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盞清油燈下，胭脂水粉、釵環花冠閃爍著晶瑩的光澤。

為她講解完身為人婦的規矩，府裏請的吉祥人就離開了。

盯著面前的桌案，耿如玉茫然若失。這些都是真實的嗎？

作為耿家的庶女，耿如玉真的能嫁給當地望族高家的宗子為婦嗎？

本來這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已有婚約的嫡小姐耿翠玉忤逆祖母失了高堂之心，如果不是耿如玉的千子圖給高家入宮的嫡女帶來了子嗣，如果不是耿如意在隨園詩會上“碰巧”和了高子華的詩且冠壓群雌，如果不是……..

太多的如果不是，等待耿如意的可能只是某個秀才的娘子或舉人的續弦。

望著鏡中如花的容顏，一身紅袍更襯得面如白玉，眉目如畫，好一個人間俏佳人。

“可是…可是這真是最好的選擇嗎？”

沒了生母的耿如玉在三小姐的生母嫡夫人身邊長大。眼見著嫡夫人將親生女兒嬌寵的無法無天，而她日日受氣，時時低聲。心意難平之際發覺了嫡夫人與太夫人為掙掌家勢成水火。於是耿烏玉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使太夫人與父親認定耿翠玉嫁入高家，只會敗壞耿家的名聲而不是對耿家有幫助，又想方設法獲得了高家長輩的認同，贏得高子華的傾心。明天，一切將塵埃落定。她，耿如玉將嫁給高子華為嫡妻。

“可是，這真是最好的選擇嗎？”

耿如玉心底知道，這不是。

如果她可以選擇，她不會去圖謀這門親事。高子華固然不錯，總是她變相搶來的。她聰明伶俐，精通文墨，一手的好女工，一手的好丹青，相貌出眾，言辭便給，贏得了滿京城的讚譽。如果她不是無母的庶女，她決不屑於這樣做。

可是，沒有如果。

“但我仍然認為，遵從我本心的選擇，才是最好的選擇。”

沒有母親的庶女，連成親也是如此冷落，祖母安排的吉祥人一走，便只留下滿屋的空曠。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剛剛出去倒水的丫頭或那個給她試裝的肥胖喜娘。

“宋媽媽，怎麽會是你？”話音未落，兩個粗壯的半老婆子便緊跟著宋媽媽進了門。

後面一人回身掩門，順手插上。

耿如玉霍的站了起來，汗毛直豎，暗道不好。

果然，還不等她從桌邊逃開，一個婆子已經惡狠狠地將她擰住。她張口欲呼，一塊粗布順勢塞進了嘴裏。手臂被反擰在背後綁緊，她拼命掙紮，卻無濟於事。就聽宋媽媽說，“三小姐，您別記恨我，該記恨誰您知道，壞人姻緣，總要付出代價的。”說著，耿如玉只覺項上一緊，漸漸透不出氣來。眼前漸漸變黑，似乎聽到宋媽媽在說“何苦哪?本本分分的不好嗎？害得我又落下罪孽。”失去知覺前，耿如玉還來得及想，宋媽媽是嫡夫人的陪嫁丫鬟，耿翠玉的奶娘。

寰宇大陸，西陸禦靈城，馭獸世家耿家內院的丁香苑從未有過的熱鬧。金丹七祖中的老五耿北峰，他近娶的九夫人俞幼錦生的女兒，今日滿周歲了。

耿北峰是個很有傳奇的金丹老祖。一般修道之人都清心寡欲，子嗣稀少。喜歡雙修功法的旁門左道，一向不為人齒，高階修士更是鳳毛麟角。偏偏以馭獸傳家的耿家出來這麽一位金丹老祖，夫人就娶了九位。耿北峰幾百年修行，從練氣時娶妻，未能築基、結丹，壽命斷絕而死的已有六位，餘下的一位築基期如夫人也壽命將盡，垂垂老矣。現今跟在他身邊的是他結丹後求娶的正妻畢靈韻，乃是寰宇大陸四大修真門派之一、耿家依附的宗門-天門宗元嬰長老的直系後人。畢靈蘊也是築基修為，並沒有子嗣。九夫人俞幼錦，也是一位如夫人。

