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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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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點,一輛黑色帕薩特在林氏總部的大門前停下,車上下來五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保安打算攔截這五位非林氏員工,排頭的男人將掛在脖子上的證件亮給保安看,保安立刻收回了手。他們如入無人之境,直接在一樓按了最高層的電梯。前臺趕緊打電話給許秘書。

許沐歌走進林瑾昱的辦公室,面色焦急,問馮茸,“Lin呢?”

“剛睡下。”

許沐歌嘆了嘆氣,“去叫他起來。”

“來的是工商局和稅務局的人,說是例行檢查。”許沐歌趁林瑾昱穿衣服的時間匯報。

“有說具體是什麽事嗎?”林瑾昱系好領帶,穿上外套,和許沐歌一起往會客室去。

“沒,但來者不善。”

林瑾昱停下來看他一眼,推開了會客室的門。

“什麽?”剛到公司拉開辦公椅準備坐下的竟曦時懷疑自己聽錯了,“叫停海岸計劃?”

“嗯。”負責跟進這個項目的助理Iris同樣一臉驚詫,“上面出的緊急文件。”

竟曦時坐下來,雙手交握手肘支在桌上,“有說是為什麽嗎?”

“聽說是林氏的問題,今天一早工商局稅務局到他們總部去了,打著例行檢查的旗號,但是.......”Iris有點不敢說的樣子,語氣很不確定,“說是他們那邊存在商業賄賂,還說海岸計劃是林氏和淳壹的價格聯盟,想壟斷市場。”

竟曦時笑了,通過價格聯盟壟斷市場這種做法都是十幾年前的老把戲了,低級又蠢,淳壹和林氏這種頂級大企業怎麽會犯這種錯,工商局那幫人也不知道是從哪兒聽來的路邊消息。但是......商業賄賂這種罪名,可大可小,按照中國的商法,數額巨大的可判五年以上。林氏那邊負責和淳壹接洽的代表人是許沐歌,通過這些天來的合作,竟曦時主觀上認為許沐歌是個工作和領導能力都很強的人,遠遠超過了一個秘書的職務水平,說實話一開始她還有點不滿這麽大的項目林氏怎麽就派個年輕的秘書來負責,她雖然也年輕可好歹也是淳壹的少東家。

竟曦時微微地蹙著眉,許沐歌不是管不住事兒的人,這裏面一定有什麽誤會,就因為一些道聽途書的風聲草叫停兩家進去大筆資金的海岸計劃,太草率了。她站起來,對助理Iris說,“我去一下。”

她打算去找父親竟為之,想說服父親保住海岸計劃,這是她回國後練手的第一個項目,公司的長輩們都說她做得很好,她也拼了全副精力去做,好不容易養到滿月的孩子,突然就被人一把捂死了,真讓人不爽。她剛走到門口,門從外面被人推開,竟為之走進來。

“董事長。”在公司他們父女都是以職務相稱。

“你先出去一下。”竟為之對助理Iris說。

Iris走出去,竟為之沒坐,面朝著面向街道的玻璃墻站著,竟曦時走過來,

“董事長,叫停海岸計劃的事......”

竟為之用手勢打斷竟曦時的話,轉過臉來,面容平靜,“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確實,現在叫停,投進去的錢就等於打了水漂,但是曦時......”竟為之的目光緊緊地抓住她的眼睛,“有舍才有得,線長了,釣到的魚才會大。”

竟曦時一震,隱隱地明白了父親話裏的意思,她看著竟為之,“爸爸,你是不是早知道海岸計劃會被叫停?你......”她覺得喉嚨有點痛,“要林氏做淳壹的鋪路石?”

淳壹做事向來雷厲風行,頭一天工商局稅務局的調查人員進了林氏總部,第二天淳壹就單方面叫停了海岸計劃,兩家公司一起成立的工作團隊,淳壹的人走得毫不留情。工商局針對商業賄賂的舉報對林氏展開了調查,無論結果如何罪名是否成立,本就風雨交加的林氏無疑又挨了一道閃電,聲譽大損。有人在林氏的脖子上纏了一條繩索,漸漸收緊,看著那孩子色漸變,聲漸息,在身後暗暗發笑。

馮茸看著許沐歌提著公文包準備下樓,跟上來說,“我和你一起吧。”

