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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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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認識以來,潘茜從來沒有稱呼過查爾斯的姓氏。

她對他的姓氏有一種由內而外的恐懼。

好像說了,就戳破了什麽,無法維持表面的和平。

但是現在,那麽長時間沒有見面,再見面的時候,她竟然這樣冷靜地叫他的姓氏。

查爾斯微蹙眉頭,扶著她起來,等她坐到病床上之後,本想立刻收回手,可在他收回手之前,潘茜已經先一步和他拉開了距離。

她淡淡地坐在那,整理著因為摔倒而有些淩亂的衣服,她臉上的貼布有些歪了,她平靜地將它重新貼好,揚起頭,已經長到肩膀以下的黑發柔順而富有光澤,她仿佛對待其他人一樣態度安然地對待他,就好像他不是任何特殊的存在。

這本該是他的本意。

他們的關系就該在他下了決定的時候結束,她也度過了和過去一樣平靜無波的安穩日子,他們的目的都達到了,現在這樣相處就對了。

明明該感到欣慰的,可他心裏卻半點那種感覺都沒有,他甚至覺得頭疼欲裂,焦慮陰沈。

夜燈微弱的光芒下,查爾斯泛著灰色的藍眸微蹙睨著床畔坐著的女孩,比起他似乎有些無謂的神情,她要淡定得多。

她甚至還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一直在想辦法找你,我想再見你一面,至少和你說個再見。”她有些滑稽地誇張道,“我真沒想到我出了車禍你就會出現,如果我知道,我肯定早就去街上找車撞了。”

查爾斯不讚同地皺起眉,潘茜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道:“哦,當然,別擔心,我不會再糾纏你了,我知道可能在你看來,這樣的結果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我知道也許你是擔心我的安危才這樣選擇,但作為不曾道別就被拋棄的一方,作為被以這樣的方式拋棄過兩次的一方,我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厚顏無恥,事不過三,霍華德。”

她叫他的名字,叫得那麽清晰,安靜的病房裏,那個名字和那個語調,讓人毛骨悚然。

“潘茜……”

查爾斯終於有機會開口說話了,但僅僅是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就無法忍受地捂住了耳朵。

“夠了,別叫我。”她冷漠地望向他,在他閉上嘴之後,她才放下了捂著耳朵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我知道,在你看來,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你可能還覺得我大概要對你感恩戴德?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所選擇,是不是我想要的?”

她皺著眉,費解地問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做交往?你知不知道戀愛究竟意味著什麽?並不是你覺得我們得分開,我們就要分開,你習慣了對一切事情做決定,你習慣了掌握主動,連戀愛的關系都由你來決定是否繼續,可戀愛之中本身就會有這樣那樣的矛盾,我需要的是溝通!是的,我是抱怨過,怨恨過你,可那在一段感情之中,難道不是很常見的嗎?”

也許,查爾斯真的並不了解感情究竟是什麽東西。

甚至於,他都不清楚愛這個字的真正定義。

他沒有接觸過這種關系,沒有產生過這種感情,這是第一次。

所以,對於潘茜質問般的話,他給出的反應,只是一片茫然。

真新奇,居然在查爾斯霍華德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如果被他的下屬發現了,一定會覺得他們的組織完蛋了。

潘茜盯著他看了很久。

她沈默之後,慢慢冷靜下來。

她回到病床上躺下來,蓋好被子,微垂眼瞼,睨著立在一旁的男人,低聲道:“不管我曾經對我們之間的不平等或者意外抱怨過什麽,亦或是說過一些什麽。也許我們有不同的價值觀和對未來的期待,但我所想的,一直都是努力適應,努力磨合,讓我們的相處更加融洽,而不是像你一樣,不管出現什麽問題,所給出的解決方案,就是甩了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想說什麽,潘茜直接打斷了他。

“別解釋了,那都不像你了,不管你心裏怎麽想,你做的都是我說的那件事。”潘茜緊盯著他的臉,凝視著他藍色的眸子一字一頓道:“你拋棄了我,第二次。”

查爾斯緊抿唇瓣,不發一言,他知道他什麽都不能說,也說不出什麽,因為她說得太對了,他根本無從反駁,她也不會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

“查爾斯。”

她終於肯叫他的名字了,但結果卻讓他感到脊背發冷。

“我很意外你會來這裏看我,但我很高興,我不用再費心思去找你了,我要做的,不是繼續和你糾纏不清,而是如你所願——”她一字一頓,聲音很輕,卻充滿了決心,“我們分手了,正式的,你可以去繼續你的‘事業’了,在未來的某一天,如果我們在法院見面,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她說完話,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隨後便閉上眼睛,翻過身,準備休息。

