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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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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樂是煦城綠鹿廣場蒂芙尼專賣店的銷售員,蒂芙尼作為大牌子脾氣大,足夠懶,得等到上午十點才會慢悠悠地開門。反正奢侈店面對的客戶本來就少,又不像菜市場,大清早就擠滿了人,空氣裏都是殺價聲。

今早七點樂樂還美美地睡在床上,她要九點才會不急不忙地去上班。手機忽然響了,樂樂一看來電顯示差點嚇得魂飛魄散,是店長,難道自己睡過頭了嗎?不對啊,明明才七點。

“Shirley,馬上來店裏集合。”店長說。

如同所有的洋品牌銷售人員一樣,為了表現店裏的高端水平,樂樂也得到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洋名,她佩戴在胸前的名牌上寫著的名字是Shirley。

趕到店裏不過七點半,穿著制服的店長已經在給站成一排空姐般身姿挺立的店員們訓話了,店長看見了樂樂,說,“趕緊去換衣服。”

樂樂跑到更衣室換好衣服,一路小跑按身高在隊伍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雙手交疊在身前調整好呼吸,擡頭挺胸。

“今天的營業時間提前到九點,來的是貴賓,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

樂樂忍不住想笑,店長訓話的樣子就像是古代tiaojiao姑娘們的媽媽。她倒要看看等會兒來的是什麽大人物。能搞出這種聲勢的,多半是那種一夜暴富的土農民,逮著個機會就恨不得把存折掏出來給人看。真正的貴族從來都是低調有禮的,對她們這些小店員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反觀那些土農民,有兩個錢就恨不得拿成沓的人民幣砸人,聲音嚷得像是在唱山歌。賣蒂芙尼賣多了,小姑娘樂樂也養成了看人的好本領。

九點的時候,店長吩咐把店門打開,店員們分為兩列左右排開,十分鐘後一輛白色凱迪拉克停在了店門外,走下來的是一對年輕的情侶。男孩穿著黑色的大衣女孩穿著白色的羽絨外套,兩個人都很漂亮,也不像樂樂想象中的盛氣淩人,身上有一種與人為善的氣質,著實讓人討厭不起來。

“歡迎光臨。”女孩們一齊彎腰對貴賓說。

對面建築裏,有人放下了望遠鏡,金色面具下碧色的眼瞳凝固了悲傷。他在煦城零下的天氣裏還是不要命地只穿了白襯衣,袖口和領扣都沒扣,很落拓地敞開著。

姐姐你,要結婚了啊。

沒想到最後站在你身邊的男人還真是那個人,當年他捏著拳頭說長大了要娶姐姐時我還打了他一拳呢,因為在我心裏沒人配得上姐姐,雖然下一秒就很沒用地被那小子打了回來,最後還是姐姐幫我出的頭。

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的女孩就要成為別人的妻子啦,我能做的卻只有讓蒂梵尼店提前營業,這真是一個美國冷笑話。

亞歷克斯·布坎南悲哀地想。

一個小時後蒂梵尼店的女孩們把貴賓送出門,上車前盛危言看了看左手邊那棟大樓的高處。

“怎麽了?”葉微塵循著她的目光看去。

“沒什麽。”盛危言搖搖頭,上了車。

葉微塵上車,開車的時候戴上耳機打電話,“爸爸,我們三天後來看你,嗯,不是女朋友......”他看向盛危言,“是未婚妻。”

大堂會議後王朝歌和林瑾昱一直沒有交談,直到第二天他才把林瑾昱喊進書房。王朝歌的開場方式並不友善,他打開了一段錄音,陰沈著臉等到錄音播放完畢。

“我以為在昨天的會議上我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夠明白。”王朝歌說。

林瑾昱並不意外,那段錄音是他的一個電話,打給北京的吳辜,拜托他向喬延元傳達煦城方談判的意志。他知道長汀的一切都在王朝歌的監視下,電話被監聽是很正常的事。

“我還沒死。你這麽急著上位?”王朝歌陰沈起來的樣子很惹人討厭,像是爪牙猛厲的鷹鷲。他從書桌後走出來,到林瑾昱面前停下,“你真以為和那邊談判會有好結果?”

