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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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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爭執之後,謝則安和趙崇昭之間陷入了一段不尷不尬的冷凍期。

謝則安並未因為趙崇昭的話而避諱,反倒事事帶著李明霖。李明霖雖然年紀輕、心性不定,想法卻非常不錯,尤其是在太學的改革上。李明霖思路比較開闊,謝則安與他深談了幾次,便對他委以重任,太學之事全權交付於他。

這一交就交出了禍事來。

李明霖與沈敬卿不對盤,沈敬卿管著吏部,這次年終考核把太學的人卡得死死的。李明霖心中不喜,卻也沒有和沈敬卿吵。他先去找了謝則安。

謝則安聽後沈默下來。

自從沈敬卿與蔡東獻上百幅讚奉青苗法的畫,姚鼎言便對他們另眼相待,吏部完完全全交到了沈敬卿和杜綰手裏,蔡東則在制置三司條例司中有了一席之地。這兩個人,如今在新黨之中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偏偏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兩個人。

謝則安對李明霖說:“太學那邊是不是真的沒問題?”

李明霖說:“改革伊始,不適應的人當然有,但絕對沒有糟糕到那種程度。”他嘆了口氣,“也不知是誰那麽可恨整出了那麽一套考核標準,鬧得朝中人人自危。”

謝則安:“……”

那個標準也許、大概、應該是因為他才會出現的吧?

謝則安輕咳兩聲,忍不住替自己辯駁兩句:“有標準總比沒標準好,標準越嚴格、越細致,卻不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李明霖聽得點了點頭,但他很快又搖搖頭說:“前兩年還好,這兩年就不行了,吏部加了很多新法內容當指標。這套標準已經成了新黨排除異己的工具!”

謝則安靜默片刻,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說道:“太學的事我會與姚先生好好說說,你先回去吧。”

李明霖答應下來,忽而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對謝則安說:“聽說今天陛下和福王小公子去游湖了,那湖水還真古怪,大冬天的居然不結冰,難怪大家都喜歡去。”

謝則安怔了怔,笑著說:“陛下才二十歲,愛玩是應該的。”他看向李明霖,“你們應該也愛去吧?今年事兒多,我都沒參加過什麽聚會,富延年一直罵我當了尚書就不認人了。”

李明霖心頭一熱,馬上接口:“下回我們會叫上謝尚書你一起去。”

謝則安說:“那敢情好。”

李明霖還想找點話聊,可見謝則安明顯不想多說,只能聽話地離開。謝則安坐在原位好一會兒,起身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滾燙的茶水滑落喉腔,滋味卻有點冰涼。十幾歲的人,沒見過幾個人、沒走過幾個地方、沒經歷過幾件刻骨銘心的事,不過是幾句隨隨便便脫口而出的誓言,哪能較真。

謝則安放下茶杯,站起來披上披風,邁步走進風雪裏,一步深一步淺地走出皇城。

暮色四合,灰沈沈的雲霭布滿天穹,只有天邊的夕光依然絢麗。

謝則安走在禦街上,忽聽有人喊避讓。他退到路邊往前方望去,只見有人騎馬而來,面色著急,懷中抱著個虛弱的、半昏迷的少年,馬不停蹄地趕回皇宮。

謝則安靜靜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折返宮門要了匹馬,騎馬出了城門,前去拜訪野翁先生。野翁先生比之上次見面似乎沒什麽不同,他閉目坐在池塘邊垂釣。

謝則安翻身下馬,招呼旁邊的小童給自己也拿根魚竿,坐在野翁先生身邊釣起魚來。

兩個人都很沈著,誰都沒開口。謝則安先釣到魚,是條肥美的鯽魚,看起來是不錯的美味。

謝則安說道:“我贏了。”

野翁先生說:“你的心亂了。”

謝則安說:“我這不是還能靜下心釣魚嗎?”

野翁先生說:“如果真的能靜下心,就不會說出輸贏這種話。”

謝則安一呆,苦笑著說:“先生永遠比我有理。”

野翁先生說:“你能走到這一步已是難得,再往前,步步荊棘,寸步難行。”

謝則安沈默地看著水面上鑿開的幾個冰窟窿。大冬天的,坐在這裏釣魚實在受罪。要不是意識到前路艱險,他又怎麽會來這邊尋個寧定。

謝則安說:“如果我失了聖心,是不是更難走?”

野翁先生說:“無論是誰,失了聖心都難走。”他擡眼看向謝則安,“以你與那一位的感情,他絕不可能對你翻臉無情才是,你怎麽會這麽問?”

謝則安說:“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野翁先生說:“你做事與其說是踏實,不如說你憂慮過重。不把所有的事情準備好,你永遠不放心——因為你其實什麽都不相信。”

謝則安怔了怔,笑著反駁:“我不也把許多事交付給別人。”

野翁先生說:“那都是與你不相關的。”他轉開眼,望著水面的魚漂兒,“真正遇到與你自己有關的事,你永遠不敢寄望於別人。哪怕只是希望對方能為你說句話,你都不會有這種‘期望’,你只會為對方找出無數種不能站出來替你說話的理由。因為你什麽都不相信——你什麽都不敢相信。”

謝則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說道:“也許您說得對。”

野翁先生篤定地說:“我看人從不出錯。”

