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酒店，林瑾晨拉著伊以進房間，讓她在床上坐下，拿來藥箱後讓她脫了衣服給她上藥，她身上的大部分傷口都裂開了，血糊糊的一片，看著觸目驚心。他拿來熱毛巾，擦去那些血汙，用棉簽沾著酒精處理傷口的時候伊以疼得猛地縮了一下，林瑾晨把手上動作再放輕些。

“謝謝你及時趕到。”伊以輕聲說。

“我不去接你你就不會自己回來嗎？為什麽都要我主動？我讓洛克訂機票了，三天後回美國。”

“這麽快？！”伊以驚得連疼都不顧。

“這些還不足以讓你走嗎？”棉簽上裹了血，變成紅色的一團，“你真的是木頭做的嗎？不會疼？”

伊以低頭，林瑾晨給她穿上睡衣，雙手繞到前面給她把帶子系上的時候忽然就勢抱住她，把頭靠上她的肩膀，腦袋一偏吻住她的唇，伊以完全沒料到，驚訝之下本能地要躲，可他抱得緊，伊以躲不開，他忽然開口，低低地說，“我好怕，你和我結婚好不好？”伊以覺得手腳都僵住，失去反應，由他吻她，漸漸的他加重了力氣，讓人沒辦法呼吸，但她還是皺著眉沒推開。

停下來的是林瑾晨，他報覆性似的咬著她的唇，微用力讓她覺得有些疼，卻在他懷裏沒反抗，終於林瑾晨松開她，疲憊地說，“我好恨你。”

伊以呆坐在床上，睡衣在身上姿態很狼狽，林瑾晨開門走了出去。

她倒在床上，閉上眼，渾身傷口都疼了起來。

因為就在煦城念大學，安暖每個周末都會回家。星期六睡到早上十點，爸媽都不在家一個人打發午飯，安暖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上說煦城近日有一個國際峰會，屆時各國重要領導人都會出席，安暖關了電視，關上外套出門。

她在街上閑逛，天氣太冷把手揣在兜裏，想到奶茶店買杯奶茶暖手，走過去排隊的時候看見了認識的人。

她盯著對方看了整整十秒而對方微微瞇著眼睛一副被陌生人打擾的不悅樣子，墨藍色的羊角扣外套黑色的圍巾，原來這就是林瑾晨長大了的樣子。

想要放棄說抱歉的時候對方不太確定地叫了她的名字，“安暖？”

安暖楞了一下，點頭笑了笑，“嗯。”

五分鐘後他們已經坐在了奶茶店靠窗的那一桌，各自面前一杯奶茶，很長時間才說一句話，你怎麽回來啦？現在是在........噢，我大學就在煦城.......這一類話說起來幹巴巴無味得緊，又不是那麽熟那麽要好的朋友，別後重逢的噓寒問暖好像並不是適合他們的頻道。

他低頭喝奶茶的時候安暖就偷偷看他，秘密地把眼前的人和心裏那個小小孩重疊起來。林瑾晨一擡頭她就趕緊收回目光，好幾次差點被嗆到。

終於林瑾晨站起來，說那我先走了。

安暖在桌下握了握拳頭，下定決心站起來說你等我一下，她跑出奶茶店，往家的方向奔去，劉海全部被吹起來，這個樣子一定很好笑。體育老師要是看見八百米跑出五分鐘成績的她此刻的速度，一定會很欣慰。回來的時候林瑾晨還沒走，坐在那裏好像自動隔絕了人群。安暖氣喘籲籲地走過去，把手裏的袋子遞給他，他接過，一點被嚇到的樣子都沒有，很平靜地問，“什麽？”

袋子裏是一副手套，黑白相間，但卻不適合現在的林瑾晨的手掌大小，要小得多。

“高中時候手工課老師讓我們織的，算是結業考試。因為那個時候你已經離開了，我不知道你手的大小，只記得十三四歲的你，就根據印象織了一副。本來以為沒機會送出去的，但是沒想到今天會遇見你，”她頓了頓，微微笑著，“幫我轉交吧，給初中時代的林瑾晨。”她再深深地吸了口氣，“再幫我告訴他，那個時候我一直喜歡他，他走了後我還傷心了好久。”

看吧，也沒那麽難，不是說出來了麽？雖然是在好久好久之後，那個他和那個我都變成了另外的他和另外的我。

林瑾晨把手套拿在手裏看了有一會兒，低頭笑著說，“他知道。”

安暖坐下來繼續喝奶茶，珍珠滑過喉嚨，差點噎到，“哎？”

