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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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娜沒多少時間去思考一個一心求死的活了幾萬年的人，該是一種怎樣的心態。
她腳步飛快地穿梭在城堡裏，這種以前只在電影或者書本裏看到的場景，真的出現在她面前，讓她激動不已。
她跑起來，白色的長袍和金色的長發都跟著一起飄動，她像道白色的光影，在黑暗的城堡裏來回閃動，西蒙戴斯站在城堡最高的一層，懸空著往下看，看著下面那道白光不斷跑來跑去，默默地在心裏計數。
當他數到一的時候，迦娜氣喘籲籲地站在了他身後。
她已經跟著他一起飛過了，所以對他可以懸空漂浮著不感到任何驚訝，雖然還是忍不住羨慕和好奇。
她睜大眼睛，蔚藍的眸子凝視著他的背影說：“這裏好大，所有的門都關著，我應該住在哪？”
很高興她還知道自己是客人，沒有直接自己找個房間住，而是來詢問主人，否則她就會看見那一扇扇門打開之後，是怎樣恐怖的畫面。
西蒙緩緩轉過身，身上黑色長袍很有質感地下垂著，他的兜帽依舊戴在頭上，迦娜只能看見他面部一團黑霧，連他的頭發都看不到。
西蒙緩緩飄到她身邊，落地之後，他腳步輕不可聞地往一個方向走，迦娜立刻跟上，他們走到這條走廊第三個房間的時候停住了腳步。
西蒙伸出手，泛著青色的手落在門扶手上，輕輕一轉，覆雜的雕花木門便打開了。
迦娜從他身後探出頭，朝屋子裏面望去，是一間很大，但裝得滿滿當當的房間。
是真的滿滿當當。
房間裏面有看起來很少女氣息的公主床，還有許多玩偶，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地擺在床邊、窗戶上、櫃子上。
迦娜看得楞住了，繞過身邊的男人，走進去轉了一圈，回過頭問他：“這都是你給我準備的嗎？”那些玩偶，似乎的確是十五六歲女孩會喜歡的東西。
她依然看不見他的臉，也就無從分析他的表情，但她能感知到，他似乎精神放空了一會，才惜字如金道：“不是。”
迦娜：“……哦。”她皺皺眉，又看了看那些玩偶，道，“我已經過了玩這些的年紀了，我不太喜歡，請問可以拿走嗎？”
她不喜歡？
那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公主，每天哭哭鬧鬧，只有看見這些東西的時候才會安靜一點。
那好像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隨便。”
男人依舊不怎麽說話，能用動作達成目的的時候，他極其不想開口。
他說完了最後一句話，便轉身離開，像是要把她丟在這兒不管了。
迦娜一怔，趕緊追上去道：“等等。”
男人停住腳步，快速回過頭，一團黑霧升騰起來，迦娜似乎能感覺到他在憤怒，她到底還有什麽事？她怎麽那麽多事？
……可是，她真的事多嗎？她覺得她已經很自力更生了好嗎！
“我沒吃東西。”迦娜仰頭立在那，十六歲的少女身體，看起來倔強又嬌俏。
她咬著紅唇望著黑漆漆的男人，兩人一個像天使，一個像死神，根本是完全不搭的氣場，卻住在同一屋檐下。
“我被你召喚來之前正要吃午餐，可我還沒來得及吃，就被強行帶到這裏了，你帶我來的時候也沒問過我的意願，我都沒怪你自作主張了，你總不能讓我餓著肚子吧。”迦娜破罐子破摔道，“不如你幹脆直接餓死我，再花個一千年創造一個新的，也許那個不會像我這樣煩人？”
其實創造出迦娜哪有那麽容易。
她的一切都是完美的，西蒙唯一沒想到的是，這個在咒語和魔法陣中註定可以殺死他的人，竟然是個女孩。
他曾負氣說可以殺了她再花一千年創造一個新的，可那也只是威脅的話罷了，迦娜只有一個，如果在她強大到足夠打敗他之前真的死了，那他可能真的要再孤獨地等上個十幾萬年，才能邁向徹底的死亡。
最後，西蒙妥協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高大的身影俯視著她：“你想吃什麽。”
