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了一天,章延大概是很累，他在宮女的服侍下洗漱好便躺在了床榻上。等到陸靜姝洗漱好走到床榻旁，章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著了。

他面色莫名的嚴肅，雙唇緊抿著,眉心皺起,分明是心事重重的模樣。昨天晚上折騰過那麽一場，第二天又須得早起,再一路不停,此時的章延眼底一片青黑之色,可見確實是勞累了。

陸靜姝稍微皺了皺眉，到底什麽話都沒有便也躺下歇息了。她其實並不想和章延鬧什麽,可章延總令她感覺到逼迫,心裏總歸不好受。

畢竟陸靜姝是有了身孕的人,本來就容易困倦。沒躺下的時候還沒有怎麽感覺，這會兒躺下了後，才沾了軟枕沒有多會她便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中，她夢到了章延。若不算曾經夢見前世的那些事情，這確實是她僅有的一次夢到章延。陸靜姝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在夢裏邊，可她的意識卻出人意料的清醒。

夢境之中，章延就站在她的對面，他滿目淒涼的看著她，眼中彌漫的是數不盡的悲傷。然而她站在那裏，看著章延卻是面如表情，眼裏半點情緒也無。

他們久久對看著，依舊什麽話都沒有，直到章延往前邁了一步。他們原本隔得並不怎麽遠，只是當章延往前邁出那一步而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之後，他們相隔的那段距離忽然變成了深淵。

章延因為她的後退而錯愕，更因為他們面前突然出現的深淵而驚詫，她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對著章延毫不猶豫的搖頭，示意他不要再靠近。

可是章延並沒有聽從她的話，他的眼裏悲傷的情緒更盛，他卻對著她微笑，然後章延仿佛不在乎面前的深淵一般朝著她走過來。

當章延又往前邁了一步的時候，他直直的跌墜進了那一道深淵之中，沒有留下任何的話。她震驚得呆在那，又楞楞的走上前去看，可章延消失在了深淵之中，不見了蹤影。

明明他們之間任何話都沒有，可陸靜姝卻莫名明白了章延的想法。他想告訴她，他並不在乎，哪怕知道面前是什麽，也不在乎，所以不會放棄。

腦子裏閃過“他真的死了”這麽幾個字後，陸靜姝掙紮讓自己醒過來。明明只不過是一個夢而已，陸靜姝莫名覺得這將會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章延會因為她而死！

這個亂七八糟的想法讓陸靜姝感到慌亂和惶恐，她猛然睜開了眼睛，迎接他的卻唯有黑暗。可不過是在下一瞬，章延彈坐起來，扭頭看他，如果有光的話，陸靜姝會能夠看到他猩紅著眼睛，表情扭曲，似乎經歷了什麽令他感到可怖又震撼的事情。

陸靜姝感覺到身邊的人突然坐了起來，她又還沒有完全從夢裏的情緒走出來，不免嚇了一跳。她和章延一樣也坐了起來在床榻上，看到章延的樣子便想起他之前夢到前世事情的話，不由得抿緊唇。

章延的情緒卻很激動，在看到她醒了並且坐起來的時候，反應過來的他動作很快的扶住了她的肩，聲音裏帶著可以輕易聽出來的顫抖。

他很激動，看著陸靜姝，急急的解釋，“那個時候朕不知道，朕不知道你……”一句話，卻又說得沒頭沒腦，稀裏糊塗。

陸靜姝被章延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可下一刻章延就似乎被頭疼折磨了。這個時候她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後能看得清楚一些，章延離她很近，因而她能夠看清章延被頭疼折磨得青筋暴起的模樣。

她想起夢境裏，章延沒了，到底是先將章延扶著靠在了床榻上，慌亂之中在他的身後胡亂的塞了好幾個墊子。

看了看章延撐著額頭的痛苦模樣，陸靜姝到底下了床去點了燭火。屋裏邊稍有動靜，再外邊守夜的宮人便察覺到了，詢問可有什麽吩咐，陸靜姝忙命人去請禦醫過來。

陸靜姝回到床榻旁，借著燭火，她可以把章延的樣子看得十分清楚。

此時的章延額頭青筋暴起，額頭上更是冒著虛汗而又臉色發白。大概真的十分疼，疼到他近乎是咬牙切齒在忍耐著。他的手背青筋畢露，可見是下了大力，正在極力的忍耐。

他似乎是忍過去了一波疼痛，睜開眼睛看著她，一雙眼睛紅紅的，配著蒼白的面龐瞧著有些嚇人。

剛才看到章延乍然疼得那般的模樣，陸靜姝自覺幫不上什麽忙而若是打擾他，章延必定還要分出神來和她說話，因而她便沒有和章延說什麽。

這會見章延緩和了一些，陸靜姝便連忙道，“陛下再稍微忍耐一下，宮人已經去了請禦醫，馬上便會過來了。”

章延想要和陸靜姝說什麽，奈何頭疼的感覺再次襲來，他分不開心神，便強忍著點了頭，沒有辦法說出半個字來。

他又做夢了，依舊是夢見了前世他和陸靜姝之間的事情。他夢到陸靜姝是怎麽被他廢了而他又是怎麽待她不好，他一點都不相信她，寧願信別人也不肯去信她的半句話，不肯聽她的解釋。

