攜帶的雨傘打開，走在走廊裏時會側撐著傘來擋住窗外的陽光。
病人和醫護人員驚訝地望著在室內打傘的女孩，他們都聽說了她是格雷醫生親自帶來的，出於對格雷醫生的尊敬，哪怕克勞迪婭的行為很詭異，卻也沒說出什麽責備的話。
血庫的羅德尼今天有點遲到，拎著公文包穿梭在走廊裏，他還不知道克勞迪婭是格雷醫生帶來的，所以當他看見她的時候，實打實地楞住了。
他很不可思議地問了句：“這位小姐，您為什麽要在醫院裏打傘呢？”
克勞迪婭冷漠地回過頭，陽光讓她感到厭惡和不適，她面無表情道：“醫院規定不能這樣嗎？”
羅德尼噎住，半晌才道：“沒有。”
克勞迪婭淡淡道：“那就行了。”本來她說完這句話就想走，繼續去找格雷醫生，但又想起這人也許是他的同事，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可能會影響到他，所以她又轉回了頭，不冷不熱地說了句，“我有畏光癥。”
畏光癥？
羅德尼楞了楞，回過神來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你是來看病的嗎？需要我幫你嗎？”
克勞迪婭皺了皺眉，耐著性子道：“我不是來看病的。”
“那你是？”
“她是來找我的。”
一個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兩人一起望去，穿著白大褂的格雷醫生單手抄兜立在那，靜靜註視著他們。
“詹森？”羅德尼驚訝地走過去，“她是來找你的？是你的病人？”
畏光癥屬於神經外科嗎？羅德尼一臉不解。
格雷醫生望向站在原地沒有動的克勞迪婭，雖然他還不能確定她違背之前的承諾私自離開休息室的目的，但他還是面不改色地對羅德尼說：“不，她不是我的病人。”
他這句話讓所有對克勞迪婭身份好奇的人都默默停住了腳步，有些顯眼地等待著他的解釋。
克勞迪婭的眼睛透過墨鏡凝望著他，他也看著她，然後他很平靜地回答了羅德尼：“她是我的女朋友。”
如果說羅德尼之前只是驚訝的話，那現在這會兒就是驚駭了。
羅德尼和格雷醫生算是同學，但他的發展遠遠不如對方。
羅德尼比任何人都清楚，詹森格雷自從念書開始，直到畢業工作至今，都沒有跟任何女性過多接觸過。
哪怕是對他有意思，故意來醫院沒病找病的姑娘，最後也都被他溫和卻堅定地拒絕了。
唯一還沒死心的，大概就是醫院裏漂亮的女護士斯嘉麗了。
那是人人都喜歡的姑娘，可就是無法獲得詹森格雷的關註。
很多時候，羅德尼甚至懷疑格雷醫生是個GAY。
……今天真是有紀念意義的一天啊。
羅德尼緩緩合上自己快掉到地上的下巴，幹巴巴道：“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談戀愛了。”
格雷醫生註視著克勞迪婭，朝她微微偏頭示意，克勞迪婭立刻撐著傘走到了他身邊。
他不著痕跡地替她擋住陽光，低聲回覆羅德尼：“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羅德尼看著雙手交握離開的兩人，好吧雖然他不斷說服自己詹森格雷戀愛了才是正常的，但他還是止不住的震驚。
他得找個人一起來發洩一下心底的八卦之火了。
克勞迪婭就這麽跟著格雷醫生走遍了大半個西格納斯醫院。
他們最後停在了一處沒有窗戶的儲物間。
他牽著她走進去，在門外掛上了修理中的牌子，隨後才關門進來。
克勞迪婭收起了黑色的傘，摘掉墨鏡，安靜地註視著他。
“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格雷醫生面不改色地詢問著，顯然已經不會再給她糊弄他的機會。
克勞迪婭站在那，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成拳，許久才說：“沒什麽事。”
格雷醫生皺了皺眉，藍色的眼睛定在她身上道：“和弗拉德三世有關？”
克勞迪婭睜大了眼睛，看起來她是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格雷醫生是個多麽聰明的人了。
“也許就像小說裏寫的，他真的變成了吸血鬼，當年並沒有死去，甚至此刻都還活著？”格雷醫生一步步逼近她，克勞迪婭情不自禁地後退，他繼續輕聲說著，“也許當年將你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就是他？”
克勞迪婭轉開臉，有些狼狽地閃躲著他的靠近。
格雷醫生直接走上前，強硬地抓住她的手腕，擲地有聲道：“看著我的眼睛，克勞迪婭，我不是傻瓜，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不可能瞞得過我，你今天一定要跟著我到醫院來，是在擔心什麽？”總是溫和的男人突然強硬起來，可真是沒克勞迪婭什麽事了。
詹森格雷緊蹙眉頭道：“你在保護我？”
克勞迪婭渾身一凜，真實目的被他如此直白地說出來，她感覺到難以言喻的慌亂。
“他……我昨天看見他了。”克勞迪婭顫抖著說出這句話，這句她原以為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來的話。
她望向詹森格雷，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藍色的眼睛道：“你會因此而離開我嗎？他必將會來找我，我會給你帶來危險，他也許會殺了你——你會因此而離開我，或者趕我走嗎？”
格雷醫生驚訝地望著她，他並不意外自己的猜測被證實了，他比較在意的是克勞迪婭的反應。
她主動環住了他的脖頸，幾乎是在用哀求的語氣說：“別離開我……我會保護你的！哪怕是我死，我也不會讓你死的……他不能從我手上奪走你，任何人都不能。”她無措地親吻著他的脖頸，似乎想用這種方式來挽留他，格雷醫生僵硬地站在那，他想，如果吸血鬼有眼淚的話，克勞迪婭現在已經哭得泣不成聲了吧。
她不想再次被拋棄。
她過去的一生都是在被拋棄中度過的。
在她認為自己終於找到了救贖的此刻，她真的不想再一次被拋棄了。
這其實很自私，這會給詹森格雷帶來難以想象的危險，但她真的真的無法離開他。
她趴在他懷裏，冰冷卻柔軟的唇不斷親吻著他，直到他慢慢抱住了她，輕撫過她的背。
“I’m here.”男人低沈而富有獨特磁性的聲音沙啞而沈澈地說著，“我不會離開你。”
克勞迪婭脊背一僵，盡管她流不出眼淚，卻能哭得出聲。
上帝對克勞迪婭從不仁慈。
但克勞迪婭得到了格雷醫生的承諾。
可她才剛剛心安了一些，耶和華就再次給了她痛擊。
夜晚。
格雷醫生驅車帶她回家。
兩人從車庫進屋，看見的，是昔日奢華內斂的別墅被砸得面目前非。
而在那面掛畫被拆掉的墻上，有人用鮮血寫著——我在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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