迦娜意外地挑挑眉：“還能點餐？”
怪異的沈默延展開來，迦娜咳了一聲，見好就收道：“什麽都行，我不挑食，能填飽肚子就可以。”
“……”
眨眼的功夫，無數的果子從窗外飛了進來，黑色的烏鴉將它們送到迦娜面前，堆積成小山。
“你可以吃一個月，它們不會腐爛。”
西蒙說完，再沒遲疑，倏地消失在原地，這次，他使用了魔法，不是用走的，迦娜別說是追了，連他的影子都沒抓住。
“該死。”看著面前堆積成小山的果子，迦娜蹲下來，撿起一個在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口。
……嗯，味道還行，酸酸甜甜，像山蘋果的味道，不難吃。
舒了口氣，迦娜回頭看看那間今後就屬於她的屋子，又看看眼前的果子小山，認命地開始大轉移。
所謂大轉移，是把屋子裏那些她不喜歡的玩偶拿出來扔到一邊，然後把果子搬進去。
她就把玩偶丟在走廊裏，也不擔心沒人管，這麽大的城堡，又這麽幹凈，走廊和廊燈都纖塵不染，定然是有人會按時收拾，雖然她還沒機會見到收拾的人，但以後總有機會的，到時候再道歉順便道謝吧。
忙完了一切，都快到中午的時間了，迦娜餓了一晚上，又沒休息，原本該精疲力盡的，但是很意外，她只是稍微有點困意而已，她想，這就是傳說中最強大完美的身體吧，連精神和體力都這麽好？
她覺得自己現在就算再出去繞著城堡跑個五萬米，也頂多只是喘喘氣，根本不會覺得累。
這感覺真好。
仿佛重獲新生。
想到在原來世界，一身脆骨的自己，迦娜覺得這趟異世界之旅，還是有點收獲的。
……哦，不對，不該是異世界之旅，她回不去，死了也只能是這座大陸的一把土了，她這是異世界的一生啊。
那聽起來，好像也還不錯。
收拾好了房間，迦娜又吃了幾個果子，隨後便躺到很大很軟的公主床上，蓋上被子準備睡一覺。她這會兒更加確定會有人專門收拾這棟城堡了，要不然為什麽連被子都是嶄新的，還帶著太陽暖洋洋的味道？
迦娜摟緊了被子，一直有點冷的身體終於逐漸溫暖起來，俗話說得好，飽暖思淫……啊呸，飽暖思睡眠，迦娜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閉上眼，很快就睡著了。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並非自願，而是……外面好像下起了狂風暴雨，巨大的閃電過後，一道驚雷直接劈醒了迦娜。
迦娜住在城堡最高的一層，這雷聲大得她幾乎覺得雷是緊挨著她頭頂劈下來的，她一身冷汗地爬起來，要說她活了二十幾年，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打雷。
真的怕。
大約是小時候的心理陰影，被拋棄在福利院門口的時候，就是一個下雨天，小小的迦娜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那時好像有記憶一樣，清楚地記得她仰躺在潮濕的地面上，雨水狠狠地打在她年幼的臉上，幾乎要把她淹死。
後來，也是一道快要刺瞎她的閃電，伴隨著可怕的雷襲來，迦娜那時還不會說話，只能哭嚎，她絕望的哭嚎在她即將死亡之前，為她帶來了一份曙光，福利院的保安終於發現了雷聲中嬰兒的哭聲，打著傘急急忙忙跑出來，將她抱了回去。
迦娜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小的嬰兒會有記憶，她現在想，也許她從小就是特殊的。
否則，為什麽會在二十五歲的時候來到這裏呢？
從床上爬下去，迦娜穿上她唯一的銀色短靴，捂著心口推開對她此刻而言太高太厚重的門。
她邁出去，面朝西蒙之前消失的方向，一步步走過去。
“西蒙。”
此刻已經入夜，雨水伴隨著雷聲，整座城堡忽明忽暗，嚇人程度可以直接拍攝下來拿去當恐怖片。
迦娜吸了口氣，加快腳步越過大廳，走向這一層另外一端的房間，擡起小手拍著一扇又一扇的門，有點絕望地喊道：“西蒙，你在哪？”
她在找他。
安靜了不過一個下午，她又要開始煩人了。
