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聖誕節總是年輕又熱鬧，學生們一點也不介意這節日是進口的，他們緊鑼密鼓地準備晚會，把氣氛炒得火熱。整個校園像是在飄雪的天空下手舞足蹈的優伶。

寢室的門忽然被人大力推開，伊以趕緊關掉手機，坐直身體後把手裏的《理智與情感》翻篇，裝作認真的樣子閱讀起來。

“行啦行啦，”進來的人用手按著她的肩膀，湊過來腦袋說，“別裝啦，你根本沒看進去。”

“你怎麽回來了？晚會才剛開始吧？”伊以有些心虛地說。

程澄一把扯過椅子在伊以身邊坐下，“無聊死了，我偷偷跑回來的，不是請假說生理痛麽？就知道你是裝的。”

伊以沒辯解，食指和拇指撚著書頁。程澄忽然啊啊啊啊地鬼叫一通，站起來把伊以的肩膀扳過來，用力地按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齒地說，“我受不了了！”

“怎麽？”

“你啊！”程澄對上伊以的眼睛，大聲地說，“可不可以別那麽一副死氣沈沈優柔寡斷的樣子啊！這些天來你有一天是正常的樣子嗎？因為你一個人不開心搞得我們整個寢室都低氣壓，開玩笑的時候還要想著三思而後行不能講敏感的話題刺激到伊以，你這樣搞得我們所有人都很累哎！超級煩躁超級討厭！不就是失了個戀嗎？！成天一張寡婦臉不覺得太搞笑了嗎？”

“嗯，”伊以說，“我以後會註意。”

程澄哀嘆一聲，無語了半晌後問，“你們真分了？”

“哦，”伊以說，“不知道。”

“不知道你哦什麽哦啊！”程澄抱著胳膊坐回椅子上，翹著腿撇撇嘴說，“害得我還以為我有機會了呢。”

伊以看著她，“你認真的？”

“要不然呢？”程澄用兩個手指虛戳自己的眼睛，“我又沒瞎，還看不到好壞啊？”

“你覺得他很好？”

“拜托小姐，”程澄猛地湊近伊以，兩個人的額頭幾乎抵在一起，她說話時的氣息就噴在伊以臉上，“那樣都不算好的話，你還想要什麽？天上的星星？照我看，你完全就是一個被寵壞的小女孩，玻璃心得要命，自私自利。”

伊以一驚，朝後縮了縮。

程澄坐回去，說，“就我看到的來說，每次都是他來看你，電話也是他主動打過來，伊以你一直都是被動啊，雖然知道你一定也很喜歡他，但是什麽都不做的喜歡，也可以叫做喜歡嗎？在兩個人的戀情中，總是處於承受的位置，確定不是迷戀這種享受的舒適感？這樣的話，還不夠自私？有時間在這裏看簡·奧斯汀，遇到實戰卻一塌糊塗，”她戲劇性十足的把桌上的鏡子轉過來，對著伊以，“這就是你哦。”

伊以把鏡子轉過去，合起書說，像是什麽都沒聽見，“我困了，睡了。”

她穿著毛衣，爬到床上後直接躺下。程澄把椅子搬回自己的桌前，剛坐下就聽到了身後的巨大動靜。

“宿管阿姨那裏就交給我吧。”程澄頭也沒回，對從床上下來匆忙穿好外套的人說。

寢室門在伊以身後砰地關上，腳步聲遠去，程澄皺皺眉，這個人的動作就不會輕點麽？不過......她用手撓了撓自己的臉，做這種搶丘比特飯碗的事，總讓人感覺配角屬性太強了啊，幹嘛那麽好心地幫他們和好啊，搞得像村頭秀英她二姨.......

唉。

伊以跑到校門口攔車，風雪撲面，氣喘籲籲，有車停下她立馬拉開車門，上車後側身系好安全帶，“去機場。”有處世經驗的司機一看就知道客人急著趕飛機，十分配合地把車開得飛快，平時一個小時的機場高速只用了三十分鐘，車還沒停穩伊以就解開安全帶跳了下去，司機從窗口探出頭來高喊著沒給錢沒給錢，伊以掏出錢包抽出一張一百的遞給司機，沒問找零就跑開了。

到了機場大廳卻被工作人員告知因為風雪天氣所有的航班都已經取消了。

“幫我個忙。”

“說。”

“我要回煦城。”

“現在？”

“現在。”

電話那端的人沈默了三秒，笑了出來，“伊以你還真是會給小爺我出難題啊。”

一分鐘後吳辜穿好大衣把布加迪威龍從車庫開了出來，他戴上耳機打電話，“莫裏斯，幫我送個朋友去煦城，我們二十分鐘後到達。”

布加迪威龍在伊以面前猛地停下，吳辜走出來，繞過車頭給她打開車門。盡管有所預料伊以還是吃了一驚，“這麽快？”

