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娜一直在等那些人在翡翠女神的授意下來討伐她。

但是沒有。

一個人都沒有。沒有矮人，沒有精靈，甚至也沒有人類。

迦娜住在西蒙的城堡裏，無聊都快要發黴了。

這幾天西蒙正常了不少，不再天天守在她身邊盯著她了，迦娜自在了一些，可無聊下來又有點思念他。

這天，她終於逮到了早早回來的他。

自從獲得了西蒙一半的力量，迦娜就可以感知到他的靠近了，一陣黑霧緩緩消散在她面前，西蒙從黑霧中緩緩走出來，他一身白色行裝，金發藍眼，神聖的白與魔法的黑糅雜在一起，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矛盾的美。

“你去哪了？”迦娜從臺階上站起來，朝他跑過去。

她撲到他懷裏，仰頭看著他的臉，他似乎永遠那麽尊貴、高雅，無時無刻不是一副強大到無可戰勝的樣子。

她突然很想看看幾萬年前的他是怎樣的，感受一下那時的他是如何的模樣。

“去處理一些事。”西蒙將迦娜攬入懷中，下一秒兩人已經到了城堡裏面，冬日的翡翠王國開始凝結成一片白色，迦娜穿得那麽少，按理說是會冷的，但因為擁有了他的魔法，她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動不動就渾身冰冷了，現在她哪怕穿著單薄的裙子，身上也暖和極了。

“處理什麽事？”迦娜靠在他身上，盯著他湛藍的眸子輕聲問道。

火龍在窗外朝她喊了一聲，長大之後它不再嘎嘎地叫了，吼叫時變得非常有氣勢，百公裏之內恐怕都能聽見這聲音，也不知道住在荊棘森林附近的人們聽見這聲音會不會害怕。

迦娜抽空給小哈打了個招呼，接著便很有求知欲地望向自己的男人，她總覺得他在做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有點好奇，並且不覺得他會告訴自己。

但是她想錯了。

西蒙幾乎立刻就告訴了她。

“阿裏多塔快死了。”西蒙的語調輕描淡寫，仿佛說的只是一個荊棘森林的怪物死去的消息，“七天之內，他會徹底斷氣，拉斐爾會接任他的位置。”

迦娜身子僵了僵，思索半晌，問他：“這是你的安排？”

西蒙緩緩將她放開，兩人在城堡黑暗的大廳裏四目相對，他幾乎是有些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確切地說，這並不是我的安排。”他輕而慢道，“這應該是拉斐爾的安排。我所做的只是順手推舟，幫了他一把而已。”

迦娜不解地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緩緩眨了眨，“阿裏多塔是你的直系後裔不是嗎？我以為你不會願意他真的出事。”

西蒙往前走了一步，他稍稍擡手，城堡裏所有的蠟燭便亮了起來，他英俊的側臉在燭光中忽明忽暗：“不。我並不惋惜他那樣的後裔離開這個世界。為了達到我的目的，死一兩個直系後裔也沒什麽所謂。”

迦娜瞪大眼睛看著他：“你的目的……？你有什麽目的。”

西蒙偏開頭，藍色的眸子裏縈繞著一股妖異的光，他須臾之後似笑非笑地說：“大概是……屠神？”

屠神？？？

迦娜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噎了半晌才道：“你要殺了科葉嘉斯？”

西蒙幾乎不曾猶豫道：“這聽起來不錯，不是嗎？”他稍稍側過身，雙手負後站在那，那一刻迦娜覺得他已經和她最初見到他時完全不同了，他不再是什麽亡靈法師，他仿佛就是幾萬年前運籌帷幄的戰神，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令人信服，擁有著她無法抗拒和反駁的力量。

“從數萬年前開始，她就在逼我做我不想做的選擇。到了今天，我已經不想再繼續任由她肆意妄為下去了。”他晦暗不明的眸子凝望著城堡黑暗的角落，低緩卻堅定地說，“最好的結果是彼此共存，她放棄她的安排。最壞的結果——”他收回目光望向迦娜，一字一頓，微笑著說，“如果她不能給我滿意的答案，就像你說的，我會殺了她。”

迦娜簡直不敢相信會有人自負到覺得自己可以殺了女神。

但西蒙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就是覺得他是真的可以做到的。

夜晚。

迦娜靠在西蒙身邊，翻來覆去很長時間，才慢慢睡著。

西蒙註視著呼吸平穩下來的迦娜，修長如玉的手指一點點劃過她屍化的肌膚，那觸碰像一個個吻一樣，即便迦娜已經睡著了，但身體還是不自覺地跟著一陣戰栗。

迦娜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回到了翡翠大陸的幾萬年前。

那是一個難以想象的亂世，到處都在進行戰爭，半獸人、精靈、矮人和人類不停地爭奪著城池與資源，她看見自己站在翡翠王國建立初期那孤獨單薄的城堡中，看見了一身銀色鎧甲，金色短發，藍色眼眸的西蒙阿塞德斯王子。

夢中，他似乎並不認識她，還在問她：“你是誰？”