“喜歡這回事，”林瑾晨把手套好生放回袋子裏，說，“要感知到，也不該是那麽難的事吧？”他抿了抿嘴，像是在笑可卻沒有開心。

“不過，”他又說，“總是單方面地惦記著，很累吧？獨角戲唱久了，讓人覺得很尷尬，很丟臉。”

“哎.......”安暖笑得有些訕訕。

“沒有說你啦，”他這一次是真的笑了，“安暖你，比以前變得更勇敢了呢。”

那天在奶茶店門口分手，安暖一直目送那個墨藍色背影走了好遠好遠。她偏著腦袋，微微有些疑惑，有些若有所失，其實直到現在，林瑾晨也還是自己解釋不通的人啊。就像那些法國大師們的畫，神秘又悲哀。

不過，小女孩嘆嘆氣，心想，這個世界解釋不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就比如前兩天，明明煦城有不準在市區燃放煙花的規定，可是長江邊上有錢人們的燒錢地樂天城，還是放了一宿的煙花。天空被噴得五顏六色，砰砰砰個不停，長江的魚都被吵醒了。

“果然有錢人就是好啊，”知道思修那一套在現實中並不站得住腳的安暖扁了扁嘴，“這樣明目張膽地無視國法。”

一天的最後，天空低得像是要親吻地面，在這短短的兩天裏，煦城的鮮血快速地流失，像一個幹癟的老人那樣低下了頭，它開始變成一個空殼，脆弱到連陽光的重量都幾乎無法承受。在眼睛以外的看見之中，城市皮膚上覆蓋了一層pishuang一般的白，看起來甜，吃下去毒。許沐歌抱著胳膊懶懶地靠著辦公桌，桌上的電話很安靜。

這是內部直線，以前從早到晚響個沒完，各層匯報情況請求指示，一個掛斷另一個又馬上打進來，許沐歌沒片刻的休息時間。白天處理公司的事，晚上還要替家族謀劃。說實話他從前從沒想到自己會做這一行，要命的一行，他其實是個懶人，夢想是做寶玉那樣的富貴閑人，身邊鶯鶯燕燕圍一大群姑娘，然後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把心掏給林妹妹那樣的紅顏知己以顯情深。

那天的婚禮突襲只是在樂天城內部掀起了腥風血雨而已，業內恪守著沈默而強大的行業規則，誰都沒有把這件事捅出去，報紙電視上一點消息都沒有。北京方已經用霸道的行動宣布了摘除腫瘤的意志，他們做得小心謹慎，平民百姓壓根毫無知覺，只道天還是天地還是地，為在中國經濟之眼有一立錐之地而沾沾自喜。和長汀四家有合作的企業家們有兩種態度，一種想臨陣倒戈但是北京方對他們投誠的見面禮是九毫米的巴拉貝魯姆子彈，於是大家明白了北京這次動了真格絕無任何回旋餘地，一種趁著現在北京還沒有鎖死全城搭上了出國的私人飛機，當然那些被迫留下的小企業主們在羨慕著大佬們說走就走的灑脫時並不知道大多數灣流G5都被擊沈在了茫茫太平洋。大堂會議隨之召開，Lin給了所有家族成員離開的機會，如果他們有那個本事的話，他甚至在每一位成員的銀行戶頭上匯了一筆足夠他們平平淡淡過下半生的錢，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些錢是否有用得上的機會。

林氏現在蠻空，林瑾昱給大多數職員都放了假，病假事假生產假生理期假大舅公從鄉下來了接待親戚假，總之隨便找個由頭讓你在家呆著，別來公司就好。職員們暗暗擔心著公司運行是不是出了什麽亂子該不會要破產了吧，但是一份份他們經手的財務報表又實打實地說明了總部簡直就是座小金山，既然不是財政問題大家就只好理解為Lin因為婚姻不順心情低落所以想遣散眾人一個人呆著。女職員們在家裏翹著腳丫子看肥皂劇的時候打了雞血似的跟老家的姐妹嚷嚷，說翠花我告訴你件事啊我們公司那老總......臉上表情可以說是極其猥瑣。公司旗下的門店關了一大半，用的理由是近期煦城國際峰會為了市容體面，雖然很多居民在各個社交平臺抱怨著這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很大不便，畢竟作為煦城人好像已經緊緊和林氏掛鉤。

