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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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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鼎言如今是禦前紅人,一般都都不敢掠其鋒芒。馬禦史偏就是個不怕死的,當初連太子他都敢彈劾,姚鼎言算什麽?

姚鼎言最近沒做什麽出格的事,只是把幾個趙崇昭也看不順眼的人弄了下去。姚鼎言做得順手,趙崇昭看得心情舒暢,彼此都對對方很滿意。

這節骨眼上原不該有人跳出來指責,馬禦史卻出來了。

說起來馬禦史與其中兩個人還有不小的仇怨,一個搶了他兒媳婦,一個踩過他好幾回,都是見面後當對方不存在的那種死敵。可在得知這批人是怎麽下去的之後,馬禦史立刻入宮求見趙崇昭。

馬禦史這人認死理,不對就是不對,管它是誰做的、管它是對誰做得。禦史臺的設立就是為了阻止這種事出現,他不會因為對方是自己仇家或者姚鼎言是禦前紅人就退讓半步。

馬禦史聲淚俱下地指控姚鼎言的罪狀:“姚參政心胸狹隘、任人唯親,一朝得勢就肆意排除異己!開此先例,朝中必亂!”

趙崇昭被馬禦史弄得頭皮發麻,再聽馬禦史對姚鼎言的評價,心中不喜。他虎著臉說:“姚參政怎麽排除異己了?他們能力不行,品行不端,外放不是很正常嗎?”

馬禦史說:“姚參政是吏部的人嗎?誰去誰留,豈能由他來定奪!”他上前一步,“陛下,此風不可長啊!”

見馬禦史步步緊逼,趙崇昭甩袖說:“這事兒只能歸吏部管?那行,我把吏部給姚參政管。”

馬禦史聽到趙崇昭的話,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趙崇昭煩透了,叫人把馬禦史弄回禦史臺,讓禦醫去把馬禦史救醒,他可不想落下一個“氣死禦史”的名頭。

工部離禦史臺很久,謝季禹原本正在處理工部事務,忽然聽到禦史臺那邊一陣騷動。謝季禹隱約聽到兩句“馬禦史昏倒了”“讓讓,讓太醫進去”,眉頭一跳,站起來往外走。

秦明德正好從外面回來,說道:“你別和我說你想過去。”

謝季禹說:“同朝為官,去一趟有什麽?”

秦明德說:“如今這位陛下可和先帝不同……”

謝季禹聽到秦明德說“先帝”,怔了怔,說道:“本來就不同,我知道啊。”

秦明德抿了抿唇,沒再阻撓。不管是他父親那邊還是姚鼎言那邊,似乎都有失控的征兆,誰沾上誰倒黴。朝局不明,他也不想去蹚那趟渾水,連秦家都回得少了。

可謝季禹要是肯聽勸,哪會在工部呆這麽多年?

謝季禹走進禦史臺,馬禦史已經轉醒,揮手讓其他人都散了。謝季禹坐到馬禦史桌邊,拿起支毛筆輕輕地敲著桌沿,敲出了不成調的曲兒。

馬禦史揉揉胸口,呼出一口郁氣。他對謝季禹說:“季禹啊,朝廷危矣……”

謝季禹嘆了口氣:“新君親政,難免會出點差錯,馬禦史,您辛苦了。”

馬禦史說:“我辛苦算什麽?就怕連我都下去了,沒人能撐著禦史臺啊。陛下對我非常不喜是正常的,畢竟我當初經常彈劾陛下,可陛下對姚鼎言那般盲信,真不知朝局會如何變化。”

謝季禹沈默。

馬禦史說:“季禹啊,你在工部很多年沒挪動了。”

謝季禹說:“我在工部呆著挺好的。”

馬禦史說:“覆巢之下無完卵!朝局若亂,你難道還想明哲保身?”

想到家中妻兒,謝季禹目光一頓,平靜地說:“我可以的。”

馬禦史當然知道謝季禹是可以的,且不說謝家曾與先帝親如一家,謝季禹那個兒子更是和趙崇昭情同手足,謝家要自保何其簡單。明知道謝季禹的選擇無可厚非,馬禦史還是忍不住惋惜。謝季禹少時聰穎過人,他們曾經多看好他啊,自從謝季禹老師死後,謝季禹就斂起了所有鋒芒。

謝季禹心中肯定會有怨的,要不然當初他也不敢把大炮對準趙英所在的方向。趙英對謝季禹心中也是有愧,否則不會從不對謝季禹降罪。兩人一世君臣,看著往來不多,實際上對彼此的想法都心知肚明。

馬禦史說:“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謝季禹說:“螳臂當車,愚不可及,還不如多做點事。”

馬禦史嘆了嘆氣,沒再說話。

謝季禹從馬禦史那兒離開,緩步走回工部。正準備繼續處理政務,卻見姚鼎言走了進來,說道:“剛才我來了,結果季禹你不在。”

謝季禹說:“剛才聽到禦史臺那邊的動靜,我過去和馬禦史說了說話。”

姚鼎言一頓,看著謝季禹。

謝季禹擡眼回視。

姚鼎言說:“馬禦史怎麽了?”