說到這位九夫人，可也是一個傳奇。要知道修仙家族為了多出有靈根的後代，婚娶多在各修仙門派、家族中，很少與凡人結親。這位九夫人就是一個凡人。據說九夫人貌若天仙，耿北峰一見鐘情，二話不說直接從坊市娶回家裏。耿北峰身為家族長老，再加夫人眾多，大家都是習以為常，反對的聲音倒是不多——大不了在背後偷笑兩聲而已。夫人娶回了家，也不見耿北峰有多寵愛，自俞夫人懷孕以後，耿北峰就很少出現在丁香苑了。

今天，是個大日子。耿北峰一系年長、較有身份的人都聚在了丁香苑苑裏。一張矮桌，上面六個橫排，呈梯形擺放了大小不一、花色各異的靈獸蛋。

耿北峰是族中老祖，也是本系的宗長，祝福的話自然由他說，上面有六個子女，這件事他做起來倒也駕輕就熟。儀式完畢，剛剛會走路的小女孩在奶媽的幫扶下來到桌邊，看著一桌子花花綠綠、大大小小的蛋嘻嘻而笑。

這便是耿家傳家的伴生靈獸禮。耿家以馭獸傳家，耿家創始人與靈獸有莫名的默契，所有有耿家血脈的孩子也多少不一的傳承了這種優勢。於是就有了這周歲伴生靈獸禮：在孩子還在懵懂的時候，依靠天性選擇的靈獸會跟孩子共同成長，即使在孩子滿三歲時發覺沒有靈根不能修仙，這只靈獸也會陪伴孩子一生，成為最忠誠的夥伴，這也是耿家人的象征。

然而，靈獸也分三六九等。寰宇大陸將現實、文獻、傳說中的靈獸大體分為十品。等級越高級別越高，如真龍、真鳳之類的神獸便是十品了，不要說寰宇大陸從未出現過，很可能整個修仙界就沒有人見過。耿家記載中最高等級的靈獸便是一只八品虬龍，傳說有著十分之一的真龍血脈。

禮桌上看似不起眼的六橫靈獸蛋大有文章。靈獸蛋是耿家的獨門之密，將捕捉的幼獸封印在卵狀封印裏，幼獸不再成長卻也並不死亡，只等合適的主人契約它後才可破殼而出，當然本來就是卵生的動物就不必如此了。六橫代表著孩子可以在六個等級的靈獸裏選擇伴生靈獸。禮桌上的靈獸蛋有幾橫是直接由孩子家的顯赫程度決定的。旁枝小戶很可能為了能有三橫的伴生靈獸禮桌傾家蕩產。既然靈獸的等級越高越好，那為什麽還有準備低等級的靈獸卵哪？這是因為等級的劃分雖然是有明確標準的，但同一個等級的靈獸能力卻是各有所長。很可能一個低等級的靈獸培養的好、運用的好，就會超越一個高一級的靈獸，這就要看靈獸和主人的默契度和主人對靈獸的操控。作為耿家的人，天生與靈獸默契，靈獸的等級往往與主人的靈根相對應，至今耿家傳家幾千年，出現誤差的時候很少。是以伴生靈獸禮簡直就成為了孩子靈根的預測。

小女孩繞著桌子走，耿北峰面色沈靜如水。她身後的俞夫人與奶娘都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當小女孩走到前幾排時，兩人輕舒了一口氣，卻沒想到她並沒有停下來，又從桌子的另一邊繞回了落初文學。俞夫人與奶娘對視一眼，還來不及說話，女孩小手伸出，已抓住了最下方最左邊的一顆小獸卵，並用雙手護在了胸前。俞夫人與奶娘立刻臉色慘白，異常緊張的望向耿北峰。