“系好安全帶。”吳辜說著，將油門踩到底。

恰好是二十分鐘後到達吳家的私人機場，吳辜把伊以送上飛機，臨別前按著她的肩說，“別擔心，這種天氣還難不到莫裏斯，他是老手。”

“謝謝。”

“記得回來就是。”

兩個小時後私人飛機到達煦城機場，吳辜安排了人來接伊以。車子越來越接近市區，車窗外是熟悉的景致，原來煦城也下雪了，還這樣大。

車子在林氏總部的大樓外停下，司機聽伊以的話離開了，她一個人站在大門外，想要進去的時候卻硬生生地停住步伐。

講些什麽呢？

好狼狽。

出門的時候，出租車上的時候，飛機上的時候，只想快點見到你，以為見到了就是終極目的完美結局了，可是見到後該怎麽辦？

伊以不想去想了，抱住腦袋說服自己進去，但是卻轉個身越走越遠，在雪地裏留下一串腳印，十幾步後她停住，捏緊拳頭又轉身回來，牢牢地看著門口。

天空在下著雪，心裏卻像煮沸了一鍋水，水汽甚至蒸騰上來撲得人睜不開眼。

伊以痛苦地閉了閉眼，在心裏喊，救命救命.......

在雪地裏不知站了多久，心裏那鍋水終於不鬧騰了，在零下的溫度裏冷成了涼白開，連視線好像都被凍成了冰棍，不去想了，不去想了，或許他根本不在呢，等不到我就回去，就這樣。

可是......該死的又有人在鍋底添柴，在這樣燒下去會焦的哎。心焦，聽上去真是.......她有點管不住自己的眼淚，淚液莫名其妙往外面冒，早知道就少喝點水了。幹在心裏不好嗎，流出來的話真是太丟人了。

終於，林瑾昱出現在視線裏。

兩個人的目光對上的時候，伊以捏緊拳頭只想跑掉，表面卻若無其事，或者說看起來像被凍得已經僵掉。林瑾昱朝她走過來，她像釘牢了似的挪不開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他停下，問，“不冷麽？”

伊以覺得眼睛被人紮了一下，疼得快忍不住了，她緊緊地抿著唇，憋回去。她想林瑾昱一定是在怪她，那個說了好冷啊就一去不回頭的人是她自己。

林瑾昱伸手，手掌包住她捏得很緊的拳頭，拉著她往公司裏走，伊以跟著他。他按了電梯，走進去後按了最高層。在電梯封閉的空間裏，呼吸聲都讓人覺得緊張，伊以甚至不敢去看他。電梯到達，林瑾昱帶著她走出來，進了辦公室旁邊的臥房，他松開她，打開衣櫃後找出幹凈的毛巾，給她擦頭發上的融化的雪水，伊以看著他的臉，而他的目光專註在自己的動作上。伊以垂下目光，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落到地毯上被吸收馬上就不見了，像蒸發。她用手去擦臉頰上的眼淚，眼淚太多抹得滿手都是，林瑾昱沒說話，只是拉過她的手，用毛巾給她擦幹凈，他伸手想幫伊以擦眼淚的時候，伊以忽然抓著他的手蹲到了地上，放聲大哭起來。林瑾昱坐到床上，想把她拉起來，可她幹脆坐到了地上，眼淚一滴一滴地都落在了他的掌心，她像個耍賴的小孩似的哭了好一會兒，才泣不成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哽咽不止，擡起頭看他，“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對不起......瑾昱我......”

林瑾昱沒讓她說完，傾身吻住了她，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腰上，把她從地上帶了起來，讓她坐在他腿上。伊以閉著眼，眼淚仍在流，兩個人的口腔裏都有鹽粒的鹹。林瑾昱吻得很用力，漫天的草木氣息淋漓，幾乎纏成一個繭，困得人無法掙脫。伊以微微朝後仰著身體，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人抽走了，如果不是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支撐著她，她肯定就倒下去了。那只越纏越緊的繭，在讓人幾乎透不過來氣的時候又慢慢松開了，絲絲縷縷地，逐漸放緩了。林瑾昱收住攻勢，輕輕地咬著她的唇。時間在兩個人的相碰觸的呼吸中過去。

最終他松開她的唇，下巴抵在她頸窩裏，頭埋在她發間。

“伊伊，別再不理我。”

事情就那麽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臨睡前他們先後洗了澡，伊以把林瑾昱的T恤當睡裙穿，她鉆進被子裏抱著他睡覺，把頭埋在他胸口，兩個人貼在一起的胳膊都很燙，他起身把她壓在身下，雙手摟住她的腰開始吻她，氣息開始像亂流，不穩定，呼吸急促，腦子裏邏輯與理智的編程全部變成亂碼。她覺得他貼在自己腰上的手燙得像冬天的炭火，明明那麽危險可是卻還是讓人忍不住靠過去，腦子完全是空的，一團漿糊在冒泡，心臟砰砰直跳的回音好像整個屋子都能聽見。或許是伊以的呼吸出賣了她的緊張，林瑾昱忽然停了下來，他像喝醉了酒，伊以想自己現在一定臉很紅，兩個人看著對方，伊以忽然把頭一偏，林瑾昱以為她不願意，打算收場。