最高層現在就許沐歌一個，太過寂靜呼吸聲好像都被放大。太閑了就想找點事來做，於是像個老媽子似的在辦公室擦擦洗洗，把抽屜裏的東西收的收扔的扔，做完了自己這邊又開始整理馮茸那邊，拉開最下面抽屜的時候整個抽屜忽然掉了下來，是個壞掉的老抽屜，裏面的東西散了一地，很多紙頁，上面有鉛色的陰影，是畫稿。

許沐歌一張一張拾起來，很多是一些珠寶設計草圖，蹲在地上撿到某一張的時候忽然僵住，再拾起另外的，一張，又一張，還一張，都是這樣。

那些畫稿上，坐著的，站著的，在辦公桌上支著腦袋想事的，接起電話微微蹙眉的，靠在車窗上睡覺的，伸手去按電梯的，走在最後把門帶上的。

一張又一張像是鉛色的照片，定格於過去這幾年的某一刻，直把這些不起眼的小碎片帶到今天，找不到地方安置就只好鎖在漆黑的老抽屜裏，這樣不用掛鎖也不會有人打開。

而這些被某個人作為珍寶鎖住的，不能說的，不是他所以為的Lin，卻是他自己。

最後一張畫稿是畫的他靠在寶馬車門上，在煦城藝術學院的大學校門口接她，他彎著眼睛笑朝她揮手，她從人群裏抱著課本走過來，畫面裏所有人都是模糊的，一片朦朧的人海背景，只有他們是清晰的。翻過畫稿，背面用鉛筆寫著話——

11月13日，原來我會喜歡上的人，他叫許沐歌。

三月三日。

布坎南家族派出十七架去往中國的專機，但都有去無回。安德魯·布坎南最終動用在美航的關系，包下了三月三日當天晚上十點煦城飛華盛頓的一列航班，這是代表團最後的逃離機會，錯過這趟航班就意味著他們將永遠被困煦城，等著北京的屠刀落下。

洛克的腰間別了兩把槍，坐在路虎的副駕駛被硌得有些不舒服，但是他沒動，他現在渾身緊繃，視覺神經和聽覺神經都超負荷地處理著信息工作，說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也不為過。他現在不敢輕易嘲笑中國人柔弱了，他已經見識到了他們的狠勁。那些北京來的家夥，牙齒和爪子都鋒利無比，擁有著將獵物撕碎的可怖力量，最可恨的是他們像游魂一樣潛藏在暗處，洛克完全不知道槍口在什麽地方對準了他。

但是事實說明他多慮了，分別載著代表團和醫療組的兩輛路虎和載著總代表的蘭博基尼駛出了市區也沒有尾巴跟上來，三輛車疾馳在機場高速上，暢通無阻。

可是洛克懸著的心並沒有放下來，多年的從業經驗讓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有什麽東西撲了上來，下一秒就要咬上他的脊背。

“再快些。”他對司機說。

機場高速，所有的私家車都被攔在入口處，趕飛機的人們一臉焦急甚至罵罵咧咧，工作人員給出的解釋是前方發生大型連環車禍所以封路進行清理，請各位稍安勿躁，最快一個小時道路就能夠重新開放。

郊區的天空少了城市燈光的喧賓奪主，星星可以看見。七個八個，孤零零浮在天上，一閃一閃地目睹著地面上的追逐戰。

兩輛奔馳並排急速前進，車窗降下子彈從裏朝後射出，奧迪在槍林彈雨中頂著壓力滿帶殺氣沖了上來，在兩輛奔馳之間，奧迪主人開槍，奔馳車胎爆掉，駕駛員快速反應控制車身，一輛奔馳在撞上了防護欄之前停了下來，火花四濺，另一輛直接翻了車。

奧迪趁此機會沖到了前面，連放幾槍，奔馳的擋風玻璃應聲而碎，車內人跟著斃命，路面一下子安靜下來。

單手駕車的林瑾昱把奧迪拐了個彎，把打空了的史密斯·韋森扔到後座換上新的一把，奧迪如離弦之箭猛力前沖，他還要替她清理下一條尾巴。

Stan覺得力量正在跟著鮮血一起從身體裏流失，眼睛也逐漸看不清前方道路，開始感慨果然人年紀大了就是不行了，這才挨了幾槍就受不住了，二十七歲的Lin像只猛虎似的沖在前面，而過了三十歲的他在車裏奄奄一息還得靠女部下保護。

