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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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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謝季禹都被趙崇昭這話弄得有點默然。

大家都擔心謝則安,但怎麽都不會說出“找個人去換回來”的話。這話要是說出去,趙崇昭說不定又會被罵得很慘:謝三郎的命是命,別人的就不是了?憑什麽讓人去把謝則安換回來?

趙崇昭也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妥。他稍一沈吟,便讓人去把李明霖喚過來。

李明霖傷在左邊的胳膊,平日裏倒看不出來,只有細看之下才能發現他左臂有古怪。他一進屋,不卑不亢地向趙崇昭見禮。趙崇昭已與謝則安開誠布公,對李明霖不覆初時的敵視,不過事關謝則安的安危,他還是沈著臉對李明霖說:“三郎已將你遇刺的事告訴我,你再和姚相他們說說當日的情形。”

李明霖本來打算扛一把欺君的罪名,聽趙崇昭這麽說稍稍楞了楞。照謝則安和謝大郎那日的表現來看,明顯是不願讓趙崇昭知道。謝家和皇家的關系一直耐人尋味,李明霖猜想了許多,最終決定堅定不移地站在謝則安那邊。謝則安不想對外透露,那他就誰都不說。

李明霖見趙崇昭一臉了然,心中微凜,定了定神才開口:“那日下朝後我想起還有幾樁事情沒問明白,想去謝尚書家一趟。在經過謝尚書回家的必經之路時,一夥蒙面人突然出現,想對我下殺手。當時光線幽暗,我又身著官袍,看著和謝尚書有幾分相像。這些人恐怕是沖著謝尚書來的……”

姚鼎言勃然大怒:“此事當真?”

對謝則安這個學生,姚鼎言有著非常覆雜的感情。謝則安和他對著幹,他氣得暴跳如雷;謝則安沒臉沒皮地來向他賠禮請罪,他又想起了他們之間的師生情誼。總的來說,姚鼎言對謝則安還是喜歡居多。要是不喜歡,謝則安的境遇不會把如今的顧騁、耿洵更好。

連他自己都舍不得折騰的混小子,居然有人敢設伏刺殺?

趙崇昭接過話茬:“當然當真!刺客已經轉入天牢,我已派大理寺的人接手審問。”他叫張大德去把供詞拿來,“他們一口咬定是趙奕景指使的,但三郎認為此中有古怪。這些人像是北邊來的,極有可能是北狄人早些年派過來的細作。”

姚鼎言冷靜下來。

趙奕景這位福王小公子他們都有所耳聞,瞧著趙崇昭對他寵愛無限,他們還覺得是不是又出了一個“謝三郎”。沒想到這趙奕景居然會想出這樣的昏招!難道是常年纏綿病榻,心思也陰暗偏激,見不得趙崇昭和謝則安那麽要好?怪不得趙崇昭會翻臉無情,一轉頭就把人送到行館軟禁起來。

謝則安與趙崇昭之間的情誼,經歷過無數的風風雨雨,豈是一個心胸狹隘的“兒時玩伴”可以動搖的?

姚鼎言頓時便對趙奕景心生不喜。即使此事還有別的人在背後控制,趙奕景肯定也脫不了關系。這種心性的家夥,別人一慫恿就會屁顛屁顛地讓別人當槍使,說不定到現在都還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死的。

就一蠢貨,比謝則安那小子差遠了。

對於先前那麽寵著趙奕景的趙崇昭,姚鼎言不免也帶了點不滿。

什麽眼光啊這是!

姚鼎言正色說:“我親自去一趟。”他面帶薄怒,“我倒要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敢這樣堂而皇之地對朝廷命官動手!”

謝季禹站出來說:“姚相且慢!”

姚鼎言轉頭看向謝季禹。

謝季禹入了政事堂,別的事都不摻和,和從前一樣埋頭做事,簡直和徐延年一樣滑頭。他問:“季禹有話且說。”

謝季禹說:“姚相身居相位,不能輕易涉險,還是下官去吧。”

姚鼎言說:“你今日還要去司農寺忙活,我卻清閑得很,季禹你何必相爭。再說了,我又不是只身前往,哪有什麽涉險不涉險的。”

謝季禹坦然說:“我擔心三郎,想去看看。”

姚鼎言語塞。

過了一會兒他笑罵:“你倒是不避嫌。但我肯定要去的,你別勸我。”

趙崇昭說:“那就一起去吧。我也——”

趙崇昭話還沒出口,徐延年已經先打斷:“陛下您萬萬去不得!”

趙崇昭也知道希望不大,只能訕訕然地擺手:“那就姚相和謝參政去吧,派五十禁衛護衛左右。”他殷殷囑托,“姚相,謝參政,你們也要小心註意,莫讓歹人得手。”

姚鼎言臉色帶上寒霜:“乾坤朗朗,我不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

另一邊,謝則安出城不久,便瞧見了趙崇昭派來的人。見著那二十張熟悉的臉龐,謝則安停下來問:“陛下讓你們來的?”