迦娜敲了那麽多門，卻沒有一扇為她打開，她試著打開門，卻都失敗了，她想，這些門如果不是鎖住了，那就是用魔法封閉了，她無心去探究裏面是什麽，喊著男人的聲音不自覺帶起了哭腔。
“西蒙，你在哪兒？我很害怕。”
迦娜湛藍的眸子裏續滿了淚水，好像隨時會流出來，在又一道閃電劃過時，那刺眼的亮度告訴迦娜又要有一陣巨大的驚雷，她恐懼極了，捂住耳朵蹲下去，尖叫道：“西蒙！！！”
幾乎在雷聲打下來的一瞬間，迦娜好像被人抱在了懷裏，她感覺自己放在耳邊的手被拿開了，隨後，有什麽溫暖的熱流淌進了她的耳朵，她沒聽見那令人恐懼的雷聲。
迦娜恍惚地睜開眼，茫然地望向眼前，她面前依舊一片空空蕩蕩，只有大雨中忽明忽暗的走廊。她回過神來，迅速轉回身，依舊蹲在那，然後她發現，她一直在找的人就在她身後，他彎著腰，雙手在她耳朵的位置，手心裏是銀色的流光。
她想，那就是讓她可以聽不見雷聲的魔法吧？
迦娜懵懵懂懂地凝望著彎著腰的男人，她依舊看不見他的臉，之前她沒怎麽放在心上，此刻卻忽然起了一股較勁的心。
“為什麽要藏起來你的臉？”迦娜蹲在那，手已經放下了，她雙腿已經麻木了，無法支撐起身體，只能靠手撐在兩邊的地面上，這才不會摔倒。
“不想讓人看見嗎？”迦娜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皺著眉說，“我也不能看嗎？”
空氣中凝結著沈默，迦娜除了自己的說話聲，聽不見任何聲音，但她知道他也沒說話，她感覺得到。
“回答我。”
腿上漸漸恢覆了知覺，迦娜一點點站起來，彎著腰的男人也慢慢直起身，她實在得感慨一下她目前這個不方便行動的身高，腦門只能到男人的胸口，天知道她多想直接擡手去觸碰他臉前那道黑霧，說不定那樣就能打散它們！
倔強的女孩站在那，仰頭緊盯著他，好像得不到滿意的回答就不罷休似的，西蒙垂眸睨著她，即便知道她看不見，臉上還是有點僵硬。
“沒人看到過我的模樣。”
他在黑暗中冷漠地開口，“如果有一天你能殺了我，那時候你就能看見了。”
迦娜皺起眉：“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她著急地說，“我總不能連自己要殺的人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吧，萬一你最後搞個替身出來，我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你，沾沾自喜地以為殺了你，其實你跑了呢？”
“……我為什麽要跑。”是盡量壓抑著無語情緒的聲音。
她當然知道他巴不得死，不然也不會創造她，但是……
“誰知道呢，人的思想是會變的，我想你剛開始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時候，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真的因為無法真正死亡而絕望吧？”
好像突然說到了重點，那一刻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了，迦娜反應了一會，發現不是似乎，是真的。
帶著水霧的空氣凝結成六角冰花，迦娜伸手接住一塊，冰花在她手心裏融化，帶來一股冷意。
“我說對了。”她斷定道。
西蒙戴斯沒有說話。
迦娜覺得她膽子是真的大，面對這個隨時能把她弄死的人，她居然還能這麽氣勢洶洶地說話，大概就是仗著她說對了，而他也是真的想死，應該不會因此就殺了她，所以才有恃無恐吧。
“所以，給我看看吧。”迦娜輕聲道，“至少在這座城堡裏，在你的地盤上，或者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要遮住你的臉。你難道不希望有人能記住你嗎？不是一個誰都可以叫的名字，也不是一個身份或者代號，只是因為你是你。”
迦娜的話太具有誘惑力了。
不是因為名字，不是因為一個身份，一個代號，只是因為他是他。
西蒙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
