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6章 玫瑰

關燈
Rose來到煦城已經一年了,幫忙打理姨媽的花店,花店開在一條小巷子裏,生意一般。平時Rose翹著腳縮在躺椅裏玩手機等客人,姨媽出去和男人們鬼混。姨媽深夜回來時高跟鞋聲響在寂靜的巷子裏像是來索命的鬼,那個時候Rose多半已經抱著一床小毯子睡著了。大小主人們這樣不上心,花兒們很寂寞,露水幹涸在花瓣上。

今天是周五,天一直陰沈著,Rose知道那張鐵青的面孔下憋著一場雨,已經快到九點了,姨媽還沒回來,Rose準備收攤,一盆一盆地把店門口的花往裏搬,說實話一天中只有早晚搬花的時候,Rose才會覺得有事可做。她沒考上大學,聽從父母的建議來跟著大城市的姨媽謀生,她的故鄉是一個叫做南允的小地方,煦城的人多半沒聽過。

一聲驚雷把天空炸碎,雨水像玻璃渣子似的落下來,嘩嘩啦啦的聲音像是家鄉的老大爺們在搓麻將,Rose嚇了一跳,抱著手裏的花呆楞楞地看外面暴烈的雨勢。外地來的小女孩嘟著嘴,心想大城市連天氣都這麽陰陽怪氣,都入秋了還下這麽大的雨。死老天爺!又想要不要給姨媽送傘去,不過——Rose嘆嘆氣,天知道姨媽今晚在哪個門牌號裏歡笑,唉。

Rose抱著花,轉身準備進屋,一聲沈悶的巨響透過雨幕送進她的耳中,Rose哆嗦了一下,誰大晚上的放爆竹?被城管逮到了有你好看的。她把那盆百合在屋裏放下,走出來準備搬玫瑰,再次聽到了那種聲音。沈悶的,像是什麽尖銳物體在瞬間撕裂了空氣,尖嘯聲被悶住了像是捆在麻袋裏即將窒息的貓。Rose覺得心頭籠上一層寒意,難道是......槍聲?

這種說不清的聲音在接下來的三秒裏又接連響起了五下,Rose尖叫一聲抱住腦袋蹲下了。一分鐘過去了,巨響早已沈寂,雨聲掩蓋了一切,天地間凈是嘩啦聲。Rose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了,說不定就是某個小孩特立獨行非要在雨天放爆竹呢?她站起來,驚訝地發現隔著雨幕街對面站了一個人。

一個穿著黑色長風衣的男人,沒有撐傘,雨淋濕他的眉眼,濕了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還在不斷地往下流著水,本來是很狼狽的一個男人,可是Rose卻沒有對他生出嫌惡,反而覺得他站在那裏像件兵器似的淩厲地劈開雨幕的樣子真是拉風死了,可是那件兵器的眼神,卻又濕漉漉的。

“過來躲躲吧!”Rose大聲對街對面的男人喊。

她的聲音透過雨幕送過去,男人聽到了,走了過來。他在屋檐下停下,Rose近距離地看清他的臉,心臟像魚兒似的猛躍了一下。

Rose進屋,找到條幹毛巾,走出來遞給男人,男人沒有接過,Rose的目光垂下,看見她的玫瑰花上一滴一滴地淌著紅色。是那個站在玫瑰花旁邊的男人,他垂下的左手指縫間滴著血,落到了白玫瑰花上,紅白相映觸目驚心。

Rose微微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伸在空中給男人遞毛巾的手不知道如何收回。

“對不起,”男人開口,聲音裏像是帶著江水的蒙蒙霧氣,“弄臟了你的花。”

Rose呆楞楞地搖搖頭,失掉了該有的判斷力和反應力,她走過來蹲在花旁邊,用手裏的白毛巾擦去花瓣上的血汙。

“這是白玫瑰,花語是天真純潔。”Rose說。

一輛黑色奔馳沖破雨幕,在花店旁停下,車上下來一個穿著西服面容清俊的男孩,他沒有撐傘就急切奔到男人的身邊,看著男人流血的手問,“沒事吧?”

男人搖搖頭,問,“沐歌,帶錢了麽?”

男孩有點不知所以拿出皮夾,男人轉頭問Rose,“這花多少錢?”

