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錯，杜一一說得一點錯都沒有。

“然後就有魚群的聲音，在……”杜一一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定睛地看著程嘉懿，他想起來了，之後繼續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可黑暗裏他卻聽到也看到了魚群游動追過來的動靜，不是借助閃電的亮光。

即便是有閃電的光亮，那一刻他也不是因為閃電，是耳朵和視線，在漆黑的夜裏，在瓢潑的雨中，他看到了數千米以外的魚群。

如果這是在晴天白日裏，太正常不過了，但不正常的是在黑夜裏，連星光都不見的八月十五的夜晚，在一個剛剛被月光驚艷之後的漆黑海面上。

“我和伊萬、秦風他們全看到了，全都以為正常，全都沒有想到以前我們的視力達不到那個程度……八月十五，剛剛我們離開餐廳的時候快到十二點了吧。

據說午夜十二點時候的月亮也不一定是最圓的，但午夜、子時，那個月光，當時……”杜一一有點語無倫次，可程嘉懿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在剛剛那個月圓的子時確實發生了些事情，然而到底發生了什麽，杜一一卻說不清楚。

“你忘記了？”程嘉懿輕聲問道。

“不，我迷失進去了。”杜一一閉上眼睛靠著艙門，“我記得那種感覺，從沒有看過那麽美麗的月色，那麽柔和，月光如水，傾瀉下來，我好像沐浴在溫暖的月光裏，好像得到了升華。”

隨著回憶，杜一一的聲音也柔和起來，“好像，這才是我應該呆的地方，這樣……”

杜一一的聲音沈默下來，跟著忽然張開眼睛。

視線落在程嘉懿的臉上：“我和以前不一樣了？”

“不，除了你的視野。”程嘉懿輕聲道，“我只是忽然有些害怕。”

“害怕我忽然變異了？忽然對你發瘋了？”杜一一緊接著道。

“我不知道。”程嘉懿急促地搖著頭，“我不知道我是怕你會忽然變異成我不認識的模樣，還是害怕這一刻忽然出現，我就是害怕，心都好像被什麽咬著。”

杜一一看著程嘉懿，明明和以前一樣專註的眼神，可程嘉懿卻從中看到奇異的光芒，這確確實實是錯覺，杜一一還是曾經的杜一一，至少外貌是一樣的。

“你還和以前一樣，你沒有和我一樣的視線了，也沒有和我一樣的耳力。”杜一一輕聲說著，“我和他們一樣了，所有人，當時甲板上的人。”

他痛苦地閉了下眼睛，“可我現在也不知道我是什麽樣子的。我覺得我還是我。”

杜一一想要上前一步，可看著程嘉懿的眼神，看著她眼睛裏不覺露出的警覺和審視，他忽的轉身，舉著拳頭輕輕捶了下門。

“我先出去，你休息下。”杜一一拉開房門。他想聽到挽留，想聽到程嘉懿說她不在意，可直到他將門輕輕合上，室內仍然沒有傳來半分聲音。

隨著房門的關上，程嘉懿心底的警覺和恐懼忽然消散，仿佛薄薄的一扇門就能阻隔任何可怕的事情發生。

然而，不論是她還是杜一一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房門只是一個象征，仿佛可以隔斷突然出現的任何事情的象征。

程嘉懿伸手蒙住眼睛，她為內心生出的這種不信任與恐懼而悲哀，也為她如此世俗悲哀。

她為何就不能相信杜一一？相信杜一一哪怕真的變異了，嗜血了，真的失去理智也失去神智了，真的能吃掉所有人，也不會對她下口？

小說裏不是全那麽寫的嗎？真摯的愛情是銘心刻骨的，是不會被任何困難阻隔的，就是退一萬步，杜一一真的最後完全迷失了自己，為戀人獻身不也是應該的嗎？

可理智還在，程嘉懿知道她做不到的，哪怕她真的愛杜一一到無法失去他的那般，她也不會任憑杜一一的利齒噬咬著她的身體的。

哪怕她真的愛杜一一到無法失去他的那般？程嘉懿忽然被她自己的想法驚住了。她根本沒有她以為的那般愛著杜一一？

她沒有？

她對杜一一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

程嘉懿放下手，看著狹窄船艙內的狹窄床鋪上的褶皺。他們離開之前還在上邊休息，相敬如賓。

床鋪上仿佛還殘留著她和杜一一的氣息，他們相對著談論著過去，現在，未來。

如果失去這些，如果未來她的生活中再沒有杜一一，只有她自己和他們……

程嘉懿的心不由戰栗著，仿佛無法承受這個可怕的想法。

可如果杜一一真的嗜血變異了呢？不，是杜一一最後終於要成為可怕的變異人了呢？

她的腦海中驀地出現個久違的畫面，在高速上的那個冷血的英俊的跳上卡車差點殺了她的人。

如果有一天，她真要和杜一一如此相見……

程嘉懿不敢想，卻不由地想，她恨自己會這麽理智地想這些，她想要想起杜一一對她的溫柔對她的好，就在之前，杜一一一定是看出了她內心的恐懼，所以才離開的。

他們從來沒有這般彼此懷疑過——不，是她懷疑他。

程嘉懿心亂如麻。

如果我也喝血呢？我也喝……程嘉懿倏地放下手，她不知道她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震驚。而她的心裏也已經全是震驚了，因為她想到的竟然是暖暖！

她竟然想到了暖暖的血！

手再一次蒙住了眼睛。

她怎麽會這麽想，這麽……卑鄙。

門外忽然響了下，程嘉懿猛然扭頭：“誰？”

“姐姐。”

程嘉懿的心落了下來，她站起來打開門。

暖暖迅速擠了進來。

“怎麽了？”程嘉懿平覆下之前的心情，招呼著暖暖坐下。

“姐姐，我害怕。”暖暖小小聲地道。

程嘉懿瞧著暖暖，看到她靈動的雙眼中露出無助，她擡起手想要拍拍她的頭安慰她，可是忽然想起之前自己的想法，手懸在了半空。

暖暖自己擠過來，將自己依偎在程嘉懿的身邊，就如曾經。

“姐姐，他們都變了是不是？”程嘉懿的手終於落下，她撫摸著暖暖的頭發，輕聲問道：“哪裏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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