查爾斯站在病床邊,目光始終緊緊註視著她,他眉頭皺著,不發一言,但卻沒有就此離開。

他伸出手,想去觸碰她,但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這是下屬發來的訊號,這裏已經不安全了,他必須馬上離開,否則會出事。

查爾斯微微偏過頭,最終,他什麽也沒說,就那麽轉身走了。

他沒看見,在他轉身之後,背對著他的潘茜睜開了眼睛,她的手緊緊攥著被子,眼淚無聲落下,濕潤了枕頭。

醫院淩晨時分的走廊裏,監控錄像微妙地全部壞掉了,一身白大褂的男人面無表情地走出走廊,朝醫院後門的盡頭而去,那裏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在他上了車之後,飛快駛離。

這輛車子離開不過五分鐘,又一輛車子停在了門口,卡爾從車上下來,看看表,天該亮了。

他點了根煙,站在車子邊抽煙,等到天亮起來的時候,第一個走進了醫院。

潘茜一夜沒睡,早上大夫來查房,看到她蒼白的臉和紅腫的眼睛,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是哪裏疼嗎?感覺不好?”

潘茜搖搖頭,抿著幹燥的唇說:“沒有,感覺很好。”

大夫很疑惑,既然感覺很好,為什麽會在晚上哭?難道不是因為疼麽?

潘茜對此表示緘默,大夫也不好再說什麽,例行檢查之後,沒有太大問題,便離開了這裏。

潘茜獨自靠在枕頭上,眼神毫無焦距地盯著床尾,不多時,房門再次被敲響,她以為是爸媽來了,收拾心情擡眼望去,卻看見了一身便裝的卡爾。

他穿著件厚大衣,天氣寒冷,他的打扮看起來很保暖。

進了屋,他便脫掉了外套,裏面是毛衣和休閑西裝,潘茜盯著他,沒說話,是卡爾先打破了沈默。

“因為今天有任務,所以必須這個時間來看你,我只能留十分鐘了,你感覺好點了嗎?”

潘茜一點都不意外他會知道自己出車禍的消息,甚至知道她在哪個醫院。

他可是特工啊,他整天派人盯著她,不知道才有鬼了。

“為什麽不說話?”

卡爾拎著一個小盒子走過來,拉過床邊的椅子坐下,問她:“你哭過?”

潘茜揉了揉眼睛,沒說話,沒什麽表情地轉開了頭。

“怕我對你進行側寫嗎?不願意和我有眼神接觸,這是大多數人見到我時的第一反應。”

他的話實在讓潘茜無法忽視,可她現在也沒精力應對他,只能強行打起精神道:“我很累,身上不太舒服,如果你很忙的話,可以先去忙。”

這是下逐客令了。

卡爾沈默了下來,顯得有些失落。

潘茜覺得頭特別疼,擡手按著額角,卡爾盯著她看了一會,見她不得門道,便擡手將她的手拉開,親手為她揉著太陽穴。

潘茜一怔,驚訝地望向他。

卡爾淡淡道:“職業病,我也會常常頭痛,這樣按的話會緩解得比較快。”

潘茜聞言沈默下來,任由他替她按著,倒不是不敢拒絕,而是真的很舒服,剛才還仿佛炸了一樣的頭瞬間清明了許多。

就這麽耐心地按了一會,在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卡爾收回手,將剛才放到一邊的盒子拿過來,當著潘茜的面打開了。

“這是捕夢網,我親手做的,送給你。”

卡爾將漂亮的掛件取出來,樹枝纏繞著銀線編制的網,牛筋繩上串著許多漂亮的彩色珠子,垂著的流蘇上點綴著羽毛和皮革,網的中間有一個圓形的孔,十八世紀的印第安人相信只有美夢可以穿過這個孔,捕夢網可以捕獲美夢,讓噩夢隨著清晨的陽光而灰飛煙滅,可以讓夜不能寐的人晚上睡一個好覺。

潘茜似乎急需這樣一個東西。

她擡起手,將捕夢網放在手裏,看了一會,輕聲道:“謝謝,我很喜歡。”

見她看得認真,卡爾似乎很高興,他站起來,時間緊迫,他必須離開了,否則會耽誤行動。

“潘茜。”

