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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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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季禹和謝謙狹路相逢的同時,謝則安也遇到了一點意外。

謝大郎抓到個在他宅院外徘徊的“可疑人物”。

謝大郎顯然對上次被燕沖逮住的事耿耿於懷,這回一發現不對就反剪人家的雙手把對方給逮進裏頭,邀功似的帶到謝則安面前。

對方漲紅了臉,說:“小娃兒,你把我放開。”

謝大郎口不能言,只能無聲地看著謝則安。

謝則安覺得謝大郎的意思大概是“人我抓進來了,你自己處理”。

謝則安覺得稀奇:照理說他這宅院沒啥特別的地方,就算裏面的裝潢有點“現代化”,外頭的人應該也看不見才是,怎麽會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外面?

謝則安打量起對方來,這人大概四十三四歲,衣著看起來是個文生,不過有點不修邊幅:衣袖和衣擺都沾著點墨汁,衣領更是有一半沒進了裏頭!作為一個強迫癥患者,謝則安都想親手幫他把衣領翻起來了……

謝則安讓謝大郎松手,疑惑地問:“你怎麽鬼鬼祟祟地在外面探頭探腦?”

文生揉揉自己的手腕,心有餘悸地看著年僅十一二歲卻能把自己制住的謝大郎——明明個頭還那麽小,這一身蠻勁到底哪來的?

秀才遇上兵,果然為難啊!

文生說:“我叫姚鼎言,在集賢院做事,上回休沐經過這邊看到你家仆人在外頭幫人寫信,覺得他們很不一般。今兒得了空特意過來瞧瞧,沒想到你家仆人閉門謝客,叨念著‘上課快遲到了’就關上門。我這不是好奇嘛……”

聽到“姚鼎言”三個字,謝則安吃了一驚。

為了不做睜眼瞎,謝則安托張大義給自己講過京城的形勢,自己平時也留心探聽過,對京城裏比較有名的人物都熟記在心。

姚鼎言是個欺人,人家都叫他“三辭先生”,因為他從第一次有資格入館閣開始就開始推辭,一次又一次遠離京城去縣裏、州裏磨礪,偏偏每一次都政績斐然,以至於不少德高望重的人一再推薦他回京任職。

“館閣”是天下讀書人朝思暮想的地方,它的職務其實很簡單,無非是校書授學、刊修書籍、編修國史,可它的意義卻不僅僅體現在它的職務之上。

大慶有句話叫“不入館閣難為相”!

進館閣行文事不僅是考校你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把你擺在天子眼前讓天子觀察觀察,要是天子在心裏給你打了個勾,很快就會把你下放到重要的職位歷練,或者直接在京中找個好職位給你做——這等於是為你鋪好了一條康莊大道,只要能力不差,基本都能在多於過江之鯽的官員中冒尖!

姚鼎言二十歲成了進士,如今四十二歲,二十二年間經歷了趙英平亂、登基、親政的所有時期,在這期間趙英曾經三次下詔命他入館閣,姚鼎言卻再三推辭。直至年前趙英命他修撰《起居註》,姚鼎言才勉強點頭入了集賢院。

別看《起居註》這名字不起眼,實際上門道多著呢。

起居起居,誰的起居?趙英的。

修這本書就是長伴君側,記錄趙英的一言一行。這等於是可以第一時間了解趙英的所有決策,並且有著直達天聽的便利,有什麽事想向趙英建言的話直接說就行了!

這人牛逼啊!

第一次接觸到這種傳奇般的人物,謝則安覺得對方臉上的胡渣子都特別有個性。

當然,他不會傻到把激動擺在臉上。

謝則安不動聲色地說:“原來是這樣!”他大大方方地介紹,“您想看看的話,可以跟我來。”

姚鼎言說:“這宅院是你的?”

謝則安答道:“家裏的,因為要搬到別的地方去,所以這邊改建了一下。義務寫信是我讓他們去的,字兒練得好的才能在門前當值,他們都練得很認真。”

姚鼎言撚著他那亂糟糟的胡子想了想,馬上明白了其中關節,點頭說:“那是當然,學到的東西能有用處,誰不認真?”

謝則安笑瞇瞇。

姚鼎言又問:“誰負責教他們識字和寫字?”

謝則安並不隱瞞:“我。”

姚鼎言驚異不已,問:“就你這小娃兒?”

謝則安說:“我也想學以致用嘛。”

謝則安領著姚鼎言走到“教室”那邊,門一推開,姚鼎言就徹底挪不動腿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仔細地掃過“教室”裏的每一樣新奇物件。

姚鼎言是個實幹型官員,他推掉館閣之職去州縣歷練,對於教化這一塊抓得很緊,每到一個地方第一件事就是修學校——建鄉學、修縣學、擴州學。本來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得夠好了,可看到謝家仆從整整齊齊坐在“教室”裏認真上課後,他又覺得自己以前辦的學校差了點什麽。

正在講課的是個學得比較快的仆人,他見謝則安領著人過來了,立刻停下來朝謝則安問好:“小官人來了!”

其他穿著相同衣物的仆人齊刷刷地站起來,看向謝則安的目光都帶著敬慕,齊聲喊道:“小官人!”

