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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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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上發生的事謝則安是在飯桌上聽到的。

謝季禹講的時候語氣很平淡,就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以至於謝老夫人和李氏聽到時連呆楞都忘了,差點就和謝季禹一樣感覺“哦,原來有這麽一件事”。

最後謝老夫人打發謝季禹去了長公主府一趟,沒再說什麽。

謝老夫人可以算是最早認識趙英兄妹倆的人,看到他們變成現在這種模樣,心裏不是沒有感慨的。可感慨歸感慨,她不會再去攀舊情。趙英是重情的,但對比感情,他永遠會先選天下;長公主也是重情的,但她把情都給了亡者,連曾經那樣深厚的兄妹情誼她都忘記了,難道還能指望她記著外人?

所以謝老夫人一直老老實實地養兒子,把丈夫生前想做的事教給兒子,讓兒子一展他父親的抱負。

聽到長公主喪子,謝老夫人有些悲憫。

有那個人珠玉在前,贗品裝得再像又怎麽可能一樣?明知道不可能接受別的人卻還開始那麽一段新的姻緣,到頭來苦果也只能自己吞。

咽不下苦果又抽不了身,會有這種結果一點都不奇怪。

長公主之子驕橫跋扈,不知道鬧出過多少鬧劇,真要有一點點上心的話,會一直充耳不聞嗎?長公主府上都是長公主的人,長公主對謝謙父子倆的態度會影響底下的人對他們的態度。

換成謝府,怎麽可能發生這種事?她和謝大郎不太親近,可要是謝大郎多往謝則安那邊跑兩趟,她馬上就會知道。

謝老夫人只是嘆息一聲。

李氏卻憂心忡忡地看著謝小妹和謝則安。

她怕謝謙會把主意打到他們兄妹倆頭上。

少年時的戀慕消耗幹凈之後,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謝謙的脾性。

謝季禹明白李氏在擔心什麽,伸手握住李氏的手,說:“三郎和小妹是我的兒女,以後都沒有人能改變這一點。”

李氏稍稍心安。

謝則安在一邊默默地聽著。

從他的角度來看,這件事目前而言對他來說影響不大。雖說謝謙是他生理學上的“父親”,可這種拋妻棄子的人渣在他看來和他“前世”那位“生父”沒多大差別,本來他還想著去踩踩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沒想到居然沒機會了!

謝則安照常去東宮和趙崇昭一起念書。

三天之期到了,趙崇昭三人罰抄的《論語》都要上交。謝則安左瞧右瞧,發現趙崇昭他們抄的都比自己薄很多。

謝則安不恥下問:“怎麽你們都這麽少?”

趙崇昭說:“啊?你不知道嗎?交的時候好好和先生說一說,可以酌情免掉一點的。三天抄完三遍,根本不可能嘛。”

謝則安:“……”

謝則安忍不住擡眼瞄了眼徐君誠。

徐君誠正好在看他交的一大沓《論語》,捕捉到謝則安那心虛的目光,停頓下來和他對視,喊道:“三郎。”

謝則安:“……在。”

徐君誠說:“這是你自己抄的?”

謝則安莫名覺得自己已經被看透了,但還是抵死不承認:“對!”

徐君誠誇道:“抄得不錯,功課也完成得不錯。”

謝則安心虛成狗:“一般一般。”

徐君誠說:“這樣的話,我以後可以給你多布置點功課。”

謝則安:“……”

謝則安最終還是含淚坦白。

徐君誠淡淡地說:“既然你無心認罰,我也不罰你了。”

謝則安心裏更不踏實。

上完課後謝則安主動留下來找徐君誠。

徐君誠說:“你覺得我讓你抄《論語》沒有用處?”

謝則安搖搖頭,認真地說:“不是,我的字不好,經史也學得不踏實,應該抄的。”

徐君誠說:“你和殿下倒是挺像,認錯時都挺誠懇,下次還是一樣會犯。”

謝則安乖乖巧巧地站在一邊:“以後您怎麽罰我都會認真去做。”反正可以酌情去完成!

徐君誠一眼就瞧出他在打什麽鬼主意。

他說道:“你的字確實難看了點。”他領著謝則安走到書架前抽出一份文稿,遞給謝則安,“這是你姚先生二十歲金榜題名時的文章,光是這一手字就值得你學了。”

謝則安微訝,但又忍不住說:“科舉時不是有人會把試卷重抄一遍再評優劣嗎?”

徐君誠被謝則安氣得笑了:“那你的意思是你的字就不用練了?”

謝則安立刻閉嘴。

徐君誠說:“那是在殿試之前。中了進士之後,還需要通過殿試決定排名,殿試開始前陛下會親自看考生的原卷,最後會把原卷都拿到這邊存起來,到那會兒你字要是還這麽難看,那可真是貽笑萬年了。”

謝則安兩眼放光:“先生覺得我能中進士!”

徐君誠:“……”

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他怎麽突然覺得有點手癢?