禁衛點點頭。

謝則安明白趙崇昭的擔憂,因而沒拒絕他們的好意。他微微頷首,和他們一起奔赴那批難民的所在地。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謝則安一行人抵達目的地。情形比他們所預料的還要慘烈,難民中的大多數人都瘦弱得叫人心生不忍,老弱婦孺被青壯們護在中央,身上裹著不合身的破衣服,連補丁都來不及打。這大冬天的,大部分人居然赤著腳,那臟汙的腳掌沾著汙泥、和著血痂,看起來十分可怖。

聽到馬蹄聲,青壯們警惕地朝中央圍攏,目光充滿了敵意、防備和絕望。說他們是青壯也不太恰當,因為他們消瘦得厲害,有些人身上連上衣都沒穿,冷得皮膚發紅——甚至潰爛。

對上那一道道飽含憤意的目光,謝則安心中大震。

即使走過了不少地方,謝則安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畫面。他不由想到自己這些年來的作為,他身居廟堂,往往極為輕易地作出決斷,甚至會為了朝中平衡妥協讓步。於他而言,“百姓”似乎也成了一個名詞,一個毫無特殊性的名詞,在某些時候即使必須犧牲一部分百姓也不會猶豫。

面對著眼前的慘狀,謝則安猛地意識到他的每一個決斷,絕不僅僅是朝堂上的博弈。

它會真真切切地落到一部分人頭上——施加在這些人頭上的到底是解難甘霖還是沾血利刃,全在他一念之間。

謝則安在離難民二十餘米的地方就翻身下馬。

他派人帶著自己的信物去離這邊最近的縣城找大夫過來。

難民之中有不少傷病。

謝則安邁步走近,直直地走向一老翁。他敏銳過人,一眼看出這批難民隱隱以這老翁為首,老翁身邊的青年漢子也頗有威信。難民能這麽團結有序,少不了這樣的核心人物。

謝則安走近後先以晚輩之禮向老翁問好:“老先生,小子謝衡,聽聞你們逃難前往京師,特意過來了解一二。”

老翁身邊的青年漢子惡狠狠地瞪著他:“不用你等衣冠禽獸假惺惺地來問話!”

謝則安並不惱火。他註意到不少青壯身上都有傷口,那傷口是刀刃所傷,可見他們顯然遇到過被驅逐和毆打的慘事。

實在不能怪他們對官員這麽反感。

謝則安正色說:“你們棄地來京,本就不合律令,被遣返原地是應當的。”

青年漢子怒罵:“棄地?我們沒有棄地!我們沒地可棄!”

謝則安心裏咯噔一跳。

果然如此。

謝則安再施一禮:“若是老先生願意,可將事情原委告訴我。若是朝廷之失,我定會為你們取回土地。”

老翁不開口阻止青年漢子的莽撞,正是為了觀察謝則安的反應。見謝則安毫無怒色,反倒以禮相待,老翁知道這是遇上可以交托的人了。只是謝則安太過年輕,恐怕也做不了什麽。一路上他們不是沒有遇到過好官,可惜那好官的官太小,壓不住豪強、說不通上官,對他們的困境也莫可奈何。

老翁對謝則安沒抱太大希望,卻還是簡單地把事情告訴謝則安。事情和謝則安的猜想相去不遠,起因是青苗錢。為了還上第一輪的青苗錢,他們向當地豪強借款;沒想到入冬之後,官府又“說服”他們“自願”攤下第二輪青苗錢。這樣的事來來回回發生了兩輪,他們終於失去了抵押在豪強那裏的土地。

沒了地,欠著款,沒吃沒穿,對於農戶而言,等於走上了絕路。他們一發狠,決定前往京城告發這些可恨的家夥。聽說只要有難民進了京,皇帝就會重視起來……

正是這樣的念頭,支撐著他們一路走過來。一路上那些官員的阻撓,更是堅定了他們的信念——這麽做要是沒用,他們怎麽會這麽害怕?

他們不識字,不懂律法,全憑前人的“經驗”做事。

謝則安聽得沈默下來。

確實是這樣的。即使是他,也抱著新法施行總有一部分人要犧牲的想法,若非難民到了眼前,他會想辦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頂多只是對失了地的農戶稍作安排而已。

謝則安伸手握起老翁幹瘦的手掌:“老先生,小子有愧於你們。請您放心,我會盡快給你們一個交代,絕不會讓你們再這樣忍饑挨凍。”

聽到謝則安誠摯的語氣,老翁呆了呆,話還沒出口,先落下淚來。

他們的要求並不高,有塊田地,有口飯吃,有件衣服穿,有間簡陋的房屋遮風擋雨。傷心是會傳染的,老翁哽咽出聲後,周圍陸陸續續傳來了壓抑的哭聲。

謝則安有些不忍聽,連隨行而至的禁衛們都心生悲憫。

這時一隊人馬從南邊趕來,為首的是一文一武兩個官員。文官見了謝則安,行了個下官禮節:“謝尚書!”而那武官竟單膝一跪,“謝尚書!”

謝則安掃了一眼,說道:“你們把援助物資和大夫們都帶過來了?”

文官說:“下官自作主張,還請謝尚書見諒。”

謝則安說:“你們做得很好。”他看向那武官,“既然你把人領來了,就先給他們先搭個屋棚讓他們暫住吧,上面問下來就說是我吩咐的。”

當地官員並沒有擅自開倉救濟或者調動兵馬的權利,必須一級級地向上請示,一來一去會耽擱不少時間。很明顯,這兩個人早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在聽到謝則安到來後才會直接領著人手趕來。

行事雖然毛躁了點,心卻是好的,謝則安非常樂意幫他們檔一次。

那兩人果然松了口氣,回頭指揮眾人搭棚的搭棚,分發口糧的分發口糧。

老翁見此情景,立刻意識到謝則安來歷非同一般。他擦幹眼淚,惶然見禮:“方才我家小子多有失禮,還請官人莫要見怪!”說罷還拉過那青年漢子向謝則安賠罪。

青年漢子見謝則安區區幾句便讓那文官武官都放下心來,哪還不知道謝則安身份不凡。只不過他是個耿直人,才剛惡語相向又要他好言認錯,實在有些開不了口!

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謝則安替他找了臺階:“令郎也只是心中難受才會直言斥訴,並無惡意。”說完他拍拍青年漢子的肩膀,轉身去查看那兩人安排得是否妥當。

沒想到就在他轉身之際,變化突起。

寒光一閃,一個瘦如野猴的“難民”手持匕首,直直地刺向謝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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