官人是時人對男性的稱呼,謝則安倒還能坦然接受。他笑著說:“都坐下吧,繼續講課,不用停下來。”

有謝則安盯著,所有人都比剛才更加認真,顯然是想在謝則安面前表現自己。

最近“私塾”裏還是在教拼音,學得好的帶著沒學好的一遍遍地念,最差的也已經能掌握個七八成。比較拔尖的一男一女被謝則安帶回了謝府那邊“加課”,學習進度非常快,常用的字都認完了,平時出去外面幫鄉裏寫信的也是他們倆。

謝則安很滿意。

這一切對謝則安來說非常正常,可看在謝大郎和姚鼎言眼裏就不同了,尤其是姚鼎言!他看了一會兒,已經被那些字母吸引住了。

姚鼎言見多識廣,這種文字他以前也見過幾回,不過滿朝沒幾個人會認,他想求教也不知該找誰。沒想到謝則安居然會這個,還能把它教給家裏的仆從!

姚鼎言聽了一會兒,大致了解這些字母到底是怎麽用的:這種方法和反切法類似,都是用兩個音相切得出最後讀音,但它比反切法更簡明易學,只需要把什麽聲母和韻母記牢就好!

姚鼎言兩眼放光,更加舍不得挪腿了。

謝則安見姚鼎言和謝大郎都認真“聽課”,心裏開始琢磨起別的事來。

他看過幾篇姚鼎言寫的東西,這人是標準的憂國憂民型文人,更難得的是姚鼎言寫文章時字裏行間透著“移風易俗”的志向,據說他前幾年還給趙英寫了篇萬言書,希望能展開一場全面的改革!那會兒姚鼎言都已經半只腳踏入館閣,可萬言書石沈大海之後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梗著脖子把詔令一推,跑去底下繼續當地方官。

這也是姚鼎言看見“拼音”時能立刻接受它的原因,在姚鼎言看來只要有用就成了,甭管它是什麽怪東西!

而且瞧姚鼎言以前的“名士”作派,要是想把這個拼音法推廣開去的話,應該不是會把功勞獨吞才對。

謝則安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心裏有了主意。

他太小,撈到這份功勞也沒用,還不如把功勞推給他那便宜老爹謝季禹。謝季禹這幾天找謝則安“請教”了很多遍,“父子倆”交流時謝則安驚奇地發現這年頭已經陸陸續續有西洋人來到這邊,而謝季禹見聞之廣連謝則安都有些自嘆弗如——比如很多人都沒見過的字母和數字這兩種新東西,謝季禹居然都接觸過,而且還自學過一部分,謝則安稍微一講他馬上就明白了。

有這麽個牛逼的便宜老爹,謝則安壓力很大。

同時他也看出了謝季禹絕對不是傳聞中那種不知變通的人,正相反,他的想法有時候甚至遠遠領先於這個時代!只不過他把精力都花在鉆研新事物上,根本不在意人情世故方面的東西,所以有時候會顯得比較“耿直”。

真是趕得好不如趕得巧啊!

謝季禹本來就經常搗騰出新玩意兒,他以後搞出什麽新東西直接往這個便宜老爹頭上一栽就是了,多方便!

這年頭不是以文治國嘛,那就讓謝季禹跟著姚鼎言可著勁刷刷文人的好感度!

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謝季禹名聲越好、官位越高,他的小日子肯定越舒服!

謝則安拿定了主意,扔下姚鼎言和謝大郎回書房翻找了一會兒,把“拼音教材”和“標點符號教材”都找了出來。想了想,他又把標點符號教材塞了回去,只留了本拼音教材。

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想一口吃成個胖子是行不通的!

謝則安帶著“拼音教材”跑去找姚鼎言。

這時正好是“課間”時間,姚鼎言坐不住了,走過去向仆從們問了許多問題。見識過姚鼎言和謝季禹的“好學”,謝則安不得不承認他們能有如今的地位不是沒原因的——天資果然還特別努力,哪有熬不出頭的道理?

謝則安將“拼音教材”給了姚鼎言,讓姚鼎言拿回去琢磨。

姚鼎言毫不猶豫地收下了,又把“教室”裏的新事物挨個看了個遍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謝則安和謝大郎一起回府,謝季禹正好也當完值回來了,一家人坐下吃飯。謝季禹瞧見謝大郎挨著謝則安坐下,有些吃味地問:“大郎今天和三郎一起出去了?”

謝大郎點了點頭。

謝季禹又問謝則安:“你們都去哪兒玩?”

謝則安說:“我帶大郎回了我們入京時買的宅院那邊。”

謝則安順勢把姚鼎言來過的事說了出來。

謝季禹有些驚訝。

飯後謝季禹單獨把謝則安找到書房,問起姚鼎言的事。

謝則安將另一本“拼音教材”遞給謝季禹,說:“姚先生對這個很好奇。”

謝季禹粗略地和謝則安學過一會兒,接過“教材”一看,目光漸漸變得凝重。

他問道:“這是你搗騰出來的?”

謝則安說:“不是,它是您搗騰出來的。”

謝季禹聽到這話後呆了呆。

接著他站起來繞著房間走了兩圈。

如果是謝則安自己小打小鬧地教幾個“學生”,這東西根本不算什麽,可要是經了姚鼎言的手那可就不一樣了。姚鼎言在士林中地位極高,要是經他推行,說不定真能讓天下士子都跟著學!

這種有利於天下教化的事真要做成了,無疑會讓許多人記住創造它的人。

這有可能是樁好事,又有可能是樁壞事,歸根結底得看“始創人”是誰。

名聲這東西,有時候也是致命的。

謝則安才十歲,以他這個年紀去扛這種名聲,要麽會被質疑淹沒,要麽會被人捧殺,怎麽看都不是好事。

相較之下他向來喜歡鉆研古怪的東西,把這個拼音法套到他頭上完全合情合理。

問題是這樣一來等於是他占了“兒子”的功勞。

謝季禹說:“三郎啊三郎,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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