Rose呆楞楞地從地上站起來,攥著手裏的白毛巾,“99。”

男孩便從皮夾裏拿出一張一百的遞給Rose,Rose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個硬幣,找給男孩。Rose有些慌亂地把白玫瑰包起來,十三支白玫瑰,紮成一束後躺在白色的長條盒子裏,盒子上端紮好蝴蝶結。她把花盒遞給男孩,男孩接過,先返回車前拉開車門,取出雨傘後給男人撐開,護送著男人繞過車頭上車,然後男孩收了傘自己上車,黑色奔馳掉了個頭,雨滴飛旋。

“歡迎下次光臨。”Rose朝著車子離開的方向,低低地說著姨媽教給她的送客詞,若有所失。

伊以趴在桌子上,看著花瓶裏的白玫瑰,有人從背後繞住她的脖子,嘻嘻笑著,“別發呆了,該上課了。”

伊以便起來,背了包和程澄一起去上下午第一節 的上機課。

“你的花怎麽還沒枯?”路上無聊,程澄忽然這樣問。

那一束白玫瑰是林瑾昱上周來看伊以時帶給她的,說實話伊以有點吃驚,在她的印象裏,林瑾昱並不像是會送花的人,這種多餘的裝飾,和他因為忙碌而被迫簡潔的生活一點都不相稱。伊以從他手裏接過花時問他怎麽突然送花給她,他只是說在路上看到覺得不錯就買下了。伊以把花帶回寢室後找了花瓶插上,一天換兩次水,還會時不時給它們曬曬陽光,所以四五天過去了,花兒還是養得很好。

“因為那些小家夥還想再活得久長一些嘛。”伊以這樣回答程澄。

“噢,天啦,”程澄表情誇張地捂著胸口,“連上帝都對你們的愛情開恩!”

伊以追著程澄打,兩個人在路上笑笑鬧鬧,結果到機房的時候遲到了三分鐘,值班的老師斜了她們一眼,伊以和程澄抱歉地笑著,找了位置坐下。

機房學生的電腦都是和老師的電腦連在一起的,伊以看見自己那一臺電腦上有一個老師發過來的文件,應該是今天的教學內容,這樣想著的伊以,移動鼠標打開了文件。

是一組照片,還是精修圖,天臺,小巷,城郊公路,每一張照片上,都有一具倒在地上的屍體,拍攝者的角度很巧妙,呈現出的效果好像地上死不瞑目渾身是血的人正在死瞪著伊以,看久了就覺得那些屍體會坐起來朝自己撲過來。伊以放在鼠標上的手哆嗦了一下,繼續下滑,最後一張,除了拍得如同風景宣傳照的場景和場景裏渾身血汙的屍體,還有一個背對著鏡頭的人影。瘦高的身材,穿著黑色長風衣,垂下的右手裏有一把□□□□。

瑾昱?

就在伊以不敢確定的時刻,文件忽然消失不見了,被人從控制端瞬間刪除,伊以站起來看了看講臺,值班老師不在,講臺上的電腦是關著的。她問程澄,“剛你有收到什麽文件麽?”

“有啊。”程澄說,“就這個。”她的屏幕上是一份Word作業,各種改字號換行距的要求。

伊以坐回自己的電腦前,發現屏幕上也變成了和程澄一樣的Word 作業,改小四字號,換1.5倍行距,插入圖片要求環繞型。伊以緩慢地掃視了一圈機房,同學們都對著屏幕寫著作業。伊以放在鼠標上的手微微蜷起來。

惡作劇麽?某個技術宅和我開的玩笑?難道是新發明的告白方式?借此吸引註意力?這些照片是實拍還是從網上隨便拼來的劇照,最後一張那個人......和瑾昱真的好像。

不會又是吳辜那個神經病搞出來的幺蛾子吧?

晚上伊以和林瑾昱通電話的時候,對於白天的靈異事件一直耿耿於懷,但是又怕說多了害得林瑾昱瞎擔心。

她聽著電話裏林瑾昱令人安心的聲音,看著書桌上的白玫瑰,心想,還是不要小題大做了吧。

“花兒還很精神呢。”她對電話那端的人說。

周六那天是陰天,下午伊以和林瑾昱待在小院子裏。他們都不怎麽喜歡出去玩,在一起的時間就捧著杯子靜靜地坐著打發一下午。林瑾昱在床上睡午覺,伊以在寫英語試卷,馬上就期中考了,成績會計入學期成績,占百分之三十,伊以不想考得太難看。做完一張試卷後又拿出作文紙打算寫老師布置下來的馬裏奧·巴爾加斯·略薩的作品讀後感,說實話光是記這位結構現實主義大師的名字就花了伊以好大功夫。她把作文紙鋪在桌上,伸了個懶腰,打算歇一會兒再寫。她倒了杯水,捧著水杯走到床邊去看林瑾昱,床上的男孩側躺著,被子夾在腋下。是伊以不忍心看他神色疲憊才推推他的肩膀說你去睡會兒吧。伊以在床前蹲下,下巴抵在床上近距離看著他的臉,嘴裏包著一口未咽下的水,她伸手輕輕地碰了碰他的睫毛,其實也不必要每周都來的,飛來飛去一定很辛苦吧。本來平時就已經夠忙了。