他是要去淳壹參加雙方的最後一次會議,在叫停流程上蓋上書面上的最後一道章。這些天公司的氣氛很詭譎,每一層的指揮中心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沒有片刻停歇,各個辦公室的咖啡消耗量達到新高,職員們走路都是小跑,像是從巖層深處傳來了震波,人們明明驚慌失措卻還要在職業套裝裏強作鎮定。

在這樣的氣氛中,許沐歌處於一個很尷尬的位置,有人私底下認為他是這次地震的罪魁禍首。雖然一開始林氏就面臨突發的重重棘手難題,但有他們那位坐鎮最高層的Lin一切難題雖說不是迎刃而解,但總算有驚無險,可是這次許沐歌負責的海岸計劃出了問題,還引來了政府的人,公司投進項目裏的幾乎相當於林氏一半身家的流動資金被套牢,大家都擔心再這樣下去公司就會開始裁員縮減業務規模,許沐歌成了他們的共同怨恨對象,見著他都繞道走,要不是林瑾昱還在罩著許沐歌,職員們估計會把口水吐到他臉上。許沐歌同樣明白自己的處境,所以這次會議他單槍匹馬的原因不是因為一腔孤勇而是形勢所迫。

所以,有個人陪也好。

“你走了他怎麽辦?”許沐歌看了看辦公室裏戴著金絲邊眼鏡處理文件的林瑾昱。

“咖啡煮好了。”馮茸說,心裏有點小郁喪,現在林瑾昱處理的事太艱深,她這個助理能幫到的也只是煮咖啡而已。

許沐歌笑了笑,“走吧。”

車子停在淳壹大門外的臺階下,許沐歌解開安全帶,“我去去就回,你就在車上等我。”淳壹態度堅決已無挽回可能,只是簽個字而已要不了多少時間。

馮茸點點頭,從包裏拿出畫筆和素描本,塗鴉打發時間。許沐歌突然想起原來她的專業是設計還曾是筠の祈り大力栽培的新秀設計師,如今卻泯然眾人矣成了一個只用煮咖啡的小助理。許沐歌想到她這麽做的原因,嘆嘆氣很想說句你值得更好的,但轉念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好像沒什麽資格去勸別人,分明都自身難保了。他寥落地笑笑,關上車門進了淳壹的大樓。

會議的確結束得很快,一個過場而已,林氏方的簽字人是許沐歌,淳壹方的簽字人是竟曦時。簽字結束後許沐歌站起來朝對方伸出手,竟曦時猶豫一秒還是把手伸了出來,就像他們說合作愉快的當初。

許沐歌走出會議室,進電梯下樓,正要按關門鍵的時候竟曦時走了進來,電梯門關上,顯示樓層的數字遞減。

兩人都沈默著,快到第一層的時候,竟曦時忽然說,“抱歉。”

許沐歌笑笑,“意外變故,你有什麽好抱歉的?”

竟曦時從西裝兜裏摸出疊成小方塊的手帕,遞給他,還是那種不會安慰人的念公文語氣,“知道你如今處境不好,回去擦眼淚用。”電梯門開,兩個人走出來,竟曦時轉身朝前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偏偏頭說,“如果以後有機會,合作愉快。”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許沐歌想起了五年前,那個時候他十八歲,雙親初喪,第一次見到父親的雇主,也是第一次從那個叫竟為之的男人口中得知原來父親的真實身份是一名殺手,原來他穿的用的戴的那些名牌都是父親在每一次任務中用命搏來的。原來那個會躺在長沙發上拍著肚皮為喜歡的足球隊大聲叫好的男人也可以穿上防彈衣扛起狙擊□□。雇主說父親在執行任務中死了,沒說是怎麽死的,只是表示他會安排好許沐歌今後的人生,大發善心地讓這個十八歲的男孩不用擔心錢的問題。許沐歌離開的時候雇主在身後說,“你是個不錯的苗子,確定不繼承你父親的衣缽?”

衣缽?殺人也是衣缽麽?