謝則安沒再說話。

即使再怎麽說服自己要去“試一試”,他依然無法正在放下防備,他依然時刻準備著退離。與趙崇昭的直接不一樣,他每一次看到趙崇昭與別人親近都十分平靜,只會在心裏說一句“哦,果然是這樣”。趙崇昭表現得再在乎他,他也會在趙奕景這些人出現時想到四個字:不過如此。

歸根結底,是因為他無法真正信任趙崇昭。

他勸別人勸得那麽好,卻怎麽都勸不了自己。偏偏他把這一切藏得太深,要不是和趙崇昭吵了一場,連自己都感覺不出自己是不是有不滿或者憤怒。

他自己都發現不了,趙崇昭自然更發現不了。

他兩世為人,相信別人的時候多,不相信別人的時候也多。有時他都不知道該痛斥自己的天真,還是該惋惜自己的理智。

天真時總相信不該相信的東西,理智時總懷疑不該懷疑的東西,一來二去,便陰差陽錯般錯過了許多理應能抓住的好事兒。像這一次,他以為自己能抓穩,實際上手裏已經空無一物……

謝則安正想得出神,忽聽身後的小童說:“有人來了。”

謝則安擡頭看去,竟是回京已有一段時間的謝大郎。謝大郎面色凝重,遠遠地站在門口望著他。

謝則安放下魚竿走過去,問道:“大郎你怎麽來了?”

謝大郎掏出紙筆,寫道:“有人要殺你。”

謝則安心頭猛跳,擡起頭與謝大郎對視。謝大郎臉上有著擔憂和憤怒,只不過這種種情緒很快被他的冷靜壓了下去:“他們把李明霖誤認為你,準備下殺手。不過我的人及時趕到,李明霖沒事,刺客也抓了兩個活口。”

謝則安皺起眉頭:“真的是沖著我來的?”

謝大郎寫道:“那地方是你回家的必經之路,一般那個時候你都會經過那兒。今天李明霖穿著和你相近的官服,正巧在那個時間走到那兒。這事透著蹊蹺,我先過來找你說一聲,回頭我會去審問那兩個刺客。”

謝則安說:“我年紀輕輕就坐上尚書之位,難免會招人嫉恨,大郎你別想太多。”

謝大郎哪能不想?他抓緊手中的筆,死死捏了一會兒,才寫道:“你保證過你在京城沒有危險我才走的。”

謝則安立刻保證:“這是第一次,以前絕對沒有過。”

謝大郎寫道:“我和二娘暫時不走了,等這件事水落石出再說。今晚我搬去你府上,免得再出現什麽意外。”

謝則安說:“大郎你別瞎想,真的只有這麽一次。”

謝大郎緊緊抿著唇,絲毫不為所動。

謝則安嘆了口氣:“好吧,過來就過來。”他又問,“李明霖還好吧?回家了嗎?”

謝大郎寫道:“他胳膊受了點傷,已經處理了,不過怕他再遇上危險,所以我讓他先留在你府裏。”寫完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他也想等你回去問問情況。”

謝則安說:“那我這就和你回去。”

謝則安和野翁先生道別,跟謝大郎一起趕回謝府。

什麽人明目張膽到在京城動手殺人?該誇他們膽大,還是罵他們愚蠢?不過也許正是因為這種行徑太過大膽,一般人根本不會想到這方面來,所以得手的機會反而會更高。

假如刺客本就抱著必死之心而來的話,會更有勝算。

謝則安面色微沈,邁進屋詢問李明霖的傷勢。

李明霖的傷情並不嚴重,他氣怒交加:“到底是什麽人這麽狂妄,敢在天子腳下這樣做!”

謝則安說:“我也不知道,得等審問結果。”

李明霖略一遲疑,問道:“這件事要稟明陛下嗎?”

謝則安想到李明霖已經被波及了,微微一頓,問道:“明霖你覺得呢?”

李明霖察覺謝則安顯然不想驚動趙崇昭,主動說道:“這事沒查明之前不宜大肆宣揚,要不然可能會打草驚蛇。”

謝則安說:“我也是這麽想的。審問的事,我想交給我兄長去做,明霖你應該沒意見吧?”

李明霖搖搖頭說:“沒有。”這次的事明顯是沖著謝則安來的,刑部和大理寺都是人多眼雜的地方,刺客一送過去,消息肯定傳得滿天飛,還查什麽查?見識過謝大郎等人生擒刺客的本領,李明霖莫名地對他們非常放心。他主動保證,“我這邊不要緊的,受傷的是左臂,平時不會有影響。”

謝則安說:“委屈明霖你了,我們一定盡快查出元兇。”

李明霖憂心地看著謝則安:“謝尚書你做的事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只不過有時可能觸動了很多人的利益,以後你一定要萬分小心……”

謝則安心中一暖,說道:“我曉得的。”他看了眼皺緊眉頭的謝大郎,不由嘆起氣來,“你看我這兄長已經恨不得把我拴在家裏不出門,你就別再危言聳聽了。”

李明霖見謝則安一臉無奈,覺得既新鮮又有趣。這樣的謝則安,與在禮部時又有點兒不同。在他兄長面前,謝則安的表現似乎比較貼近他的年紀了。

李明霖說:“那我先回去吧,免得其他人起疑。”

謝則安說:“時候不早了,先吃個飯再走吧。順便喝兩杯壓壓驚,免得晚上睡不好。”

李明霖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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