臨走之前,他靠近靠坐在病床上的她,她不解地擡頭望過來,他緊接著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個吻。

潘茜怔住,錯愕地望著他,他綠色的眸子覆雜地回望她,用一種唯獨她能理解的深沈語氣道:“如果他來看你,不要動搖,不要再變回過去的樣子。”

他太聰明了。

他猜到了一切,但也許他無法確定,查爾斯是否真的已經來過。

他只能做一個假設,這樣顯得不那麽冒犯。

但潘茜還是因此皺起了眉,她緊緊攥著手裏的捕夢網,卡爾最後看了她一眼,披上大衣,離開了病房。

潘茜在這裏住了近一周才被允許出院。

她身上還有傷口,腳踝上的比較嚴重,這讓她走路的時候不得不接受攙扶,大概還要一陣子才能行動自如。

“幸好現在放寒假,不用上課,要不然你這副模樣怎麽去學校?”

洛林和艾瑪來看她,倆人一邊一個扶著她,潘茜覺得自己跟慈禧太後似的。

“我很快就會好的。”潘茜笑笑,安撫好友,但她倆根本不信。

“我覺得你開學的時候可能還是得一瘸一拐,不過你放心,我和洛林會來接你的。”艾瑪語重心長道。

潘茜沒說話,但眼底都是笑意,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是她比較放松的時候,可她們還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直陪著她,出了院,回了家,她們還是分開了。

潘茜獨自站在自己的房間裏,將卡爾送的捕夢網掛在墻上,隨後轉開頭,打量這間屋子,她離開了一陣子,這裏一切如常,沒什麽變化,變得可能只有她的心境。

她翻出新課本,開始熟悉大四的課程,新學年她將開始實習,她向幾個律所投了簡歷,都得到了不錯的回覆,但她卻有點不想去律所實習了。

突然合上了課本,潘茜步履蹣跚地拿來筆記本電腦,直接在腿上翻開,打開谷歌,搜索著自己想要的東西。

很快,她就找到了。

美國聯邦調查局正在招募擁有創新才能的來自各個專業的有能力的大學生參加優秀實習生計劃,想要進入這一世界最頂尖的執法與情報部門實習,只要填寫FBI’s Honors Internship Program申請就可以了。

但要是想真的得到名額,還是要進行激烈競爭的,畢竟這可是全美大學生都夢寐以求的機會。他們可以進入FBI,從內部了解他們的運作,也能在內部得到更多的就業機會。

潘茜一直以來的夢想都是成為大法官,一直以來,她都確定自己會去律師事務所實習,畢業之後先做幾年律師,有了資歷和能力以及關系之後,再開始法官生涯。

然而,她現在更感興趣的,不是什麽律所,而是……

聯邦調查局。

實習期間是10個星期,從夏天的六月份開始,一直持續到八月份,和潘茜即將要開始的實習時間完全一致,簡直像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一樣。

作為混血,潘茜擁有美國國籍,家也在美國,雖然父親的生意有很大一部分在法國,但這不影響她未來在美國就業。

潘茜盯著申請表上的信息,大部分要求她都符合,成績也完全夠了,只有一條她有點拿不準。

通過FBI的所有就業背景調查要求,接受最高等級的安全調查。

最高等級的安全調查……

潘茜皺起眉,她在FBI特別行動小組看來,似乎是非常重要的“嫌疑犯”,那麽這一條……

她得想想辦法。

幾天後。

正在辦公室忙碌的卡爾接到了潘茜的電話,他有點意外,等聽到了她說的話之後,直接楞在了原地。

“我想申請到FBI進行實習,六月到八月那一期,申請表上標註了要通過FBI的就業背景調查,接受最高級別的安全審查,我想問一下,我能通過嗎?”

潘茜最終和卡爾約在一家餐廳吃晚飯。

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的一起吃飯,因為潘茜的腿腳不方便,所以卡爾開車來接她。

卡爾的車不怎麽名貴,是比較讓人接受的中檔車,他扶著潘茜,讓她坐到副駕駛上,幫她把椅子往後調了一些,還替她系了安全帶。

潘茜望著他,他系的是她送的那條領帶。

果然,領帶很適合他,更加適合他身上深灰色的西裝。

潘茜表情變了變,收回視線,直視前方,直到卡爾做完一切關上車門。

倏地,潘茜覺得自己被人盯視著,她匆忙地朝車窗外望去,似乎看見了一雙冷酷的藍色眸子,可當她靠近車窗在往外看的時候,街道盡頭已經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了。