不願意驚擾他,伊以起身走到陽臺上,吹著風慢慢地喝著水,一杯水喝完後回屋,林瑾昱已經起來了,坐在伊以剛才寫作業的位置上。他沒穿外套,只穿了睡覺時的一件T恤。伊以走過來,倒了半杯水遞給他,他接過,小口地喝著。伊以站在他旁邊,笑著說,“起來,我要寫作業了。”林瑾昱像沒聽見似的,仍舊坐著不動,伊以拿過作文紙和筆打算坐到對面,才走了兩步就被林瑾昱攔腰一把抱回,坐到了他腿上。林瑾昱喝完水,把空了的杯子放到桌上,另一只手也扣住了伊以的腰,他把頭埋在她發間,聲音悶悶的不是很清楚,“就坐這兒寫。”

伊以回頭,鼻尖碰到了他的下巴,她小聲說,“這是對馬裏奧·巴爾加斯·略薩的褻瀆。”她的眼神在他臉上跳來跳去,“為了不褻瀆大師,我決定——”她的手蓋在他手上,林瑾昱以為她是要掰開他的手,結果伊以沖他狡黠一笑,滿眼靈動地說,“我決定不寫了。”她把手裏的作文紙和筆扔在了桌上,兩只手捂著他的手笑著看他。

林瑾昱被她逗笑了。

伊以朝後躺在他的頸窩裏,眼睛看著天花板,輕聲叫他,“瑾昱......”

“嗯。”

“上次我經過一家報刊亭,隨便翻了一本雜志,看到有一個作者寫了一句話,他說,‘真希望一場海嘯,一顆導彈,或者是一次地震,把我們定格在這一刻。’但是我不想和你一起死,我希望我們一起活著,活著的時候我可以這樣躺在你身上,死了我就感受不到你了,那樣很吃虧。”

林瑾昱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講這樣的話,或許學文學的人思維容易跳躍?

“我覺得我自己活到七十歲肯定是沒問題的,可是你,你總是讓我擔心。”

“你覺得我會短命?”林瑾昱有些好笑地問。

伊以沒有笑,她的目光從天花板上收回來,側了側頭目光落在他臉上,說,“因為你睡得很晚,三餐也不按時,明明那麽困不是我說自己也不知道去躺一會兒,如果真的那麽忙你可以不來的,因為你說過如果來看我的話,就會把兩天的工作一天完成,那樣肯定會很累。你總是做一些會傷害身體的事,就比如現在,”伊以摸著林瑾昱的胳膊,“明明這麽涼,就應該去把外套穿上。”

林瑾昱很聽話地放開伊以,起身去拿外套,套上夾克衫後伊以走過來低下頭幫他拉拉鏈,他看著這個女孩從耳朵後面掉出來的一縷頭發很想幫她攏回去。

在此一瞬,他伸出的手還沒碰到伊以的頭發,聽覺裏就有一種充滿攻擊性的尖嘯聲擴大開來,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玻璃窗被洞穿發出痛呼,林瑾昱在剎那間做出反應,轉身把伊以抱進了懷裏,一枚子彈穿進了他的肩頭,灼熱的痛感讓他悶哼了一聲。伊以被子彈的呼嘯聲嚇得尖叫,仰起臉看著他。林瑾昱下意識地摸向腰間,摸了空才意識到因為要見伊以他根本沒帶那把□□。接二連三的子彈從窗戶外射進來,家具被打得四分五裂,玻璃渣飛濺,木頭屑像煙花一樣炸開,林瑾昱帶著伊以快速躲到房間的隱蔽處,貼著墻蹲下,現在他們在屋內的死角,從外面很難命中,槍聲停了下來,細長的紅色激光光束布滿房間,掃來掃去。

林瑾昱知道現在沒時間給伊以解釋了,好在伊以也沒問他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壓制住所有的恐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很配合地跟著他,蹲下來後看著他眼睛裏快要流下淚來,“你在流血。”

