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在漆黑的劉海下隱約，睫毛輕顫如翅翼，鼻梁纖細高挺，這麽近的距離，他的五官都放大來，如此清晰，仿佛雨後的天空。她聞得見他的呼吸，輕輕地噴在她臉上酥酥的癢癢的，像片羽毛，唇上的觸覺帶著茂盛的草木氣息漫進齒間，意識被淹沒，神經開始打盹，心臟倒是收縮舒展得厲害，像是燒了把小火，渾身的血液都暖起來了。

伊以猛地一驚，從床上醒來，成都的夜空映在窗戶玻璃上，墨藍色的，亮著星。

她揉揉腦袋，抱著被子從床上坐起來，是夢？怎麽又做這樣的夢？上次就夢到自己親了他，這次怎麽還變本加厲由淺入深了？

她懊惱地敲著自己的腦袋，伊以啊伊以，雖說哪個少女不懷春，但是這樣夜夜春夢也太猥瑣了吧！

她看了看桌上的小鬧鐘，才十一點半，她記得他們吃了火鍋回來的時候是十點，互道晚安各自上床睡覺是十點半，那麽十點之前在老街上的那一段到底是夢還是.......

“不可能吧......”伊以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喃喃了一句。

她覆躺下，為這個問題卻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幹脆起來，開了門打算去問個清楚，但是擡起手準備叩門的時候才知道這顯得多傻，總不能一臉正經地說那個我剛夢到我們接吻了就想問問這真的假的吧？那也真的太猥瑣了。

於是舉在空中的手遲遲沒有落下去，伊以糾結著想要離開，結果門突然從裏面開了，穿著白色T恤的林瑾昱出現在門口，問，“有事？”

伊以趕緊收回手，背在背後，訕訕笑了兩聲，神色極為不自然，“沒，沒事。”

“嗯，早些睡，明天還要趕車。”

伊以擡頭看了他一眼，他臉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一貫的柔和一貫的禮貌，伊以開始在心裏失望，這會是和剛確定戀情的女朋友講話的樣子嗎？但是仍舊不死心，開始旁敲側擊地問，“那個，我們晚上是去吃了火鍋吧？”

林瑾昱點頭，有點奇怪地看著伊以。

伊以只好扯謊掩蓋真實目的，“啊，我睡著了覺得喉嚨有點不舒服，就想會不會是因為火鍋，因為不確定所以再問問你。”

“多喝點水。”

這麽客套的話也不應該是戀人之間會出現的吧？伊以失望更深，幹脆豁出去問，“我們回來的路上有發生什麽事麽？”說完了又馬上打退堂鼓，用食指摸摸鼻子說，“我記得我們碰到一只貓來著，但睡了一覺又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做夢，所以就......”她看著林瑾昱一臉迷惑的神情嚴重底氣不足，說話聲音小下去，像是嘆氣似的說，“看來是做夢啊。”她揮揮手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林瑾昱伸手抓住她睡裙的帽子，她轉了半個圈後被拉回來，面朝著他，聽到他說，“是真的。”

“不止那只貓，”林瑾昱抱住她，“這個，”又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還有這個，都是真的。”

伊以覺得心臟又成了小火爐，烘烤著全身的血液，於是臉就緋紅地燒起來，燙得要命。

“真的啊。”她喃喃。

林瑾昱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往往很短，就如眉梢眼角剎那間的曇花一現，潮汐漫上來又退回去，就那一刻也足以讓人失神，他把伊以拉進房間裏，兩個人在靠窗的一張小地毯上坐下，成都的夜色正好像幅畫似的貼在玻璃上。

“你怎麽總分不清是夢還是真？”他對伊以說。

伊以抓抓頭發，“哪有總.......也就這一次好不好？”

林瑾昱的目光偏到玻璃上的畫上，沒告訴她那另一次，窗玻璃上映出的影子又在笑。

“只是......”伊以又說，“這種突然轉折的感覺讓人很難一時接受啊，比如念書的時候突然接到放假通知除了興奮還會想這是不是真的啊，越是在乎和期盼的事，一旦實現的話越是難以相信，總要一遍一遍地想，到底是不是真的。竹籃打水那樣的空歡喜，實在是很令人受不了。”