女部下把車開得很猛，超過了後方尾巴們的shouqiang射程範圍，Stan靠在副駕駛座上，偏頭看著女部下被汗水浸濕的貼在臉上的碎發，她把襯衣脫下來系在腰間，只穿了件白色的背心，手臂纖細白皙像是雕塑，看上去真是美好。當初Lin說要來送伊以的時候他很自然地就跟著說我也去，Lin拒絕了他說這很危險，可他甩甩金發說別這麽看不起人，Lin你當初不也是我帶出來的麽？那個時候真的以為沒什麽的，他又不是什麽好人，槍戰什麽的沒少參與，況且想要護送的那個女孩，他向來把她當妹妹甚至當女兒。他是個孤兒，一旦認定了什麽親人就會拼命去守護。可現在胸口腹部都挨了兩槍，真的把命拼出去的時候才發現即使到了今天自己還是會疼。

也還是會怕死。

女部下把車在路邊停下，把他從駕駛座上扶下來放在路邊，解開身上的襯衣給他包紮傷口，用力系緊的時候Stan疼得悶哼了一聲，女部下對他說，“老板，你再撐一下，封冬馬上趕到。”她站起來，朝沃爾沃走去，Stan猛然明白了什麽，掙紮著叫了她的名字，“程夏！”

她打開車門，回頭，臉上和脖子上都是汗，頭發隨意紮了個馬尾，白色背心套在身上性感又嫵媚，她轉過頭朝他笑笑，“我有個妹妹，剛大學畢業，老板你知道中國大學畢業生工作難找。幫我多往她卡裏打點錢。”

Stan想起自己回法國後就不再和兩位中國部下有聯系，四年間一個電話都沒有，可是一回來兩位部下就自動歸隊，什麽也沒說只是用眼神表示老板有事您吩咐。這女孩和那男孩都跟了他很久，他對於他們就像兄長。Stan不知道的是那女孩在他走以後就不再拿槍而是開了一家淘寶店，賣些很小女生的的飾品，粉粉嫩嫩的。Stan不知道的是如果他不回來那女孩會一直把那家像香水名的“相思法國”的淘寶店開下去，平安無事一輩子。

而他回來了。

所以沃爾沃車門關上，調頭，朝著槍彈的方向憤然迎去。

洛克和同事們一起排隊安檢，他朝安檢員吹口哨，現在他的心情很好，他知道北京不會在機場動手，這是公眾場合，煦城最近還有個那麽大的國際政治峰會，輿論的壓力，他們承受不起。代表團和醫療組都過了安檢，排在最後的是總代表和她的小醫生。

晚上十點，航班AA182準點起飛。

林瑾昱跌跌撞撞地沖進機場大廳，大屏幕上的紅色字體顯示著“已起飛”。一個小女孩一直在看他，她的媽媽走過來蒙住她的眼睛快速帶走了她。林瑾昱知道自己現在一定很狼狽，渾身淌著血像一件垃圾，他在這裏站久了一定會引來工作人員。

他覺得雙腿失去了力氣，垮著肩很想倒下去，地板上倒映著他的影子，像一件破爛品，他不知道心裏是喜是悲，好像就是什麽都沒了，起飛了什麽都帶走什麽都消失晚上回去蒙著被子睡一覺，就把重逢之類當一場夢好了。同樣的東西失去第二次不但沒有習慣反而更加痛苦，人類真是學不會聰明。

他扯著嘴角笑了一下，轉身，走了幾步忽然停住，覺得全身的血液瞬間冰涼又頃刻沸騰。

三米外，伊以站在人群中看著他。她沒有行李沒有部下就那麽一個人，小小的孤零的一個讓人覺得你可以隨時帶走她，她朝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像是害怕他逃跑，終於她在他面前停下，仰起頭看著他。

“不是叫你走嗎？！”林瑾昱紅著眼睛吼她。

伊以睜大眼睛盯著他，清瑩的瞳仁像是小小的鏡片那樣折射了他口是心非的情緒，她立在他面前沒有動作，只是仰起臉看著他，忽然腦袋小小地一偏，眨眨眼睛微微笑著說，“就不。”她平靜地伸手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頭，緊緊地擁住，這一次變成輕輕地講，聲音像雪片那樣落在他肩頭，“就不。”

就在這一刻全身披掛分崩離析，那些細小的碎片撒了一地滾出好遠，血是熱的，傷是疼的，感官恢覆，不再逞強，心裏那個想法，曾經故意狠下心來任其枯死，如今終於又在春霖中活了過來，吸飽了所有水分綠意盎然。他狠狠地回抱她，雙臂箍緊了她的肩頭，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頭發上還滴著汗，聲音很沒用地啞得不成樣子，“倔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也會被屏蔽呢？

不讓小孩子們知道怎麽害人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