耿北峰漠然的面孔終於染上一絲冷色，說道：“一品火烏。”周遭傳來一陣悄悄議論又迅速消失，前排幾個人明顯的面露失望，後面一些年輕的雖然勉強板著臉，眉梢眼角卻帶著嘲笑，凡人的子女，還能怎樣？

耿北峰又說道：“伴靈不棄，相生相護，賜名烏玉，好生教養。”接著手指一伸，一道看不見的靈光連接在耿烏玉與靈獸蛋之間。待靈光消失，耿北峰看了俞夫人一眼，大袖一拂，轉身離開。眾人見主人家離開，紛紛散去，不到一日，耿北峰又添了一個沒用女兒的消息便傳遍耿家。

俞夫人望著管事將其它靈獸蛋小心翼翼的收走，一等院中只剩下主仆三人，她便腳下一軟坐倒在地上。奶媽急忙上前攙扶，說道“夫人，您一定要看開點啊，八小姐還小，還指著您哪！”俞夫人道：“你也看到了，禁制都做到院門口了，小玉如果沒有出息，也要像我一樣給關一輩子嗎？”奶媽默然無語，院門口的禁制相當霸道，她跟夫人出不去，沒有耿北峰的玉牌外人也進不來。當初俞夫人的父親聽說城主家中金丹老祖上門提親，二話沒說立刻將女兒送上了花轎。那可是仙人家啊，誰有這樣的福氣依附上仙人哪？他老人家長命百歲是不成問題了。唯一他沒有想到的便是身為凡人的女兒怎樣才能在修仙世家中存身立命。

耿北峰金丹之資，自然是豐神俊朗，俞夫人開始時也難免少女情懷，喜不自勝。然而沒過多久就發現自己的夫婿冷淡漠然，雖然從不曾虧待她，卻也未見一絲的柔情蜜意，這真是看上她要求娶的良人嗎？

仙人子嗣艱難，耿北峰由於夫人眾多，子女倒是不少，四子三女冠壓族人。然而這些子女中沒有一個繼承了他變異的風靈根，資質大都泛泛。在此時，最小的女兒出世不久，他四子三女中謝世的已有四人，止餘幼子耿崇璜築基中期，木土火三靈根，三品趨靈鼠伴寵、四品穿雲豹築基靈寵，一百五十歲；二女耿翠玉築基初期，三十六歲，伴生寵便是四品熾焰鳥，築基寵更是五品坤甲獸，乃是耿門數得上的修煉高手。這固然跟她有個金丹父親脫不了關系，相生的火土雙靈根卻也算是修仙界的少有之資。

不知是不是俞夫人是凡人的原因，婚後沒多久，耿北峰新添了他結丹後的第一個孩子。俞夫人一顆慢慢冷了的心，更是移到了孩子身上，自然無事不為女兒著想，現在耿北峰對孩子也不滿意，俞夫人覺得簡直天都要塌下來了。

奶媽扶著欲哭無淚的俞夫人回房，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註意到仍在院中的新鮮小人兒耿烏玉。

耿烏玉仍然在盯著手裏的靈獸蛋看，一個念頭一直徘徊在她心間“這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

沒錯，耿烏玉正是換了一個時空卻沒有換靈魂的耿如玉。

在短暫的迷失後，耿如玉（而今的耿烏玉）似乎聽到有人在冥冥中低語道：“誤你一世因果，還你長生可能”。待重新有知覺時，耿烏玉已經到了這個剛剛出生的小女孩身上。“這是閻王爺排錯了命運要改正的情景嗎？”

面對一桌子的靈獸蛋，耿烏玉可不是只憑直覺選擇，她的靈魂已經經過了一世的風雨。高品級的靈獸蛋她不是不喜歡，但最低級的這個卻時時點扣著她的心靈，如果沒有認知，她會選它，而今她有超過這個年齡的認知，她要換一個六品的靈獸蛋嗎？轉了一圈，耿烏玉仍然毅然拿起了這枚最低級別的靈獸蛋，這一世，讓我追隨本心吧。

“可是，這真是最好的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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