當她提出來之後，他猛地發現，那樣，好像的確不錯。
他希望有人能記住他，哪怕他極度地想要獲得真正死亡的解脫。
可記住他的人，又不是什麽人都可以。
也許，命運裏註定可以殺死他的迦娜，是可以的。
迦娜的確和翡翠大陸上的所有人都不同。
來自異世界的靈魂讓她的言談舉止奇妙又詭異，她目不轉睛地凝視他，讓他感覺無所遁形。
許久，當水蒸氣凝結的冰花全都融化之後，冷冷地站在那的黑袍男人才緩緩開口，冷靜地說：“你確定要看？”
竟然真的有希望。
迦娜沒想到結果會這麽好，她激動地點點頭：“當然，我當然要看，哪怕你讓我付出點代價。”
似乎感覺到面前的人笑了一下，當然不是愉悅的笑，肯定是冷笑，但那也讓迦娜信心百倍。
“給我看吧。”她往前邁了一步，幾乎踮起腳尖，想要在第一時刻看見他的臉。
看著女孩越來越近的精致臉龐，西蒙戴斯的手一點點上移，然後，在長久的沈默之後，他做了一個，幾萬年來，他從未做過，也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做的動作。
他摘掉了他黑色長袍的兜帽。
然後，他面前的黑霧消失，迦娜看見了黑霧逐漸消失之後，藏在那之後的，屬於西蒙的臉。
那不應該說是一張活人的臉。
他的皮膚蒼白、毫無血色，還泛著淡淡的青。
他的臉，沒有一絲絲生機，但這一點都不影響他的英俊。
他有一頭黑羽般的頭發，不曾精心修剪，細碎地垂著，有些遮住他的眼睛。
是的……他的眼睛。
黑色的短發下，是一雙同樣黑色的眸子，他的眼眸輪廓深邃，結合了東方與西方人的所有優點，那本該是不倫不類的，可一點都不會。
他看上去英俊極了，有些幹燥的、削薄的唇，緊緊抿著，帶著死亡氣息的視線註視著踮起腳尖凝視她的女孩，隨後薄唇開合，吐出冷漠刻骨的話語。
“看夠了嗎。”
女孩下意識搖了搖頭。
她想，她找到了可以用來形容他的一句話。
西蒙戴斯，他就像是……就像是一個，精致、英俊、完美，毫無瑕疵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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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腳步飛快地穿梭在城堡裏，這種以前只在電影或者書本裏看到的場景，真的出現在她面前，讓她激動不已。
她跑起來，白色的長袍和金色的長發都跟著一起飄動，她像道白色的光影，在黑暗的城堡裏來回閃動，西蒙戴斯站在城堡最高的一層，懸空著往下看，看著下面那道白光不斷跑來跑去，默默地在心裏計數。
當他數到一的時候，迦娜氣喘籲籲地站在了他身後。
她已經跟著他一起飛過了，所以對他可以懸空漂浮著不感到任何驚訝，雖然還是忍不住羨慕和好奇。
她睜大眼睛，蔚藍的眸子凝視著他的背影說：“這裏好大，所有的門都關著，我應該住在哪？”
很高興她還知道自己是客人，沒有直接自己找個房間住，而是來詢問主人，否則她就會看見那一扇扇門打開之後，是怎樣恐怖的畫面。
西蒙緩緩轉過身，身上黑色長袍很有質感地下垂著，他的兜帽依舊戴在頭上，迦娜只能看見他面部一團黑霧，連他的頭發都看不到。
西蒙緩緩飄到她身邊，落地之後，他腳步輕不可聞地往一個方向走，迦娜立刻跟上，他們走到這條走廊第三個房間的時候停住了腳步。
西蒙伸出手，泛著青色的手落在門扶手上，輕輕一轉，覆雜的雕花木門便打開了。
迦娜從他身後探出頭，朝屋子裏面望去，是一間很大，但裝得滿滿當當的房間。
是真的滿滿當當。
房間裏面有看起來很少女氣息的公主床，還有許多玩偶，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地擺在床邊、窗戶上、櫃子上。
迦娜看得楞住了，繞過身邊的男人，走進去轉了一圈，回過頭問他：“這都是你給我準備的嗎？”那些玩偶，似乎的確是十五六歲女孩會喜歡的東西。
她依然看不見他的臉，也就無從分析他的表情，但她能感知到，他似乎精神放空了一會，才惜字如金道：“不是。”
