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雲像只鳳凰，翅翼覆蓋了整個西方天空。配合林瑾昱處理完公司的常規工作，一天的最後，許沐歌捧著咖啡靠在辦公桌上，看著窗外那幅世界名畫般的景色。心裏有個地方在想，如果上帝要出售景色的話，那麽凡人多少錢才能夠買到？一億？還是更多？想來想去實在覺得這是個小學生問題。

“最近挺奇怪。”許沐歌喝著咖啡說，“自從大堂會議那幾個臥底被擊斃後，北京好像就安分了。”

“家族的成員損失控制下來了嗎？”站在窗前的林瑾昱問。

“嗯，最近半個月零傷亡。明天有個股東大會。”

“這才二月，時候還沒到吧？”

“是臨時的，海外方請求召開的。”

林瑾昱轉過頭來，微微皺著眉，按照中國的《公司法》，股東請求召開臨時股東大會的條件是手中所持公司股份所占比例必須在百分之十以上，而在長汀四家的家族企業中，海外合作夥伴名下的股份並沒達到這個規定。

許沐歌顯然明白他的疑惑，組織語言半晌，說，“老大你忘了，現在伊以在他們那邊，伊以手裏，有朝歌先生股份的一半，所以現在，她才是四家的最大股東。”

“有說是為什麽事嗎？”

“沒，他們只說明天的會議不止林氏，淳壹、盛山、微格的股東，也必須出席。”

林瑾昱轉頭看窗外的那幅火燒雲，橘紅的暖色正在一點點消散。

上午八點，林氏總部最高層，會議室。

海外股東們掐著點到達，伊以坐在了首座。

“兩件事，”她不由分說地開場，強迫人接受，“即日起在林氏、淳壹、盛山和微格四家公司之上成立新公司‘皇歌’，我是董事長。”

在座的股東們椅子還沒坐熱，被這突如其來的決定沖擊得腦子發暈，一時不知道怎麽反應，除了三位首席執行官沒什麽大表情，其餘的都僵坐在椅子上像是被膠水黏住。

“你們不用投票表決，同意的留下繼續擔任股東，不同意的現在變現走人。”她掃視全場，沒有人離開，“好，全部同意。”

“現在說第二件事，”她以皇歌董事長的新身份開口，“開除林氏、淳壹、和微格的三位首席執行官。”

林瑾晨整理著房間，伊以今天帶著洛克他們開會去了，因為是公司內部的股東會林瑾晨就沒跟著。她答應了一結束就會回來，林瑾晨給她兩個小時。他之所以這樣擔心到多慮的程度是因為她最近的身體莫名其妙開始出狀況，以前雖然有病根但用藥物控制著也一直還好，近來卻猛地惡化，昨天本來躺在沙發上午睡，突然坐起來咳嗽，沖到洗手間嘔吐，體溫瞬間跌到醫學可接受值以外，那一刻她的強烈反應真令林瑾晨害怕，像是她吐得冷汗涔涔的時候死神就帶著笑意輕拍她的脊背。

他想起了那個Three years的預言。

還要更努力更厲害一點，雖然她活著就是在受傷，但是他仍想她在世上活得更長久些。

林瑾晨打開儲物櫃，從裏面拿出藥箱，在打開的一瞬猛地一驚。

藥箱裏，原本第二層放著的藥劑，“塔塔勒斯”“厄克斯”到“蓋婭”，甚至“卡厄斯”，都不見了。

H.E研究所開發的藥物新品，通通以希臘諸□□字命名，威力大到會沖擊普通人的科學世界觀，可同時它們的副作用不亞於□□。這些與其說是藥不如說是毒的科研品一直由林瑾晨保管著。他猛然明白了這些天伊以的所作所為。

一分鐘後醫療組的套房外有人敲門，開門的浦島一郎看見提著藥箱的林瑾晨滿臉怒氣，正在鬥地主的醫療組員們放下了手裏的牌。

“她是病人，身為醫生的你們眼睜睜看著她自殺嗎？”