謝季禹淡淡地說:“舊疾覆發罷了,不礙事。”

姚鼎言沒再多問,徑自說:“我來是想和季禹你商量一件事,戶部那邊有了空缺,陛下叫我們推薦人選,我覺得季禹你很適合。”工部和戶部雖然都是六部之一,戶部卻是掌管天下財權的地方,比工部的實權要大。姚鼎言問:“我已經寫好折子了,不過想到季禹你的脾性,還是先過來問季禹你一聲。”

一天之內讓兩個人建議挪窩,謝季禹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擔憂。他對姚鼎言說:“戶部我根本不熟悉,姚參政選我還不如選方侍郎。”

姚鼎言說:“季禹你何須謙虛,若不是和人聊起往事,我們恐怕都不知道季禹你是丁先生的得意門生。”

謝季禹的老師姓丁,對財帛運作頗有心得。大亂初平,趙英請了丁老出山。丁老見朝局混亂、民不聊生,不忍拒絕,雖沒有答應,卻派了門生入朝為官。後來丁老受人牽連,身死獄中,提及他的人也少了。

馬禦史雖然沒提,謝季禹卻能明白他言下之意。而姚鼎言直接提了,謝季禹竟無法參透姚鼎言的意思。

謝季禹說:“我跟在先生身邊的時間不長,沒學到什麽。”

姚鼎言說:“到底行不行,陛下心中自有公斷,季禹你不必謙虛。”

謝季禹心頭一跳。

以姚鼎言對趙崇昭的影響力,再加上謝家在趙崇昭心裏的地位,趙崇昭肯定不假思索地答應!

謝季禹說:“姚兄何苦逼我。”

姚鼎言說:“季禹,我不是在逼你。”他正色道,“戶部由你掌著,大家都放心不是嗎?”

謝季禹一怔。

姚鼎言說:“難道在季禹你心裏,我真的是馬禦史口中那種目無綱常、肆意妄為之人?”

謝季禹說:“我不知道。”他手微頓,擡起頭望著姚鼎言,“我很怕死,更怕禍及妻兒。”

聽到謝季禹坦然以對,姚鼎言沒有生氣。他淡笑著說:“我也有妻有兒,明白季禹你的感受,只不過你誰都不幫,恐怕也不是自保之道。至少我知道有些人已將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謝季禹說:“姚兄你就不要嚇我了。”

姚鼎言說:“以季禹你的聰明,難道會看不出來?”

謝季禹沈默。

姚鼎言說:“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不幫我,我不介意,只要你不偏不倚地把著財政這一關就好。你不幫另一邊,結果如何你應該能預料才是。”姚鼎言指的是近來秦老太師那邊的動作。

謝季禹說:“姚兄口才好,我怎麽都辯不過你。”

姚鼎言笑著說:“那就這麽定了。”

姚鼎言起身離開後,秦明德走了進來。見謝季禹面色沈沈地坐在那兒,秦明德說:“你真的要答應他?”

謝季禹說:“三郎與陛下關系極為親近,若是放任陛下走偏了,三郎回來我如何向他交代?”

秦明德說:“你決定了?”

謝季禹說:“決定了。”

秦明德說:“你準備把工部交給我?”

謝季禹點點頭。

秦明德說:“我不會接手。”

謝季禹一楞。

秦明德說:“我去禦史臺。”

謝季禹手一顫。

秦明德說:“你把我帶在身邊這麽多年,是想教會我什麽叫忍耐,什麽叫變通。但我學不來,我怎麽都學不來。你想教給我的東西,我學不會!”

謝季禹喊道:“明德……”

秦明德說:“我這種直脾氣的人,禦史臺最適合我。你和馬禦史的話我都聽到了,你選戶部不選禦史臺,我選。”他昂起頭,“如果有一天,你和姚參政同流合汙、沆瀣一氣,我也不會顧念舊情!”

謝季禹苦笑說:“明德,你要想清楚。”

秦明德說:“我想得很清楚了,你也說了,三郎和陛下感情極好,你不願意陛下走偏,我去禦史臺不是更好。”他冷聲保證,“即使是陛下做了什麽荒唐事,也有人敢站出來彈劾。”

謝季禹說:“我不如你。”他垂眸低嘆,“我不如你們。”

謝季禹回到謝府,晚飯吃得有些沒滋沒味。

秦明德是他一個故交的外甥,故交離世前托他好好管束著秦明德。可這麽多年過去,他自己的棱角被磨平了,秦明德卻依然不改初心。這樣的心性是好的,很值得讚許,但若是自己的後輩,謝季禹卻不願他有這樣的決心。

李氏看出謝季禹心情不佳,不由問:“怎麽了?”

謝季禹一頓,伸手握住李氏的手:“穎娘,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懦弱?”

李氏楞了楞,問道:“怎麽會?”

謝季禹說:“因為我貪生怕死……”他微微收緊手掌,問了另一個問題,“那若是有一天我惹上了大禍,害了我們一大家人,你會不會怨我?”

李氏說:“要說不會,那當然是假的。我沒什麽,但我希望三郎一直平平安安,小妹和小弟也快快活活長大。可你要是因為做了必須去做的事——或者不願做有違你原則的事而惹禍,什麽罪我們都會和你一起擔。”她慢慢地說,“三郎說過,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能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並且真正做到有為有不為,方是大丈夫——我的夫君若是這種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我即使心中怨你,也願與你同悲共喜、甘苦與共。”

謝季禹說:“穎娘,我真是三生有幸才能與你、與三郎他們成為一家人。你不必憂心,事情其實並沒有壞到那種程度,”他眼眸微垂,“很多事都還可以改變,我只是做好最壞的打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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