徐君誠讓謝則安將姚鼎言中舉的試題看一遍。

謝則安乖乖照辦。

等他看完後有點訝異。

這份稿子好是好,就是不太對勁。

謝則安已經看完了姚鼎言寫的萬言書,可以確定這裏頭寫的絕對不是姚鼎言的主張。

謝則安疑惑地看向徐君誠。

徐君誠是什麽人?他一眼就看出謝則安在想什麽。

徐君誠說:“你覺得很驚訝對吧?這種四平八穩的文章絕對不是你姚先生會有的,他會這麽寫是因為那一年的考官是秦太師,秦太師最喜歡這種文章。”

謝則安若有所思。

徐君誠說:“你想要走這條路,首先要學會‘變通’。變通並不是投機,”他看了謝則安一眼,“你叫人幫你抄《論語》就是一種投機,你想賭我發現不了。可‘變通’是不一樣的,你細看你先生這篇文章,其實還是找得出一些他的本心,比如不久前的殺夫之案,他正是如他這篇文章裏說的那樣,凡事應依律法來定奪。在把握好大方向後求同存異,這才叫變通。”

謝則安聽完徐君誠的一番點撥,眼前的迷霧似乎被撥開了不少。

這些看似枯燥乏味的“應試作文”,仔細一鉆研竟也頗為有趣!

“求同存異”這個字看似簡單,真正要做到卻難之又難。謝則安知道如今秦老太師非常反感他先生姚鼎言,當初姚鼎言的文章卻能被秦老太師選中,可見姚鼎言早慧的名聲並不是白來的!

這裏面的門道沒有人點出來的話,很少有人會註意到。

謝則安說:“謝謝先生指點!”

徐君誠說:“你回去吧。”

他目送謝則安離開,嘆了口氣。

徐君誠是秦老太師的學生,自然知道秦老太師多不喜歡姚鼎言的主張。聽說謝則安已經拜了姚鼎言為師,他一番前面的欣賞,再三囑咐他別讓謝則安和趙崇昭走太近。

徐君誠在士林能有今日的地位,自然不是靠聽秦老太師的話得來的,他也有自己的想法。雖然謝則安先拜了姚鼎言為師,可他不也是謝則安的“先生”?同為老師,徐君誠不覺得謝則安只會受姚鼎言的影響。

徐君誠決定把一些東西教給謝則安,至於謝則安能學到多少,會用上多少,都是謝則安自己的事,他不會橫加幹涉。

就是不知道“求同存異”這四個字能不能在他和姚鼎言之間存在?

想到自己老師和昔日故友之間的重重矛盾,徐君誠苦笑著搖了搖頭,收拾好東西離開東宮。

謝則安在出宮前又被人請到了趙崇昭那邊。

趙崇昭正聽著底下人的匯報,見謝則安來了,立刻興奮地說:“三郎,《本草》已經收到幾百種藥草,你快過來瞧瞧,醫官院那邊的人都快忙壞了!”

由於地域限制,這時候的大夫很難認全藥草,甚至有很多是“一方走天下”,知道一個方子就敢“懸壺濟世”,不管什麽病都是一個方子抓下去,治好了就誇自己有本事,治死了就說人家本來就該死!

短短一段時間內收集到幾百種藥草的介紹,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謝則安說:“越是厲害的醫生對藥物了解越深,對藥性理解越透,你叫個厲害點的醫生瞧瞧那些寫得特別好的,先標記出來。”他叫張大德給自己取來一張大紙,在上面刷刷刷地畫下大慶的簡單地圖,抽出一張文稿看了看姓名和地址欄,用紅砂在地圖上標下一點,“像這樣先把醫術不錯的人先標出來,到時候按圖索驥去找就成了。”

趙崇昭大點其頭,目光卻被謝則安畫的地圖占據了。他吃驚地問:“三郎你怎麽隨手就能畫出來!”

謝則安說:“我對方位比較敏感,多看幾次就能記下了,而且畫這個很簡單,殿下要是想的話也是可以輕松畫出來。”

趙崇昭以前一直覺得畫畫很無趣,沒有半點用處,可見識過謝則安這一手之後也有點躍躍欲試!

趙崇昭一口答應:“那你以後多留半個時辰,教我這個!當然,到時我們還要商量點別的事!”趙崇昭越說越興奮,“幹脆你以後就在我這兒吃完飯再回家好了!”

謝則安:“……”

趙崇昭說幹就幹,當場就就叫人準備紙筆讓謝則安開始教自己。

趙崇昭絕對不是笨學生,謝則安稍微講解了一下他就掌握了基本的畫法,什麽柱形球形居然已經畫得有模有樣了!

謝則安由衷誇道:“殿下可真厲害!”

趙崇昭學完“繪畫課程”後想叫謝則安留下一起用膳,謝則安卻以怕家裏人擔心為由出了宮。

趙崇昭只能跑去和晏寧公主分享喜悅。

晏寧公主見趙崇昭捧著自己的“習作”跑來,有些吃驚。等聽趙崇昭把謝則安教他的東西說出來,她不由微微怔神。

趙崇昭突然想起晏寧公主以前就對謝則安的圖紙非常感興趣,一拍大腿說:“寧兒,你也一起來學吧!”

晏寧公主皺起眉頭。

趙崇昭越想越覺得應該這麽辦:“反正東宮是我做主的,我說可以就可以!大不了我去和父皇說一聲,父皇不會反對的!”

晏寧公主知道自己應該反對的,可拒絕的話梗在喉間,怎麽都說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低聲說:“好。”

趙崇昭說:“那我這就去告訴父皇!”說著他就一溜煙地跑走了,和他來時一樣風風火火。

晏寧公主告訴自己這是為了多和趙崇昭相處,經常去東宮的話更容易將趙崇昭引上正途。

她默默地說服了自己,轉頭看向窗外的白梅。

一陣冷風吹來,幾瓣梅花被風從枝頭卷走了,高高飄起又徐徐飄落,最後沒入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中。

再無形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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