林瑾昱沒接話，伊以挪了挪位置，原本他們是面對面坐著的，此刻她就挪到他身邊去，像是確認了什麽繼續說，“而且，你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嗎？本來以為自己的人生就那樣了，不好不壞不淡不濃地一眼就可以看到底了，也說服好自己安慰好自己去接受這樣的結果了，但是突然一下子被一個人改變，這種驚嘆號破折號一般的感覺.......”她深深吸了口氣，把那種感覺的形容變成了沈默，只說，“就是這種啊。”又用那種盈滿了笑意的眼神看著林瑾昱，說，“本來我都想好告別詞了，突然這樣被打斷......”她不再說，只是笑。

“嗯。”林瑾昱說，“我剛回國的時候，也是一樣。”

想到那個時候的他，伊以心疼起來，想到初見時他身上的那種雨水味道，好像在發著酵，釀出酒味熏得人鼻酸，她伸出手環過他抱住他的肩膀，她很想說以後我都會陪著你但又覺得不必說。

“伊以，”林瑾昱明白她的情緒，“我還好。而且，今後，會更好。”

伊以松開手，開始和他聊些有的沒的，她看見月光滲過玻璃落在地板上，心思變得輕盈，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她覺得自己問了很多奇奇怪怪沒頭沒腦的問題，又自顧自地說著啊一想到明天陽光很好開始返程就覺得充滿了期待。她都沒想到回去長汀後還有那麽多要面對的人和事。

林瑾昱看了看表，伊以此時在對著月亮喃喃自語，他說，“伊以，十二點了。”

伊以“嗯”了一聲，以為他是在提醒她時間不早了快回房睡覺，有些戀戀不舍地，準備站起來。

“生日快樂。”但是說的卻是這個。

伊以吃了一驚，隨即笑了，“我都忘了。”

七月十三，她十八歲成人。

“自己的生日都能忘？”

“誰叫發生這樣的事，”伊以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讓我把其他的事都忘了。”

林瑾昱起身，打開了房間裏的儲物櫃，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拿了一個小小的方形白盒子，他坐回來遞給伊以，“也不能算是禮物，只是突然想送給你，所以如果不喜歡的話，十八歲的生日禮物你可以再問我要。”

“這是什麽.......”伊以一面輕輕地念著，一面打開了盒子，看到裏面的東西後先是一怔，隨即笑了出來，“這也太......”

暗紅色絲絨上，靜靜地放置著一頂光輝熠熠的王冠，通體白色，設計輕盈，大大小小的鉆石像是雪色的星星，數不清的小小切割面反射著皎皎月光。

林瑾昱拿起那頂王冠，戴在了伊以的頭上，他淡淡的表情淡淡的動作好像在說別在意這只是個小玩意，但是伊以很不淡淡。

“這個......不會是真的吧？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這個東西不是應該女王們才會戴麽？”伊以覺得頂著頭上的玩意比較適合作為什麽英國王室成員出席議開幕式。

“公主和新娘也會。”

“可是，”伊以說，“我一個也不是啊。”

“對於我，”林瑾昱說，“你兩個都是。”

這就是被承認的感覺嗎？公主和新娘的身份，聽上去真像是幼稚得要命。但是，從此以後就有了依傍，真好。

伊以只知道笑，什麽也說不出。

“你知道你的生日花是什麽嗎？”林瑾昱問。

伊以搖了搖頭，連生日花這種說法她都是第一次聽到，好西方。

“羽扇豆。”

“嗯？”伊以不知道是哪三個字。

林瑾昱拿過她的手，在她掌心寫字，指尖的一筆一劃都帶來酥酥的癢。他寫完，沒放開，順勢拉住了伊以。

“是什麽？”

“又被叫做魯冰花。”

“這個我知道，”伊以說，“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媽媽的心啊魯冰花。”她輕輕唱了幾句。

伊以看了看林瑾昱，他笑著撥了撥她的劉海，她又去看外面的星星，只有零星的幾顆在月亮旁邊。

媽媽，你看到了嗎？

我成人了。

我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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