“先生,”林瑾昱說,“你必須承認,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是條死胡同,什麽時候到底只是時間問題。談判起碼還有一絲生機。”

“那我來告訴你,那些人在談判中會提出什麽條件,他們會要求家族關閉所有的黑色產業,自斷臂膀,然後他們奪過家族企業的控制權,到時候我們一無所有,只能任人宰割。”

“我們現在有得太多了。”

王朝歌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先是難以置信地楞了好一會兒,然後像是面對小孩子的無理取鬧似的搖著頭笑,他走回書桌後,坐下來,“孩子,別告訴我你現在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放下屠刀並不能立地成佛,只會招來妖魔。”

“我想試試。”

“怎麽試?告訴他們給你時間,你試著把一切彎路拗過來?告訴他們相信你的人格,現在你想做個好人?孩子,我建議你少看點老電影,表演痕跡太重,太不現實。”

林瑾昱沒說話。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什麽,你不知道他是打算繼續堅持還是就此放棄。

“你不知道昨天你犯了多麽大的錯,顧問們並不完全是長汀的部下,更多的來講我們和他們是合作關系,各自分利,他們沒有表現得那麽敦厚溫吞,昨天你也看到了,他們喜歡用命解決問題。一旦家長的意志出現動搖,一旦家長有背叛家族的傾向,他們會先於敵人把槍口抵著你的腦袋。別怪他們心狠,想一想,如果你的談判成功了,那位喬委員長要你解散黑道,家族的顧問接線人執行人們該何去何從呢?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你要為了你一個人的生,搭上所有人的命嗎?”

“我還是想試試。”這個二十二歲的男人表現得像個聽不進話的犟小孩。

“我想現在你應該知道你父親的死因了,對嗎?”

林瑾昱沒否認。他初歸煦城的時候,對長汀的一切都懷有敵意和戒備,懷疑過王朝歌懷疑過竟為之,但是等到他接管家族產業後才明白,殺死父親的不是別人正是跟隨父親多年的顧問。當林君則推心置腹地告訴他的老友自己想結束這一切帶著兩個兒子去成都養老的時候,那位老友傷感地表示他雖然舍不得他們這麽多年共事的情誼但是他仍舊祝福林家的家長,祝福他可以在成都那座悠閑的城市裏頤養天年,他甚至說自己搓麻將的技術不賴,讓林君則做好接招的準備。

而他最後的出招是用子彈打穿了林君則的心臟。顯然,林家的家長沒接住。

當然,這個顧問不久後也死了,下達死亡命令的是王朝歌。無論如何,顧問對家長出手都是以下犯上,朝歌先生必須正秩序。

“你想步他的後塵?”王朝歌繼續問。

林瑾昱並沒有私人顧問,他和林家的顧問們都保持著客氣禮貌的關系,大家沒有情誼全靠利益共事。取代私人顧問位置的是許沐歌,不過林瑾昱想如果他對那個笑起來像不二周助的年輕男孩說沐歌我不想再做這行了,許沐歌一定會拍著他的肩說老大我支持你。是真的支持,不會在他一轉身就扣下扳機打穿他的心臟。

“接下來好好表現,”王朝歌說,“別辜負了你的好槍法,顧問們得看見你手上的鮮血才能相信你的決心。沒人會效忠一位意志不堅的家長。”

“讓我試試,我一個人去。”林瑾昱說。

王朝歌沈默了幾秒,然後他猛地拉開抽屜拿起shouqiang對準林瑾昱,“對方有槍,你有什麽?”

“先生,我還知道談判和送死的區別。”

“你的談判,就意味著送死。”

“讓我放下槍的前提是對方也兩手空空。”

“你以為那一位委員長會答應?”

“我說過,讓我試試。”

良久,王朝歌放下了僵直的手臂,把shouqiang拍在了桌上,問,“為了什麽?”

“我想娶她。”

日歷上的數字終於到了一年的末尾,學生們在新年快樂的祝福和擁抱中紛紛拖著行李箱離校,開始為期三天的元旦小長假。

伊以的機票在12月31號的上午十點,因為還要返校她帶的東西不多,只背了書包。她打算坐地鐵去機場,想要進站的時候卻被人阻止了。

“坐出租車。”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島本滕人一臉嚴肅地說,這個家夥和他的雙胞胎哥哥總有神出鬼沒的本事。

伊以被島本滕人拽著胳膊從人群中帶了出來,他隨便攔了輛出租車,打開後車門讓伊以先進去,自己隨後。

“怎麽了?”伊以清楚島本滕人的職責。

“地鐵人太多,會很麻煩。”

伊以沒再問下去,把書包背在前面靠在玻璃窗上發呆,總之好好配合吧,別成為累贅就好。

她的額頭抵著映照著冬陽的玻璃窗,閉上了眼睛。

到了機場島本滕人緊跟著伊以,他的航班座位就在伊以旁邊。過安檢前伊以說想去下洗手間,島本滕人在外面等候。

洗完手在鏡子前理了理劉海,伊以忽然聽到腳下方傳來一種急促紊亂的呼吸,像是受驚的小獸,明明想極力忍耐恐懼但是又力不從心,她蹲下來,朝洗手臺下面那塊漆黑的空間看去,那是一個正方形區域,安置著排水管和清潔用具,這些冷冰冰的靜物之外,黑暗中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死盯著她。

活物。

是個小孩,坐在地上緊抱著膝蓋,眼神止不住地顫。

伊以把她抱出來,拍幹凈她頭上和臉上的灰,問,“你怎麽在這兒啊?”