“伊伊,”林瑾昱扶住她的肩,壓低聲音說,“我沒事,不要怕。”他看了看房間裏密集的激光光束,說,“對方在對面的建築裏,看槍法他們都是新手,現在我們要下樓。”他脫下那件帶血的外套,攥在左手裏,沿著墻壁緩緩地站起來,伸手把伊以也拉起來,他握緊她的手,“跟緊我。”林瑾昱把外套朝房間中央扔出去,對方集中火力攻擊,他把握住神經緊繃的新手們上當的這一秒時間,拉著伊以打開門飛快地跑下樓,對方的子彈跟上來在他們身後洞穿了木門。他們下樓到後院,這裏沒有埋伏,但是從對面建築趕到這裏要不了三十秒,院門外響起急劇的剎車聲,一輛黑色雷克薩斯停下,島本家的雙胞胎兄弟比敵人提前趕到了這裏。

島本直人上前,遞給林瑾昱一把柯爾特□□,島本滕人端著槍戒備,林瑾昱接過槍,把伊以拉到島本直人面前,“帶她走。”伊以搖頭,拉著他的手不放,“一起走。”

“伊伊,我會沒事的,你先回學校。”

伊以還是搖頭,她心裏有一種巨大的恐懼,像是沸騰的水一樣燙得人難受,她只想拉著林瑾昱的手離開這裏,離開這裏後她可以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什麽都不會問他,但是如果他留在這裏,手中的槍射出了子彈,她清楚地明白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了。

“跟我走!”伊以急得幾乎哭出來。

島本直人很為難,看著林瑾昱的神色不知道如何決斷。伊以死死地抓住林瑾昱的手,說實話她在房間裏聽到槍響的時候都沒這麽害怕,可是現在林瑾昱手上的那把柯爾特□□像是深淵似的凝望著她,伊以害怕他掉進去,掉進去就再也出不來。

“我們走.......”她講到最後聲音在發顫,林瑾昱沒看她,目光落在地面上,但是被她死死攥住的手也沒有使力掙脫。伊以忽然感到後頸一陣痛感,頃刻間失去意識暈了過去。身後的島本滕人收起手,接住了伊以。他把女孩子扛在肩上後說,“哥,你留下來保護Lin,我送她回去。”島本滕人最恨拖泥帶水,也不忌諱在林瑾昱面前對伊以動手。林瑾昱只是說,“下次別這樣了。”說完他和島本直人轉身進了屋子,準備和敵人正面迎擊。槍聲在島本滕人剛把伊以放在副駕駛的時候就響了起來,雷克薩斯駛離,島本滕人把速度瞬間提上去,雷克薩斯像把劈裂空氣的刀,帶起的氣流令人膽寒。車子繞過前院,幾枚子彈追上來打在了車身上,濺起火花,島本滕人搖下車窗,回身放了幾槍,替院子裏的哥哥和Lin解決了敵方的幾個菜鳥。這次是他和哥哥大意了,護衛工作不得力,才讓對方鉆了空子,害得Lin受了傷,島本滕人已經做好了挨許秘書罵的準備。雷克薩斯行駛在城郊公路上,速度降下來,像是一片經過了颶風現在緩緩飄落在地的羽毛。風吹得島本滕人很舒服,他並沒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對於他們這一行的人來說,這種事實在是太平常了,就像測驗之於學生,他也相信哥哥和Lin,對方那幾個菜鳥不會對他們構成威脅,要不是身邊這個小女生在一旁礙手礙腳,Lin肯定也不會受傷。他又想起這個女生拉著Lin的手哭哭啼啼的樣子,島本滕人冷笑,中國古人果真沒說錯,頭發長見識短。

伊以在這時醒過來,靠在座椅上呆呆的沒有動,臉偏向一邊目光垂下像是降落了收攏了。島本滕人有點納悶,按理說這個時候她不應該是抓著他的袖子大喊我要回去送我回去嗎?咋咋呼呼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才符合她這種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小女生性格吧?可一副看淡一切勘破紅塵的模樣是怎麽回事?

一滴眼淚從小女生的臉上滑過,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島本滕人在心裏嘆了嘆氣,出於不忍心還是對伊以說,“他會沒事的。”

可小女生根本沒止住哭,眼淚一滴接一滴地反而落得更厲害,島本滕人不再安慰她,心裏覺得有點惱火。

他其實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麽而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