章延夢到陸靜姝去了那一天，阿苗過去宣執殿求見的時候，他沒有在宣執殿內！裴蟬嫣道肚子疼，派宮人來請他過去瑤光殿，他去了。可是呂良卻和阿苗說，是他沒有時間見！

呂良是原先在先帝身邊服侍的老宮人了，過去呂良待先帝忠心，因而他即位之後並沒有撤換了他只是提拔了夏川。前世的他從來沒有想到，呂良會用這樣的方式背叛，陸靜姝與他從無瓜葛，呂良為何要害她？

他被這個事實震驚，從夢裏醒過來後第一時間想要和她解釋，可是，沒有想到突然間頭疼得厲害。那疼痛快要把他吞噬了，那是比身上的傷還要疼上百倍的疼痛，可是伴隨著這些疼痛，他竟然憶起了很多前世的事情，不是通過夢境，而是有了真正的記憶……

他記起來了，陸靜姝有身孕的時候，已經是廢後了。當時身為寵妃的裴蟬嫣也有身孕，後宮還有那麽多妃嬪，她們都不會希望陸靜姝有身孕。

那個時候陸家已經被他給……陸靜姝的情況根本沒有辦法要這個孩子，他當時考慮到陸靜姝的情況，考慮過是否不要讓她要這個孩子為好。可是，他並沒有下那個命令！

當時呂良送到長秋殿的湯藥，並不是他的旨意。呂良背著他假傳了旨意，陸靜姝喝了小產的湯藥，呂良又誤導阿苗說是他不肯見她，也不肯派禦醫去給她醫治，就這麽徹底掐滅了陸靜姝活下來的希望。

陸靜姝不是死在他的手上，卻是被他間接給逼死的。如果他能夠派幾個可信的宮人在她的身邊，也不至於會到那個地步……

他前世沒有懷疑過呂良，可呂良早就為那個多次對他下毒手的人賣命了，也說不得呂良從一開始就沒有要忠心於他。真是諷刺啊，因為信任，很多事情他都交給呂良去辦，可想而知，呂良欺瞞了他多少事情！

難怪最開始他查自己被追殺落水的事情，會查出來那麽個結果！什麽證據！什麽陸家的居心！都是捏造的！可是他卻信了！那怪他交給夏川去辦，便查到了不同的結果！

原來他前世不過是被那個人給玩弄在了鼓掌之間，而那個人，卻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親弟弟會做這些事情……真相為什麽會是這樣……

章延痛苦的閉著眼睛，不願意睜開。難怪陸靜姝後來對他會是這樣的態度，他害了她，也害了她的親人，他毫不客氣的辜負了她的真心，如今卻要求她要接受自己的心，憑什麽？

陸靜姝憑什麽要接受他的心，她已經不稀罕了……如果有的選擇，她一定不會再願意嫁給他的吧……

“陛下，禦醫過來了。”

陸靜姝見章延神色有所緩和，可又是滿臉的頹然，並不知道他是怎麽了。只是宮人在外面說禦醫已經到了，還是診脈要緊。

章延卻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陸靜姝見他不言不語，當他是默認，便準備吩咐宮人將禦醫請進來。然而這個時候章延開了口，說，“讓禦醫回去吧。”沒有要請禦醫進來，語氣裏又滿是疲累之感。

“陛□體要緊，禦醫既然過來了還是讓禦醫診一下脈，瞧瞧為何會突然頭疼……”陸靜姝不知道章延為何突然這樣，便有心勸他。

可是陸靜姝的話還沒有說完，便看到章延終於睜開眼，仍舊是紅著眼睛，和之前一樣看著他。他此刻眼中盛滿的情緒，和夢境裏的無一二差別，滿目淒涼，充滿了悲傷。

陸靜姝不知為何心中一跳，想繼續說點什麽，卻驟然看到章延的眼裏滑落了淚水，兩行淚水沿著他的臉龐落了下來，他眼裏悲傷的情緒更加濃重。放佛是有什麽事情，不該變成那樣，卻因為無可挽回而感到絕望，感到傷心。

不說是章延了，便是其他男子落淚的情況陸靜姝也從來都不曾見過，此時猛然看到章延對著自己哭了，頓時驚慌失措，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她心裏突突的跳，門外禦醫還在那候著，可總不能讓章延這幅樣子見人。陸靜姝慌亂的走去吩咐禦醫稍等一會，到底沒有依章延的話讓禦醫就此回去。

陸靜姝借著這個空檔稍微緩和了一些情緒，她暗自深呼吸了好幾次走回去，章延已不是方才落淚的模樣了，讓她稍微不那麽感到失措。

如果硬要猜，她會毫不猶豫的認為章延是夢到了前世的事情，至少是知道了一些什麽，可是章延的這個樣子又讓她有些糊塗。可究竟是知道什麽，才會變成這幅樣子？

丟盔棄甲，失魂落魄，行為失常……

問，又或者不問，陸靜姝考慮了一下，決定不問。只是在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她又想起章延那句沒頭沒腦的話，最後還是舍棄了先前的決定而選擇了問。

或許並不是她想要知道的事，可是，如果是前世的事情，如果有誤會，她仍是希望解開而不是一直被錯誤的假象所蒙蔽。

“陛下夢到什麽了？”

陸靜姝站在床榻旁邊，盯著章延問道。其實她心裏發著慌，直覺告訴她知道了並不見回是好事，但她又不想逃避了。

章延回望她，說，“前世的事情，朕都記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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