許沐歌給雇主的回答是,“我想我爸更願意看到我從煦商畢業。”他成績一直很好,並沒有因為優渥的家庭條件不思進取,在國內能上煦商這樣的頂級學校,所以父親突然提出要移民多倫多的時候他挺不滿的,現在他才明白原來那是父親孤註一擲後絕地求生的美好願景。

可惜絕地無生。

走出竟為之家巴洛克風格別墅的許沐歌,十分沒用地控制不住眼淚。幹嘛要去奢求什麽多倫多啊,我就念煦商也很好啊,這下好了吧,把命都搭進去了,以前總笑你沒文化,現在發現原來你連腦子都沒有。

他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鋪路的鵝卵石上,朦朧的視線裏忽然出現一雙黑色小皮鞋,擡頭,一個紮著高馬尾背著書包的女生站在他面前,身上穿著煦商附中初中部的校服。

女孩子沒什麽表情地看著他,眼神像是在透過顯微鏡研究標本,許沐歌的睫毛上還掛著淚水,一動眼淚就順著臉頰流下來。他覺得難為情,被個小姑娘這麽看真丟人。正想擠開小姑娘落荒而逃,她忽然從校服衣袋裏掏出疊成方塊的手帕,遞給他。

然後她舉起雙手,掌心朝向自己遮住眼睛,聲音從掌緣的縫隙中漏出來,“擦擦吧,我不會看。”

那副微微嘆氣像是同情的小大人做派,真符合竟家女兒曦時的一貫作風。

許沐歌和馮茸從淳壹回到林氏,進了林瑾昱的辦公室發現他有客人,那個金色長發的法國人。兩人好像有過爭執,氣氛像琴弦似的繃緊,林瑾昱坐在辦公桌後面,Stan走到一邊叉著腰看著窗外。

許沐歌和馮茸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許沐歌看了看表,對林瑾昱說,“我去接瑾晨。”

林瑾昱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我和你一起去。”Stan也回過頭來,“我也去。”

三個人上車,林瑾昱和Stan坐在後排,許沐歌開車。到煦商附中的時候離放學還有十分鐘,許沐歌把車停在校門口等候。

或許因為天冷的緣故,街上很少行人,校門口也只有兩個縮著脖子跺著腳的門衛,冬風把梧桐葉子從學校裏掃出來。天色冷清得憋屈,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

“許秘書也是煦商附中畢業的吧?”Stan忽然問。

許沐歌“嗯”了一聲,他和Stan除了工作往來並沒有什麽私人交情,Stan在家族中的級別要比他這個新人高得多。

“畢業那年是十八歲吧?”Stan繼續說,“之後考入了煦商。”

“是。”許沐歌不清楚對方的用意,回答得很謹慎。

“許秘書也就二十三歲,這麽年輕就有如此作為,家中父母一定很高興吧?”這個法國人像個中國老古董似的繞圈子。

許沐歌正想回答,後座的林瑾昱輕斥,“夠了。”Stan繃緊了表情看了林瑾昱一眼,瞬間從腰後拔出了槍,抵在了許沐歌的腦後。

“我說夠了。”林瑾昱忍著脾氣重覆了一遍。

“他是竟為之的人,海岸計劃流產,林氏陷入財政危機,都是他搞出來的鬼!你弟弟是他的殺父仇人,你當他會對你忠心不二?!”Stan丟掉了風度,怒氣沖沖地大喝。

林瑾昱伸手握住槍口,把□□從許沐歌腦後移開。Stan用法文罵了一句,收好槍打開車門大步離開。放學鈴聲響起,學生們蜂擁而出,林瑾晨認出了許沐歌的車,打開車門發現林瑾昱也在,十分驚喜,“哥哥!”林瑾昱最近一直在公司,晚上也不回來,林瑾晨好久沒見過他了。

林瑾昱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劉海,讓他在身邊坐好。許沐歌把車從人流中緩緩開了出去,上了回長汀的路。

“最近怎麽樣?”林瑾昱問弟弟。

“嗯,都很好。除了總見不到哥哥。”

“忙過這陣就好了。”

到達長汀的地下車庫,林瑾昱叫林瑾晨先上去,林瑾晨哀怨地說,“哥哥不會又要回公司吧?”