“千葉君......”福山忠吉想解釋些什麽。

林瑾晨揮手打斷他：“帶上你們的東西，被‘諸神’汙染的血液，多留在體內一分鐘，生命危險就多一分。”

斯賓特狂奔著從松鶴酒店向林氏總部進發。

會議室鴉雀無聲，有什麽東西膠著在空氣中，很壓抑。

股東們沒人說話，但臉上的神情都很難看，他們的骨頭很硬，肌肉和神經緊繃。

剛剛被“開除”的三位首席執行官也沒人說話，神情難測。

海外代表團臉上有淡淡的笑意，洛克在會議桌下翹著腳。

伊以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不露陷，挺直脊背坐得很標準，但是痛覺一旦蘇醒就再難壓回去，她感到自己穿在裏面的襯衣已經完全被冷汗濡濕。她知道那些東西一旦發作就很嚴重，後果可能大到她無法承擔，但是仍舊咬牙忍著，在會議桌下握著拳用指甲掐著自己保持清醒。

可意識，很困，想要睡過去。昏昏沈沈中聽到有人說，“涼宮董事長，這樣做是否太草率？”是個坐在會議桌末端的股東，伊以漸漸看不清他的臉。

可是沒人註意到她，在座的諸位各人有各人的心事。

一位股東硬起骨頭後大膽質問後其餘的股東也開始發問。只有吳辜撐著腦袋坐著，像個上課打瞌睡的學生。

“沒有三位首席執行官，林氏、淳壹和微格的運作該怎麽辦？”

“我不認為有比現任執行官們更好的人選去領導公司的發展，涼宮董事長是打算親自上陣嗎？”

“董事長你這麽做，難道不更像是排除異己嗎？海外的諸位是打算把中國變成自己的地盤嗎？”

既然挑明了矛盾，會議桌上的□□味兒也完全地暴露，代表們開始反擊，會議桌左右中英文交戰。

忽然有人推開了門，吵得不可開交的雙方安靜了下來，同時轉頭去看，穿著墨藍色羊角扣外套的男孩站在門口，旁邊跟著一臉驚恐的女職員，女職員對Lin說，“我攔不住他.......”

沒有任何解釋，男孩大步走進來，忽略所有人把伊以橫抱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林瑾晨，別胡鬧。”有人說。

林瑾晨的背影頓了一下，他沒有回頭看說話的哥哥，擡起腳步離開。

“這又是在鬧哪出？”一個老股東皺著眉滿臉晦氣似的說。

從最高層到一樓，一直有人朝他們投來目光，林瑾晨幾乎是跑著把伊以抱上車，醫療組已經準備好血液透析的器材，被汙染的血液，必須馬上得到凈化。靜脈針紮進伊以的手臂，暗紅色的血液流過塑料管，進入透析器。

“千葉君，你的肩膀在流血。”福山忠吉說。

林瑾晨知道肩傷又裂開了。浦島一郎拿出藥想給他止血，他有點不悅：“待會再說。”

“瑾晨......”躺在病床上的伊以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沖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弄吧。”林瑾晨低嘆一聲，妥協似的對身後的浦島一郎說。

伊以笑了笑，放心地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有種渾身血肉脫胎換骨的陌生感，窗簾拉著室內沒開燈，暗暗的也不知道是幾點。瞳孔適應了光線後看清床邊坐著人。

“瑾晨？”伊以一開口才發現嗓子是啞的。

“是我。”他說著，按亮了房間的燈。

伊以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怔怔的沒出聲。

“不認識了？”他笑著問。

“微塵。”伊以也笑，雖然覺得一笑就疼。

“要叫哥。”葉微塵替她撥了撥頭發。

“哥。”

“喝水麽？瑾晨說你可能會渴。”葉微塵倒好水，把伊以扶起來，伊以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靠床坐著，葉微塵給她在身後墊好枕頭。

“你怎麽來了？”

“不止我，他也來了。”

“嗯？”

房間門打開，Stan抱著束色彩濃烈的玫瑰走進來，找了瓶子註水插上，擺在床邊火紅的一簇。“我來看病號。”他站在床邊插著褲兜，肩膀張了張，表現得很無所謂。

“不是叫你完事了就回法國嗎？”伊以說，“再說哪有看病人送玫瑰的？”