他似乎很不理解她為什麽可以來到這個地方，緊蹙的眉，冰冷的眼，手中的勇士之劍似乎隨時會朝她劈下——如果她無法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的話。

迦娜試探性地開口，在這個異常真實的夢中說：“我是迦娜。”

幾萬年前的西蒙微微凝眸，很怪異地放下了他的戒備。他一步步朝她走來，他那麽高，哪怕她恢覆了本來面貌也僅僅是比他的肩膀高一點。他此刻穿著戰靴，個子就更高了，迦娜仰視著他，他手握寶劍一步步朝她走來。

然後突然，他冷凝的臉上浮現出幾絲笑意，藍色的眼底滿是寵溺道：“我知道。”

迦娜楞住了，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大殿內魚貫而入許多侍女，她們恭敬而仰慕地喚他：“王子殿下。”

是的，王子殿下……這就是真正的王子殿下，他銀色的鎧甲上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勇士之劍在他手中才不算是屈才，它不斷地發出劍鳴，充滿了殺氣。

這樣的西蒙，甚至都還沒有擁有強大的魔力，便似乎已經可以毀天滅地了。

雖然很討厭科葉嘉斯，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眼光很好，可以在幾萬年前就發現這樣一個與眾不同，註定要改寫歷史的男人。

迦娜倏地從夢中醒來，她使勁坐起來，看了看身邊，西蒙已經不在了。

她用魔法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中午了。

該死，怎麽睡到這個時候？她已經很久沒睡過這麽長時間了，最近她一直在很勤奮地進行訓練，生怕敵不過那群來討伐她的人。她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來了，有時候甚至比西蒙都早。

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會這麽晚才醒來。

迦娜從床上下去，簡單洗漱了一下，換了便捷的戎裝，打算離開城堡去活動一下筋骨。

但當她走出城堡時，卻看見了一個金色長發，筆直立在山坡上的人。

是朱利安。

塞馬沼澤的精靈王子。

他筆直地立在那，背上背著箭矢，精靈箭矢的威力迦娜在塞馬沼澤見識過了，她緩緩召喚出勇士之劍，問他：“你一個人來的？”她掃了掃他身後，壓低聲音道，“這不太可能吧？你應該帶了不少人手？讓他們都出來吧，我們速戰速決。”

朱利安金色的眼眸註視著迦娜，良久才道：“只有我一個人。”

迦娜楞住了，意外地望著他：“只有你一個人？為什麽？”她有些不理解道，“你自己一個人來——是來送死的嗎？”

朱利安表情難看起來：“你一定要和我拼個你死我活嗎？”

迦娜無奈地說：“我當然不想了，我又不是好戰分子，我只是覺得……”

“覺得翡翠女神做出了完整的預言，我本該來找你決一死戰，而不是站在這裏聊天？”

朱利安替她補全了話，迦娜聽完，深以為然地點頭說：“對對對，就是這樣。”

朱利安嘴角抽了抽，良久才道：“你還是和在森林裏時一樣。”

迦娜笑了笑：“我不會改變的。”

“不，你變了。”朱利安側目著她，“你的樣貌變了，但我還是可以認出你。”他往前走了幾步，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在迦娜開始又有些戒備的時候，他才停下腳步，凝視著她說，“你真的是魔女嗎？”

迦娜聞言微微沈默，片刻後笑了笑說：“你說呢？我說了你肯定不會相信，你大概只相信你所看到的。”

“你吞噬了神聖寶石。”朱利安冷靜地說，“我一直在思考那天科葉嘉斯所謂完整的預言——我認為那是前後矛盾的。”

迦娜意外地望著他，完全沒料到他竟然會質疑他們尊貴的女神。

“如果你真的是毀滅世界的魔女，那你應該無法靠近神聖寶石。”朱利安微微蹙眉道，“但你可以靠近，並且神聖寶石此刻還安穩地呆在你的身體裏，我能感覺到。”

迦娜緩緩擡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闔了闔眼說：“你說得沒錯，那塊石頭好好地在我身體裏呆著呢，一點排異反應都沒有。”說到這，她換了個嚴肅點的語氣道，“所以呢？你想跟我說的到底是什麽？”

朱利安這次很久都沒開口，太陽一點點升到最高的位置，陽光灑遍了整個大陸的所有角落，但即便如此，他們依然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

“我懷疑她在說謊。”朱利安氣息冷凝道，“包括……你是我的新娘這件事，也與她後來做出的預言相互矛盾。她那段預言給我的感覺，就好像是——她不希望你活著，你搶走了她重要的東西。”

很難想象朱利安是怎麽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猜到事情的全部內容的。

迦娜睜大眼眸註視著這位精靈王子，她想，她必須得承認，這個世界上還是有聰明人的。

“所以你才一個人獨自來見我？”迦娜輕聲說道。

朱利安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次他們離得更近了，近到迦娜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呼吸。

他緩緩擡起手，纖白的手緩緩落在她的眉眼間，他安靜地註視了一會，低聲說道：“我不知道我想的是否正確，但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精靈族都不會被人當做武器來用。”