迦娜：“……哦。”她皺皺眉，又看了看那些玩偶，道，“我已經過了玩這些的年紀了，我不太喜歡，請問可以拿走嗎？”
她不喜歡？
那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公主，每天哭哭鬧鬧，只有看見這些東西的時候才會安靜一點。
那好像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隨便。”
男人依舊不怎麽說話，能用動作達成目的的時候，他極其不想開口。
他說完了最後一句話，便轉身離開，像是要把她丟在這兒不管了。
迦娜一怔，趕緊追上去道：“等等。”
男人停住腳步，快速回過頭，一團黑霧升騰起來，迦娜似乎能感覺到他在憤怒，她到底還有什麽事？她怎麽那麽多事？
……可是，她真的事多嗎？她覺得她已經很自力更生了好嗎！
“我沒吃東西。”迦娜仰頭立在那，十六歲的少女身體，看起來倔強又嬌俏。
她咬著紅唇望著黑漆漆的男人，兩人一個像天使，一個像死神，根本是完全不搭的氣場，卻住在同一屋檐下。
“我被你召喚來之前正要吃午餐，可我還沒來得及吃，就被強行帶到這裏了，你帶我來的時候也沒問過我的意願，我都沒怪你自作主張了，你總不能讓我餓著肚子吧。”迦娜破罐子破摔道，“不如你幹脆直接餓死我，再花個一千年創造一個新的，也許那個不會像我這樣煩人？”
其實創造出迦娜哪有那麽容易。
她的一切都是完美的，西蒙唯一沒想到的是，這個在咒語和魔法陣中註定可以殺死他的人，竟然是個女孩。
他曾負氣說可以殺了她再花一千年創造一個新的，可那也只是威脅的話罷了，迦娜只有一個，如果在她強大到足夠打敗他之前真的死了，那他可能真的要再孤獨地等上個十幾萬年，才能邁向徹底的死亡。
最後，西蒙妥協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高大的身影俯視著她：“你想吃什麽。”
迦娜意外地挑挑眉：“還能點餐？”
怪異的沈默延展開來，迦娜咳了一聲，見好就收道：“什麽都行，我不挑食，能填飽肚子就可以。”
“……”
眨眼的功夫，無數的果子從窗外飛了進來，黑色的烏鴉將它們送到迦娜面前，堆積成小山。
“你可以吃一個月，它們不會腐爛。”
西蒙說完，再沒遲疑，倏地消失在原地，這次，他使用了魔法，不是用走的，迦娜別說是追了，連他的影子都沒抓住。
“該死。”看著面前堆積成小山的果子，迦娜蹲下來，撿起一個在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口。
……嗯，味道還行，酸酸甜甜，像山蘋果的味道，不難吃。
舒了口氣，迦娜回頭看看那間今後就屬於她的屋子，又看看眼前的果子小山，認命地開始大轉移。
所謂大轉移，是把屋子裏那些她不喜歡的玩偶拿出來扔到一邊，然後把果子搬進去。
她就把玩偶丟在走廊裏，也不擔心沒人管，這麽大的城堡，又這麽幹凈，走廊和廊燈都纖塵不染，定然是有人會按時收拾，雖然她還沒機會見到收拾的人，但以後總有機會的，到時候再道歉順便道謝吧。
忙完了一切，都快到中午的時間了，迦娜餓了一晚上，又沒休息，原本該精疲力盡的，但是很意外，她只是稍微有點困意而已，她想，這就是傳說中最強大完美的身體吧，連精神和體力都這麽好？
她覺得自己現在就算再出去繞著城堡跑個五萬米，也頂多只是喘喘氣，根本不會覺得累。
這感覺真好。
仿佛重獲新生。
想到在原來世界，一身脆骨的自己，迦娜覺得這趟異世界之旅，還是有點收獲的。
……哦，不對，不該是異世界之旅，她回不去，死了也只能是這座大陸的一把土了，她這是異世界的一生啊。
那聽起來，好像也還不錯。
收拾好了房間，迦娜又吃了幾個果子，隨後便躺到很大很軟的公主床上，蓋上被子準備睡一覺。她這會兒更加確定會有人專門收拾這棟城堡了，要不然為什麽連被子都是嶄新的，還帶著太陽暖洋洋的味道？
迦娜摟緊了被子，一直有點冷的身體終於逐漸溫暖起來，俗話說得好，飽暖思淫……啊呸，飽暖思睡眠，迦娜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閉上眼，很快就睡著了。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並非自願，而是……外面好像下起了狂風暴雨，巨大的閃電過後，一道驚雷直接劈醒了迦娜。