“中國不是有句話叫鏗鏘玫瑰嗎？說的就是現在的皇歌董事長小姐。”Stan有些生氣地笑。

“你先出去，我和我妹妹說說話。”葉微塵對Stan說。

Stan照辦，走到客廳帶上了門。

“你真把自己當美少女戰士啦？”葉微塵語氣輕柔地問她。

“我馬上就二十三歲了，早就不是少女了。”

“對不起，”葉微塵摸了摸她的頭，“到現在才來看你。”

伊以搖了搖頭，“沒有。”

葉微塵握住伊以的手，看著她手上無名指上的戒指，“這個是真的？”

伊以說，“曾經是。”

他放開她的手，問，“想過回來麽？回長汀，可以和我住。”

伊以搖頭。

“有個壞消息，你的任性決定股東會沒通過，所以我現在還是微格的CEO。”

伊以低著頭沒說話，表情像是有些愧疚。

“你是不是以為，只要把我們趕出公司，我們就可以從煦城和北京的戰爭中抽身而出？你就可以一個人扮演美少女戰士的英雄角色來拯救地球？”葉微塵朝她笑了笑，“哪有這麽好的事啊，編劇不會這樣安排劇本的。”

“哥，你走吧，趁現在還能走。離開煦城，離開中國，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這裏的，進入公司也是被逼無奈的事。”

“那你呢？”

“我得留下，”伊以臭美地沖他笑，“我現在可是大Boss啊。”

“開會到一半就差點死掉的大Boss。”葉微塵說，“身為大Boss總需要幾個小嘍啰吧？等到大Boss你不再需要我的時候，我再離開。”

Stan坐在客廳的沙發裏，林瑾晨房間的門開了，林瑾晨剛從床上起來，只穿了件低領的長袖，他眼神還不是很清晰，是被鬧鐘吵醒的，鬧鐘預設的時間是經計算伊以應醒來的時間。

“葉微塵在裏面，”Stan說，“他們兄妹有話說。”

林瑾晨從伊以房門前離開，往客廳裏來，坐在Stan旁邊抱著枕頭迷糊了一會兒直接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淺淺的呼吸聲像什麽小動物。

Stan看見他劉海亂糟糟地堆在額前，睫毛長得過分，他想起這個孩子小時候的樣子，有點兇，有點冷，對人總是防備，說起話來愛損人，喜歡粘著老哥是個不折不扣的兄控。他又想起這孩子改變命運的那一槍，因為對那位威望隆重的老顧問扣下了扳機他成為顧問集團們的追殺對象，而孩子當時動手的斑蝰蛇shouqiang還是Stan給他的。斑蝰蛇，那一種白俄羅斯總統衛隊的配置，他交給他只是想讓他防身，畢竟那段時間不太平，卻沒想到他一出手就震動了整個家族。

Stan給林瑾晨蓋上毯子，“你也很不容易吶。”他說。

代表團在林氏辦理手續、處理事務直到下午五點，才在洛克的帶領下起身告辭，林瑾昱親自送他們下電梯。

洛克對Lin的態度和能力很滿意，交接手續完成得雷厲風行，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很有與其身份相符的殺伐決斷。他正想說些讚美詞，林瑾昱忽然開口問，“她身體一直不好？”

洛克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林瑾昱是在問今天會議突然被闖進來的那位小醫生抱走的總代表。

很多事情無法說也說不了，洛克只得打馬虎眼，嗯嗯啊啊了半天最終說，“涼宮流過產，當時情況比較嚴重，落下了病根。”

果然對方不再問。

葉微塵和Stan離開後，伊以又躺下睡了一會兒，直到晚飯時間。林瑾晨把飯給她端到桌上，看著她吃。伊以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林瑾晨替她端走，居然也沒像平時那樣硬要她吃完。他再進來，手裏拿著熱毛巾，給她洗臉，直直地站在床邊，一只手托著她的後腦一只手有些粗魯地在她臉上一通胡擦，伊以有些難受地嗯了兩聲，林瑾晨放開她，直直地看著她。