房間忽然一黑，慢慢的外面的燈光雪光映進來，空間變成一團朦朧的暗。原來是她伸手關了燈。有一道溫度纏上了林瑾昱的脖子，那是伊以的手臂。他低下頭，再度吻上她的唇。

該怎麽去形容那種感覺呢？

像是風雪，像是海浪，被吹拂，被拍擊，像是有一條溫暖的河從腰後流過，輕輕地托起她，腦子變成熱氣球，膨脹，飛升，思緒絲縷般飄散，捕捉不到任何清晰的想法。彼此的溫度交織在一起，呼吸纏繞在一起，鼻息裏都是他的味道，好安全，不擔心會失去。他的五指嵌進她的指縫裏，兩個人的雙手在枕上緊緊交扣。就這樣，抓住了就不放手。他已經很溫柔很克制了，但是她還是覺得有些疼，痛覺如一根在身體裏被繃緊的絲，她沒忍住輕哼了一聲。疼痛召回了一部分理智，像是終於在冒著熱氣的河裏浮出水面吸進了一口清新的空氣。

雪光仍舊在視網膜上虛晃。

待到風雪止息，海浪退潮，那條溫暖的河也從身上漸漸地沒入河床之下，他們扣在一起的手松開，他把她輕輕抱進懷裏。

伊以在他的懷裏懵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終於又可以看清這個房間陳設的輪廓。

真靜吶。

靜得讓人以為失真。

“要不要去泡個澡？”林瑾昱問。

伊以搖了搖頭，手搭在他的肩頭，無意識地用食指輕輕地撓著，好一會兒後她擡頭看他，借著雪光看清了他的眼瞳，仿佛雨水之後，垂著漆黑的劉海漆黑的睫毛的樣子如同經歷一場春潮帶雨晚來急。一上一下的目光正好相接，伊以覺得有很多話要和他講可是又不必講，仿佛此刻一出口即是盟誓，她還有未說完的道歉，還有好多好多，無法用詞句表達的心情。她起身，吻他，在他的唇上停留一會兒，然後躺回來，看著他笑一笑，伸手抱住他的腰在他懷裏找個舒適的位置，安心睡去。

晚安。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是天光大亮，整個世界一片晶白。床上只有伊以一個，她坐起來，懵頭懵腦地呆了好一會兒，穿好衣服後下床，揉著頭發往外面走，許沐歌在辦公室裏，正把早餐放桌上，“醒了。”他放好餐具，對伊以說。

伊以有些尷尬地朝他點點頭，裹緊外套後走過去坐下。“吃一點。”許沐歌

說。

是簡單的西式早餐，烤面包片加溏心雞蛋，切成小塊放成扇形的芝士蛋糕，薄片的哈密瓜和鮮紅的聖女果，白色圓肚小瓷杯裏盛了牛奶，小勺子擱在杯沿上。

伊以再次朝許沐歌點點頭，“麻煩你了。”

正在整理文件的許沐歌彎著眼睛笑起來，“幹嘛這麽客氣？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啊，戀人之間鬧別扭又和好本來就是常見的事。

伊以笑笑，切著面包片，“這些都是誰準備的啊？”她問。

“Lin的助理，馮茸，我記得你們見過。”

伊以點點頭，她對馮助理還有印象。“瑾昱呢？”

“在開會，今天林氏有個董事會。吃完飯我送你回學校，他今天有點忙，抽不開身。”

伊以“嗯”了一聲，有點小失落。她沒說我一個人也可以，她已經明白林瑾昱為什麽要許沐歌送她。

“昨晚睡得怎麽樣？”

“挺好的，”伊以喝著牛奶，“就是覺得有點背疼。”

許沐歌整理文件的動作猛地停下，耳根紅起來像是聽見了不該聽的事。

伊以回味過來話裏的暧昧歧義，被牛奶嗆到，她搖著手解釋，“不是，那個，是我自己的原因，床，不太睡得慣.......不是因為那個.......”她低著頭聲音很小。

“呃......”許沐歌有些尷尬地說，“那個嘛，在戀人之間也是很常見的事。”

看來還是不相信啊。伊以郁喪地捧著小杯子喝著牛奶。

吃完飯許沐歌帶她出去，經過會議室的時候伊以朝裏看，看見林瑾昱目光落在桌上的文件上，某一位與會者正站起來發言，神色古板正經一點也不友好。伊以放慢了步子，這一刻心願成真林瑾昱擡起頭從裏面看過來，她隔著玻璃朝他揮揮手，用口型說，我走啦。

林瑾昱收回目光，坐得離他最近的淳壹年輕代表人察覺到什麽異樣，轉頭朝外面看，只看到穿著白色羽絨外套長頭發女孩子的背影。

那樣的打扮，於這裏，真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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