“在看什麽?”卡爾回到駕駛座,問她。

潘茜收回視線,搖搖頭說:“沒什麽。”

卡爾順著她的視線朝外望了一眼,又看了看她的神情,最終什麽也沒說,驅車離開。

很多時候,他不需要詢問,就能得知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但很多時候,面對潘茜,他寧願裝做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車子駛離街道一段時間之後,一個黑色的頎長身影才再次出現在這裏,他獨自站在方才車子停留的地方,盯著地面上留下的車轍印記,嘴角勾起,諷刺地笑了。

也許她說得對。

自以為是地對別人好,別人不一定會領情。哪怕在此之中,你受盡內心的折磨,你也討不到任何好處,甚至還要看著她和你的死對頭去約會,用餐,而不能反對,甚至是憤怒。

餐廳裏。

潘茜挽著卡爾的手臂走進去,不是她想這麽親密,而是她不這麽做,就走不利索。

好不容易到了他們預定的座位,潘茜松了口氣,坐到卡座上,哪怕天氣很冷,她額頭卻滲出了薄汗。

服務生上前來點菜,卡爾拿出手帕遞給潘茜,潘茜楞了楞,接過來擦拭額頭,卡爾認真地詢問服務生今天有什麽推薦,隨後點了兩人的餐,等服務生離開後,便道:“我自作主張了,如果待會有什麽是你不喜歡的,你可以換掉。”

潘茜搖搖頭說:“我不挑食。”

卡爾淡淡地笑了一下,隨後斂起笑容,從隨身的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放到桌上給她看。

“這是什麽?”潘茜瞄了一眼問道。

卡爾平靜地說:“如果你要申請這一期的實習生,這會對你有幫助。”

潘茜沈默了一會,沒有很快打開看,過了許久她才說:“我可以申請嗎?我是說,我可能在FBI那裏留下了不好的檔案。”

她指的是她和查爾斯的關系。

卡爾凝視著她,面不改色道:“你沒有留下不好的檔案。”

潘茜驚訝地望著他。

“你有沒有問題,我說了算,我覺得你沒有,你就是沒有。”略頓,他低聲道,“如果你願意,我會向他們要一個名額,你可以直接到我手下來工作。”

……仿佛走了後門。

他好像斷定她可以拿到這個名額。

潘茜沈默下來,手裏捏著那份文件,心情矛盾極了。

這一頓飯,潘茜真的吃得不怎麽專心。

她魂不守舍,食不知味,卡爾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麽,她太單純了,不設防的時候心裏想什麽臉上就是什麽,他將她心裏的想法猜測得清清楚楚,但他什麽也沒說,低頭吃飯,保持安靜。

吃完飯,他送她回家,潘茜走進門之前停頓下來,望著他,低聲道:“你不問問我,為什麽想要這個實習機會嗎?”

卡爾站在駕駛座旁邊,開門正要進去,聽見這個問話,他擡眸,綠色的眸子凝視著她說:“無所謂,不管原因是什麽,我相信你拿到之後,會變得更好。”

語畢,他點點頭,跟她告辭,開車離開。

望著他車子離去的影子,潘茜捏緊了卡爾給她的文件。

不管是出於折磨查爾斯的想法也好,還是出於以後再次見面站在對立面上,讓自己更有立場,讓自己不再是那種可以隨意丟棄的女孩也好,潘茜都想拿到這個職位。

卡爾肯定猜得到她怎麽想,他那樣回答她,她想,他是對他自己有信心。

他相信他可以處理好一切,並且,讓她變回過去那樣。

似乎,他對她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信任,相信她還有僅存的良知,相信她還有回到過去的可能,在她還不曾手染鮮血或者犯罪的此刻。

潘茜心事重重地回了家,和父母打過招呼,便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

可她剛走進去,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穿著黑色襯衣的男人坐在她的單人床旁邊,膝蓋上是她的筆記本電腦,上面打開著她關於申請FBI實習生的表格。

潘茜目瞪口呆地盯著突兀地出現在她家裏的男人,聽見他頭也不擡地對她說:“你要申請這個職位,不需要萊斯特的幫助。我就可以幫你。”

說到這,他擡起眼睨了過來,藍色的眸子裏閃爍著銀色的光芒,他嘴角揚著,似笑非笑道:“主管這次招募的,是我的人。”

他用罪惡的語氣說出組織裏的高度機密,好像一點都不擔心她進入FBI後會叛變。

潘茜站在那,手裏的文件啪得一聲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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