迦娜感覺到眉眼間的觸碰，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緊握著勇士之劍說：“如果我說你的猜測全部正確，你會相信我嗎？”

“我不知道。”朱利安回答得很快，他緩緩收回了手，抿唇道，“我該走了。”

迦娜屏息片刻，點頭：“再見。”

朱利安後後撤幾步，他穿著銀色的長袍，側身立在那在，最後看了她一眼：“迦娜。”

迦娜望著他：“嗯。”

朱利安對她說：“我沒辦法娶你了。”

迦娜楞了楞，失笑道：“我也從未想過讓你真的娶我。”

朱利安輕聲道：“但我想過真的娶你為妻。”

迦娜眼神覆雜地望著他，朱利安最後道：“我不確定我是否可以親自證實自己的猜想，如果我們未來還是站在了對立的位置上，你不需要對我手下留情。”略頓，他微微揚眸，金色的眸子裏看不清情緒，“我也不會。”

迦娜和他對視許久，才點了一下頭，語調沙啞道：“好。”

朱利安收回註視她的目光，轉過身，輕盈地跳躍起來，修長的背影快速消失在荊棘森林之中。

迦娜筆迎著風立在山坡上，望著陽光下那個漸漸消失的身影，心中有些怪異地失落。

可這失落沒持續多久，就被一陣突變打斷了。

她感覺自己被人抱住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熟悉又陌生的翡翠王宮。

迦娜皺了皺眉，她知道這個世界上能將她這樣無聲無息帶到這兒的人不會有別人。

“西蒙？”她回眸喚道。

西蒙白色的身影緩緩出現，他們此刻站著的地方是迦娜之前只來過一次的，翡翠王國的議事廳。猶記得當時還是被要求去鬥獸場證明自己能力的時候，明明只是剛過了不久的事情，竟覺得有些恍如隔世。

其實也不怪迦娜會有這樣的感覺，此刻站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有這樣的感覺。

尤其是坐在王位上的，戴著王冠，手握火之劍的拉斐爾王子——

哦不，已經該叫拉斐爾國王了。

迦娜忽然想到了西蒙之前所說的。

阿裏多塔已經時日無多了。

看來是真的無多了。

不然拉斐爾怎麽會坐在王座上呢？

“歡迎你，迦娜。”拉斐爾可比阿裏多塔更像一個國王，他緩緩從王座上站起來，年輕英俊的面容看上去威嚴而端莊。

迦娜遲鈍地說了句：“你好。”略頓，她有點詫異地掃了掃周圍的其他人，費解地說：“……不過，我們真的可以這樣友善地打招呼嗎？你們不打算抓我嗎？”

看著她臉上的困惑，站在拉斐爾下首的碧璽公爵無語地抽了抽嘴角，看樣子這姑娘還沒搞清楚狀況，那麽就需要一個人來告訴她，他當然是願意做這個人的，但……根本不需要他。

碧璽公爵看見西蒙王子緩緩走到了她身邊，牽起她的手一步步走上了議事廳的臺階，來到了最靠近他們的新國王——拉斐爾陛下的位置。

拉斐爾微微笑了一下，對迦娜說：“現在已經不是當時的情形了，迦娜。”

他緩緩擊掌，精靈和矮人族的首領緩緩步入大殿之內，他們現在要是來個甕中捉鱉，那抓到她的幾率不會太小。

迦娜莫名有些緊張，看得出來，雖然她處處和翡翠女神對著幹，但還是對她有些忌憚的。

她緊緊握著西蒙的手，將目光轉到身邊面無表情的西蒙身上，他就那麽若無其事地站在那，仿佛這就是他們該在的地方一樣。他的平靜感染了她，她漸漸不那麽緊張了。

打起精神，迦娜望向站定在高臺之下的朱利安和矮人族首領，朱利安眼神莫名地瞥了瞥她，隨後朝拉斐爾微微彎腰，算是行禮了。

“那麽，人都到齊了。”拉斐爾重新坐回了他的王座之上，藍色的眼眸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挑起嘴角，微微笑道：“現在，我們可以正式來商議一下接下來的行動了——”

迦娜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不，確切地說，是替科葉嘉斯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們需要好好商量一下，到底該如何戰勝那肆意妄為的魔神——科葉嘉斯。”

當迦娜聽見拉斐爾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就深深地明白，西蒙這幾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到底是去做什麽了。

她目光灼灼地望向身邊的男人，西蒙站在那，嘴角輕揚，那笑意，真是和他的後裔拉斐爾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些男人們都已經商量好了，並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看看碧璽公爵，他甚至都沒有再握著那根和科葉嘉斯有著不少淵源的權杖。

迦娜忍不住擡頭看了看議事廳的天花板，豪華的水晶燈落入眼簾，她似乎還能從那盞燈上看到科葉嘉斯憤怒猙獰的臉。

那是幻覺嗎？

不是的。

幾乎下一秒，水晶燈就突然掉落下來，迦娜被西蒙拉著迅速後退，躲過了水晶燈的襲擊。

一陣白色的煙霧劃過，翡翠女神清冷而富有蠱惑力量的聲音道：“人類，果然是無法相信的物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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