“伊以，你是不是以為每次我都能救活你，所以一味作死？你不要把我想得太聰明，我束手無策過，好多回。”說完他就拿著毛巾走了出去，一百多天的晚安在今夜中斷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林瑾晨都沒和伊以講話，伊以白天去哪裏他也不再問，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看書或者配藥，不跟她不管她了。

早上七點半，伊以在那扇緊閉的房門前說，“我走了，中午不回來，下午五點半到家。你記得吃飯。”

等了半分鐘，沒有回應，伊以出門，開車到林氏總部。

作為董事長，她直接把林瑾昱的辦公室搶了過來，林瑾昱帶著許沐歌馮茸搬到了對面，林氏總部地方夠大，新的辦公室什麽的隨便騰一騰就出來了，但是涼宮董事長卻非要霸占Lin的辦公室，這在總部的上千位職員眼中，被理解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下馬威式猖狂表現。

因此，此時正在給在辦公室談事的涼宮董事長和Lin送咖啡的女職員Poppy，心驚膽戰著，渾身緊繃著，哆哆嗦嗦地想把咖啡端到涼宮董事長面前，恰巧低著頭看文件的涼宮董事長正朝她伸手，她一個沒註意手一滑那一杯滾燙的咖啡就從董事長的纖纖玉手上澆了下去，膽小怕事的Poppy覺得雙腳發軟瞬間生出撲通一跪的沖動。

伊以疼得“啊”了一聲，林瑾昱趕緊過來，抓住她的手腕往辦公室旁邊的房間去。而罪魁禍首Poppy在Lin的一句“去買燙傷藥”的吩咐中下電梯取車一路疾馳。

臥室的洗手間裏，林瑾昱擰開水龍頭，把伊以的手放在冷水下沖洗，他單手掏出手機打電話，“馮茸，拿冰袋過來。”雖然被燙的痛覺灼人，但是這樣被他緊緊抓住更令人難受，伊以使力想把手抽回來，林瑾昱沒讓她得逞。

三十秒後馮茸送進來冰袋，放下後就帶上門出去了，林瑾昱給伊以敷在手上，伊以甩開，“沒那麽誇張。”林瑾昱把伊以的手捉回來，把她袖子往上捋了一些，想把冰袋再敷上的時候看見伊以手臂上赫然醒目的東西，一下子僵住，伊以把袖子放下來，把手從他手裏抽開，走到一邊。林瑾昱追上來，拽過她的手想把她的袖子再推上去，伊以極力掙紮，拼死不讓他再看，但林瑾昱力氣更大，直接把伊以按到了床上，不由分說動作近乎粗魯地脫掉她的西裝外套，解開白襯衫脫下後他覺得一瞬間喉嚨和心臟同時被什麽東西梗住。

臂，肩，腰，腹，那是一條又一條的手術縫合線，密密麻麻，像醜陋的蜈蚣一樣紮根在皮膚之上，而那些縫合線的周圍，還有淡淡的粉色疤痕，說明曾經此地的“蜈蚣”脫落並沒有多長時間。她就像一個被縫補起來的布娃娃。

他失去了力氣和反應，呆呆的沒動，而伊以躺在床上，衣服狼狽地散落在地上，她靜靜地把頭偏向一邊，沒看他。

“藥買回來了！現在就要.......”Poppy風風火火地推開門，看到床上那一幕，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手裏的裝藥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五秒鐘後她把塑料袋撿起來，低下頭快步退了出去老老實實地帶上門。

伊以推開林瑾昱，坐起來，撿起衣服穿上，整理好後朝門口走去，未來得及離開，有人雙臂抱住了她的肩頭，想要用力擁緊卻又小心翼翼地怕弄疼了她，熟悉的溫度和氣息驟然襲來，身後即是枯死的夏天。

有什麽東西，一滴，兩滴，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不要哭啊，”明明這麽說著自己的眼淚卻還是不爭氣地掉，在他面前總是很丟人，“我沒事的。”

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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