喬喬哆哆嗦嗦地開口,“媽媽,媽媽被他們帶走了。”

“誰?”

“穿黑色衣服的人,白襯衣,領口上有紅色的花。”喬喬的眼淚掉了下來,掛在嘴唇上方,“媽媽和我要坐飛機去洛杉磯的,這些人突然就沖出來了,媽媽讓我跑,不要跟著她,她被帶走了,我聽得見,他們打暈了她。”

伊以的第一反應是從衣兜裏拿出手機鍵入110的號碼,但是就在按下通話鍵的那一刻猛然明白了什麽,她有些受挫地放下了手,問,“不能報警,對麽?”

喬喬點頭,眼淚落到了地上。

原來這個小孩說爸爸在做很危險的事,不是在騙她。

洗手間又進來新的人,伊以下意識地喬喬往自己面前拉了拉,用身體擋住她。她拉著她的手,說,“我不知道能不能把你從這裏帶走,但是我盡力。”她摘下書包帶子,打開書包後從裏面拿出一頂毛線帽子,把喬喬的長頭發全部盤起來後用帽子扣住,又給她脫下穿在外面的深藍色小鬥篷,塞進書包,把一條紅色圍巾裹在了她毛衣外面。伊以拿出口罩,想給喬喬戴上的時候忽然楞住了,她把口罩揣回兜裏,從地上站起來,“拉緊我的手,不要躲也不要藏,自然一點。”

她拍了拍喬喬的手,帶著她走出去。伊以目不斜視地往前面走,穿過人群和島本滕人匯合。島本滕人看到喬喬的時候向伊以投過去詢問的眼神。

“我們得帶著她。”她壓低聲音說。

“你一個就已經夠麻煩了。”島本滕人向來對她沒什麽好感,講話從來不客氣。

“讓她跟我們一起,飛機上我會照顧她的。”伊以堅持。

“你要我把話講得再明白一點麽?從你進入戎政開始就是我和直人在照顧你,我不認為你有處理好麻煩的本事。”

“拜托,”伊以急了,“她不是麻煩,她是個人,你把她單獨留在這裏,她很可能會死的。”

島本直人的目光毫不溫柔地掃過喬喬還沾著淚水的臉,“帶著她我們可能會死,我實話現在我很懷疑她就是那個危險。”一個小時前他接到上級的電話說接下來可能會有危險,所以他才會要求伊以乘出租車。人一多就容易亂。

島本直人一把抓過伊以的手,毫不客氣地拖著她往前走,喬喬死死地抓著伊以的另一只手,島本直人停下來沖喬喬壓低聲音說,“小孩,別逼我對你動手。”

“她在那兒!”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

“目標抓了一個,漏了一個。”從機場開出去的一輛桑塔納上,副駕駛的人對耳機匯報。後座歪躺著一個失去意識的婦人,看穿著她來自不錯的階層。

“抓的,大的還是小的?”耳機裏的女聲很冷靜。

“大的。”

“小的那個更關鍵。”

“B組留在機場,正在排查。”

“好好看管,但是紳士一點,你們不是土匪。”

“是!”

竟曦時掛斷電話,視線裏出現一輛白色雪佛蘭,她停下車,解開安全帶後下車,副駕駛的周沁遙擔心地看著車外和從白色雪佛蘭上下來的人交談的女兒。女兒本來正要送她去煦城的機場,接了某個電話後就開始不停地打電話安排事務,雖然女兒戴著耳機但是從她零星的命令中,周沁遙知道這不是好兆頭。她的目的地是多倫多,也是女兒安排的,女兒只說媽媽這段時間家裏會比較忙你去多倫多散散心,她明白女兒的意思,為了不成為女兒的後顧之憂,她同意了,唯一的囑咐是我在那裏等你,好好地來見我,少了一根頭發我就不給你開門。

三十秒後竟曦時折轉回來,打開周沁遙這邊的車門,說,“媽媽,我安排了人送你,我有點事,必須回去。”

“什麽事?”