迦娜住在城堡最高的一層，這雷聲大得她幾乎覺得雷是緊挨著她頭頂劈下來的，她一身冷汗地爬起來，要說她活了二十幾年，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打雷。
真的怕。
大約是小時候的心理陰影，被拋棄在福利院門口的時候，就是一個下雨天，小小的迦娜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那時好像有記憶一樣，清楚地記得她仰躺在潮濕的地面上，雨水狠狠地打在她年幼的臉上，幾乎要把她淹死。
後來，也是一道快要刺瞎她的閃電，伴隨著可怕的雷襲來，迦娜那時還不會說話，只能哭嚎，她絕望的哭嚎在她即將死亡之前，為她帶來了一份曙光，福利院的保安終於發現了雷聲中嬰兒的哭聲，打著傘急急忙忙跑出來，將她抱了回去。
迦娜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小的嬰兒會有記憶，她現在想，也許她從小就是特殊的。
否則，為什麽會在二十五歲的時候來到這裏呢？
從床上爬下去，迦娜穿上她唯一的銀色短靴，捂著心口推開對她此刻而言太高太厚重的門。
她邁出去，面朝西蒙之前消失的方向，一步步走過去。
“西蒙。”
此刻已經入夜，雨水伴隨著雷聲，整座城堡忽明忽暗，嚇人程度可以直接拍攝下來拿去當恐怖片。
迦娜吸了口氣，加快腳步越過大廳，走向這一層另外一端的房間，擡起小手拍著一扇又一扇的門，有點絕望地喊道：“西蒙，你在哪？”
她在找他。
安靜了不過一個下午，她又要開始煩人了。
迦娜敲了那麽多門，卻沒有一扇為她打開，她試著打開門，卻都失敗了，她想，這些門如果不是鎖住了，那就是用魔法封閉了，她無心去探究裏面是什麽，喊著男人的聲音不自覺帶起了哭腔。
“西蒙，你在哪兒？我很害怕。”
迦娜湛藍的眸子裏續滿了淚水，好像隨時會流出來，在又一道閃電劃過時，那刺眼的亮度告訴迦娜又要有一陣巨大的驚雷，她恐懼極了，捂住耳朵蹲下去，尖叫道：“西蒙！！！”
幾乎在雷聲打下來的一瞬間，迦娜好像被人抱在了懷裏，她感覺自己放在耳邊的手被拿開了，隨後，有什麽溫暖的熱流淌進了她的耳朵，她沒聽見那令人恐懼的雷聲。
迦娜恍惚地睜開眼，茫然地望向眼前，她面前依舊一片空空蕩蕩，只有大雨中忽明忽暗的走廊。她回過神來，迅速轉回身，依舊蹲在那，然後她發現，她一直在找的人就在她身後，他彎著腰，雙手在她耳朵的位置，手心裏是銀色的流光。
她想，那就是讓她可以聽不見雷聲的魔法吧？
迦娜懵懵懂懂地凝望著彎著腰的男人，她依舊看不見他的臉，之前她沒怎麽放在心上，此刻卻忽然起了一股較勁的心。
“為什麽要藏起來你的臉？”迦娜蹲在那，手已經放下了，她雙腿已經麻木了，無法支撐起身體，只能靠手撐在兩邊的地面上，這才不會摔倒。
“不想讓人看見嗎？”迦娜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皺著眉說，“我也不能看嗎？”
空氣中凝結著沈默，迦娜除了自己的說話聲，聽不見任何聲音，但她知道他也沒說話，她感覺得到。
“回答我。”
腿上漸漸恢覆了知覺，迦娜一點點站起來，彎著腰的男人也慢慢直起身，她實在得感慨一下她目前這個不方便行動的身高，腦門只能到男人的胸口，天知道她多想直接擡手去觸碰他臉前那道黑霧，說不定那樣就能打散它們！
倔強的女孩站在那，仰頭緊盯著他，好像得不到滿意的回答就不罷休似的，西蒙垂眸睨著她，即便知道她看不見，臉上還是有點僵硬。
“沒人看到過我的模樣。”
他在黑暗中冷漠地開口，“如果有一天你能殺了我，那時候你就能看見了。”