“不會,你先上去,我等會兒就到家。”

“那我去通知艾妮塞晚飯多做些。”林瑾晨笑著說,跑進了電梯。

車內只剩下林瑾昱和許沐歌,光線晦暗,照不清人的表情。

“老大.......”許沐歌開口。

“嗯,”林瑾昱應了一聲,“我信你。”

“瑾晨他......”林瑾昱說,“不是故意的。”

許沐歌沈默了一陣,“我爸也不是故意的。”他從前排轉身,胳膊擡在空中,小臂向上朝林瑾昱伸出手,林瑾昱笑了笑,伸手和他握住。

“我先上去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這些天太累。”

林瑾昱從許沐歌的車上下來,電梯到達地面打開,他走出來,突然就在這一刻覺得累了,感受到冷空氣的威力,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嘟音寥落地持續了四十秒。林瑾昱掛斷了電話。

“幹嘛不接電話?”程澄看著趴在桌子上對著手機屏幕發呆的伊以,問。

“哦,”一如這些天來仿佛沒睡夠的語氣,伊以的聲音聽上去缺少情緒,像是被抽走了某個關鍵部件的機械,“打錯了。”

熄燈了。

黑暗降臨,一片混沌中有不見首尾的夢鄉的渡橋。橋面下是白茫茫的江,讓人覺得掉進去就再浮不出來,只會一直沈,一直沈,在惶惶然中一直走,一直走。

伊以。

在哪裏,誰在叫我的名字。

“伊以。”

坐在伊以後面的女孩好心地戳了戳她的背,她才反應過來擡起頭看向剛剛叫了自己名字的專業課老師,老師擰著眉顯然是憋著火,伊以在整個教室的一片寂靜中站了起來。

“叫你說毛姆作品的讀後感......”後桌的女孩好心地小聲提醒。

看著專業課老師那張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的臉,伊以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是在上課,上的還是學院最嚴的楊老師的課。

“陳琪琪,沒問你!”楊老師這一聲吼估計整棟樓都聽得見,膽小的女學生嚇得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坐在伊以後桌的陳琪琪趕緊閉了嘴,低下頭連呼吸聲都控制得小了幾個分貝,她默默地為伊以捏了一把汗,敢在楊老師的課上走神被叫了三次才站起來.......這後果恐怖得令陳琪琪不敢想下去,腿肚子都在發軟。

“說說,讀了後感受是什麽?”楊老師又把目光落在伊以臉上,狠厲得如同刀子能刮下伊以臉上的一層皮。

伊以沈默。

“沒讀對吧?你知道戎政中文系的錄取率是多少嗎?你知道培養一個大學生國家要投資多少嗎?你就是那個經常收男生情書的女同學吧?怎麽,覺得很光榮嗎?覺得這就是大學的意義和自我價值的實現了嗎?覺得高中畢業了就算完成了學習任務嗎?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學生,國家的未來才會令人擔憂。明天把檢討交來我辦公室,三千字。”

伊以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對不起。”

後半節課一直站了過去,直到下課鈴響。

程澄背著書包晃過來,語氣很輕松地說,“楊老頭兒最近在鬧離婚,憎恨所有女性,不要放心上啦。”

伊以搖搖頭,收拾著東西表示著沒什麽。

程澄有些擔憂地看著她的神色,做出活潑的樣子問,“一起去食堂嗎?聽說今天有糖醋裏脊。你不是最喜歡吃甜的了麽?”

伊以搖搖頭,努力笑笑說,“你先走吧。”

程澄垮下來表情,悶悶地走了。

伊以一個人走出教室,單肩背著書包,跟著人流下樓,眼神放空,步子踩得虛浮,一直做著隱形人執行保護任務的島本滕人忽然出現,在下一級臺階伸手攔住伊以,手裏拿著亮著屏幕的手機,“接電話。”

伊以繞過他就要走,被他一把拽回來,伊以很煩躁地使出空手道的招式,島本滕人並不讓她,兩個人就在樓梯上過起招來,來自空手道故鄉的島本滕人三招兩式地就制服了伊以,一只手鎖住她的兩只手把她按在墻上,一只手把手機貼在她耳邊讓她聽電話。不明真相的學生們還以為是小情侶鬧別扭,一邊避開往扶梯方向走一邊還頻頻回頭看。

伊以扭著手,想掙脫島本滕人,貼在耳邊的電話一直沒人說話,伊以知道那是誰,其實她現在怕聽見他的聲音,她應對不了,只想逃跑,甚至想從樓梯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她把島本滕人當作發洩對象,屈起膝蓋朝他踢去,島本滕人同樣擡起腿來格擋,打鬥的聲音通過電話傳到了那邊,那邊的人以為電話在部下手裏,說了句,“滕人,讓著她些。”

伊以的所有招式,就在這一句話中敗下陣來,她放棄抵抗,在島本滕人不解的目光中,沿著墻壁滑下來蹲著縮成一團,狠狠地哭了起來。

哭聲在空下來的樓道裏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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