“媽媽!”竟曦時很明顯在趕時間,沒時間沒心情多解釋,“我一根頭發都不會少的,相信我。”手機又響了,她接起,搶在對方之前開口,“再等我半個小時。”她皺了皺眉,轉過身去思考了幾秒,然後說,“那就全部扮成婚車的樣子,從淳壹旗下的演藝公司抽一批藝人過來,叫他們表演一場婚禮。”她快速講完後掛斷電話,轉過來繼續對母親說,“媽媽,你信耶穌的對不對?現在有人有生命危險,我不能見死不救。”

“曦時,你以為我會犧牲你去救別人家的孩子?你把我想得太偉大了。”

“媽媽,好好的去多倫多,事情結束我就去找你。”雪佛蘭轎車旁邊的人不斷朝這邊投來目光,竟曦時覺得很心煩。

“為什麽你們都是這樣?你和那個男人,從來只顧自己,你就不想我會為你擔多少心?你就不想這跟把我自己送上那種地方沒什麽區別?曦時,你真狠心。”一直優雅高貴的大小姐母親忽然表現得像個小家子氣的未成年姑娘。

竟曦時嘆了嘆氣,朝雪佛蘭旁邊的人招了招手,那人快步過來,竟曦時吩咐,“開我的車送夫人去機場。”馬上又搖手否定,“不,陪她坐飛機,一直到多倫多。”她朝坐在車裏的母親投去抱歉的眼神,轉身快步朝雪佛蘭走去,上車後調轉車頭絕塵而去。

白色凱迪拉克行駛在山間公路上,不斷爬坡,光禿禿的冬林不斷往後退,偶爾一兩只灰鷹從天際掠過。

車子再度轉彎的時候,後視鏡裏捕捉到了蘭博基尼的影子,一閃而逝。

“他一直在跟著你。”葉微塵說,“真是個黏人的弟弟。”

盛危言坐在副駕駛沒說話,葉微塵握了握她的手,“別緊張。”

他們在去療養院的路上,這是盛危言回國後第一次和葉泓正見面,以葉微塵未婚妻的身份。

葉泓正在門口迎接他們,脫下正裝穿著棉服的他看上去親切不少,面上保持著友好的微笑,一個多月來住在山中竟也有了幾分道骨仙風的世外高人味兒。

“危言你能來,說實話我很高興。”葉泓正語氣真摯。

盛危言朝長輩笑笑。葉泓正領著他們走進去,房間裏已經準備好了茶,很暖和。三個人都脫了外套,圍坐在桌旁。

“婚禮定在什麽時候?”

“2月14。”葉微塵說。

“情人節啊。”葉泓正笑。

“那天也是舊歷新年。”

“肯定會很熱鬧。”葉泓正沒提他可能等不到那一天的話,兒子也像忘記了這回事。

父子談話的時候盛危言就捧著茶杯坐在一邊靜靜地聽,偶爾和轉過頭來的葉微塵對上眼神就笑一笑。沒多久葉微塵的手機響了,他走到一邊接起,面色變得嚴肅,回來的時候取下掛在一邊的外套說,“有點事,我得趕回去。”

“嚴重麽?”葉泓正問。

“不是什麽大事。”葉微塵穿好外套,轉過頭對盛危言說,“別擔心,就在這裏陪著爸爸,等我處理完就回來接你。”

盛危言拉了拉他的手,“小心一點。”

“放心。”葉微塵打開門走了出去。

屋子裏只剩下葉泓正和盛危言,都只是靜靜地喝著手裏的茶,老的悠閑小的拘謹。無言不知多久,葉泓正走到一邊,打開抽屜取出藥片,坐回來用水送了下去。盛危言看著桌上那個小小的白色藥瓶,忽然楞楞地問了句,“苦麽?”問完就後悔了,這不是和長輩說話的語氣,她低頭看手裏的茶杯。

“真快吶。”葉泓正忽然說,盛危言擡頭看他,他朝著女孩笑,“感覺你還只有小貓這麽長,一下子也到了嫁人的年紀了,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出生在長汀的女孩子,你是第一個,哥哥們都很高興,都喜歡女兒。”

回首往事,當年盛家危言之所以能長成橫著腿兒走路的孩子王大小姐,四家的家長們脫不了幹系。女兒這種生物,對於殺伐半生的男人們來說,是莫大的慰藉。溫柔得讓人害怕抱起。

“你就被裹在搖籃裏,露出一個小腦袋,大眼睛圓溜溜地看人,生了兒子的二哥還說要給你和瑾昱定娃娃親,瑾昱那個時候兩歲,被阿筠牽著站在一邊,不斷往搖籃裏看,微塵還只有一歲,被小竺抱著......”