迦娜皺起眉：“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她著急地說，“我總不能連自己要殺的人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吧，萬一你最後搞個替身出來，我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你，沾沾自喜地以為殺了你，其實你跑了呢？”
“……我為什麽要跑。”是盡量壓抑著無語情緒的聲音。
她當然知道他巴不得死，不然也不會創造她，但是……
“誰知道呢，人的思想是會變的，我想你剛開始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時候，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真的因為無法真正死亡而絕望吧？”
好像突然說到了重點，那一刻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了，迦娜反應了一會，發現不是似乎，是真的。
帶著水霧的空氣凝結成六角冰花，迦娜伸手接住一塊，冰花在她手心裏融化，帶來一股冷意。
“我說對了。”她斷定道。
西蒙戴斯沒有說話。
迦娜覺得她膽子是真的大，面對這個隨時能把她弄死的人，她居然還能這麽氣勢洶洶地說話，大概就是仗著她說對了，而他也是真的想死，應該不會因此就殺了她，所以才有恃無恐吧。
“所以，給我看看吧。”迦娜輕聲道，“至少在這座城堡裏，在你的地盤上，或者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要遮住你的臉。你難道不希望有人能記住你嗎？不是一個誰都可以叫的名字，也不是一個身份或者代號，只是因為你是你。”
迦娜的話太具有誘惑力了。
不是因為名字，不是因為一個身份，一個代號，只是因為他是他。
西蒙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
當她提出來之後，他猛地發現，那樣，好像的確不錯。
他希望有人能記住他，哪怕他極度地想要獲得真正死亡的解脫。
可記住他的人，又不是什麽人都可以。
也許，命運裏註定可以殺死他的迦娜，是可以的。
迦娜的確和翡翠大陸上的所有人都不同。
來自異世界的靈魂讓她的言談舉止奇妙又詭異，她目不轉睛地凝視他，讓他感覺無所遁形。
許久，當水蒸氣凝結的冰花全都融化之後，冷冷地站在那的黑袍男人才緩緩開口，冷靜地說：“你確定要看？”
竟然真的有希望。
迦娜沒想到結果會這麽好，她激動地點點頭：“當然，我當然要看，哪怕你讓我付出點代價。”
似乎感覺到面前的人笑了一下，當然不是愉悅的笑，肯定是冷笑，但那也讓迦娜信心百倍。
“給我看吧。”她往前邁了一步，幾乎踮起腳尖，想要在第一時刻看見他的臉。
看著女孩越來越近的精致臉龐，西蒙戴斯的手一點點上移，然後，在長久的沈默之後，他做了一個，幾萬年來，他從未做過，也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做的動作。
他摘掉了他黑色長袍的兜帽。
然後，他面前的黑霧消失，迦娜看見了黑霧逐漸消失之後，藏在那之後的，屬於西蒙的臉。
那不應該說是一張活人的臉。
他的皮膚蒼白、毫無血色，還泛著淡淡的青。
他的臉，沒有一絲絲生機，但這一點都不影響他的英俊。
他有一頭黑羽般的頭發，不曾精心修剪，細碎地垂著，有些遮住他的眼睛。
是的……他的眼睛。
黑色的短發下，是一雙同樣黑色的眸子，他的眼眸輪廓深邃，結合了東方與西方人的所有優點，那本該是不倫不類的，可一點都不會。
他看上去英俊極了，有些幹燥的、削薄的唇，緊緊抿著，帶著死亡氣息的視線註視著踮起腳尖凝視她的女孩，隨後薄唇開合，吐出冷漠刻骨的話語。
“看夠了嗎。”
女孩下意識搖了搖頭。
她想，她找到了可以用來形容他的一句話。
西蒙戴斯，他就像是……就像是一個，精致、英俊、完美，毫無瑕疵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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