盛危言從衣兜裏拿出手絹遞給葉泓正,葉泓正不好意思地笑著接過去,在眼睛上輕輕地按了按,吸走了那些不成形的淚液。

“爸爸。”盛危言忽然輕輕地叫了一聲。

葉泓正有一瞬間失去反應,一秒之內心裏的想法波濤洶湧天翻地覆,他收起悲傷的表情,忽然用一種焦灼的語氣催促盛危言,“快走!”

葉微塵把車開在下山的路上,時速接近三百公裏。電話是竟曦時打過來的,告知他今天的談判有貓膩,他們要馬上趕去談判地點增援林瑾昱。葉微塵戴上耳機打電話,聽得出對方正在車上。“怎麽回事?”葉微塵問。

“喬延元安排了妻女出國,早上剛得到的消息。”竟曦時回答。

葉微塵快速地反應:“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不......”他開始感到恐懼,“是同歸於盡。”

車子到達山下的時候碰見了那輛蘭博基尼,不過葉微塵此時已經沒有心情停下來和那位藏在金色面具下的怪脾氣小舅子寒暄了。

松鶴酒店今天全天停止營業,預定被取消的客人們正打算在網上發洩怒火圖文並茂留下千字差評,酒店客服人員在電話裏態度謙恭地表示退款額會翻倍,前一秒還怒氣沖天的顧客們怔了半晌,再問時語氣裏的喜悅難以自抑,“真的?”

此時,這家擁有1500間客房,5個2000平米會場,30個不同規格的大中小會議室的煦城最大規模酒店,連服務人員都被遣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煦城和北京兩方的談判團成員。說是“團”,真正的核心成員只有兩位,最終經過嚴格搜身放下一切通訊設備監聽儀器進入酒店高層封閉的會議室談判的只有林瑾昱和喬延元。其餘的團成員不過在外面負責戒備而已。

會議室布置得非常簡潔,裝飾性陳設一應全無,會議桌像只沈默的獸蹲伏在房間中央,百葉窗簾全部拉上,天花板中央亮著燈,整個空間從地板到燈光沒有一絲雜質。

兩位代表對坐,京方的委員長沒有對犯罪頭目流露出不屑,他脊背挺得筆直,雙手交握放在桌面上,甚至牽動皮囊微微地笑了,“據我的前輩們說,這麽多年從來沒有人提出談判,你確實夠年輕。做領頭羊的滋味怎麽樣?”

“你跑題了,喬先生。”對方表現出良好的教養,不慍不怒地友好提醒。

“說說你的打算。”喬延元松開扣在一起的手,扯了扯領帶後身體朝後仰了一些,做出聽故事的準備。

“三年。”林瑾昱看著他的眼睛,沒有逼迫沒有威脅,也看不出任何急切,他得體地維持著風度,很平靜地陳述,“給我三年時間。這三年,新的罪惡不會湧現,舊的機構會一一關閉,家族將從那些不該插手的領域裏收回手。”

喬延元翹著腿,把手放在膝蓋上,輕輕地聳了聳肩,動作幅度控制得很好,不會讓人覺得輕浮失禮,“聽上去很難讓人拒絕。那我該做什麽呢?這件商品的價位是?你該知道,我們這些國家公職人員,身家可沒法和你們這些生意人比。”他笑著做了個搖頭的動作。

“不貴,”林瑾昱說,“讓所有人都活著。”

喬延元快速地低頭看了一下地面,笑出了聲,他東張西望了好一會,表現得像個不安分的多動癥小學生,最終他看向對面的年輕代表人,死死地盯緊了他,“改過自新——不覺得太晚了嗎?”

林瑾晨站在房間的窗戶邊,看著樓下院門口外面的那條路,煦城今天是陰天,風也凜凜的,看了一會兒他就關上窗轉過身了。他從房間裏出來,正碰上Stan火急火燎地上樓,Stan像是沒看見他似的大步經過,走進了王朝歌的書房。林瑾晨垂著手望著那道被迅速推開又合上的門,沒什麽表情地站了一會兒,轉過身下樓了。

“出事了。”Stan對王朝歌說。

王朝歌表現得很鎮靜,一瞬間Stan幾乎以為他走神沒有聽見,但是很快Stan知道自己錯了,他清楚地看到王朝歌已經渾濁的眼瞳裏流露出一味悲傷,像一縷藥氣似的在空中細細彌漫。

“果然。”

那個因為心軟就在前一天晚上答應後輩放手一試的老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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