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相見到現在，程嘉懿第一次露出軟弱的姿態。她蒙著眼睛，仿佛蒙住了，就看不到了。

可那血淋淋的一幕很快就和三組長血肉模糊的後背重疊到一起。血氣洶湧澎湃而來，澎湃得讓她快被窒息。

“嘉懿，嘉懿。”杜一一輕輕地搖晃著程嘉懿，“你怎麽了？”

“我差一點將他忘記了。他救了我。”程嘉懿喃喃地道，“我怎麽能將他差一點忘了呢？本來該是我被穿透胸膛的。”

“不是你的錯。”杜一一強硬地抓下程嘉懿的手，“誰也不願意記起不愉快的事情。這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程嘉懿閉著眼睛，“我知道，我只是忽然有些難過，一會就好。”

“唉。”王鵬嘆了口氣，“不是你想要忘記了，可能和你之前的經歷有關。”

程嘉懿搖搖頭，低低地道：“不是的，如果不是提到巨鳥，我已經忘了。他救了我的。”

“你現在確信所有事情都記起來了？”杜一一低聲問道。

“我……”程嘉懿忽然不確定起來，她的記憶還完整嗎？

“你先接著說，巨鳥之後，你又想起來什麽？”杜一一極快地問道。

“只想起我被巨鳥抓走在天上，一直飛到天池，看到巨鳥和天池裏的怪物戰鬥，後來我看到自行車，想起來王之星，一直到看到三組長，才記起來所有的事情。”程嘉懿緩緩地道。

“你說，你感覺到全身的能量全都被吸走？窒息？血液不再流動？”杜一一低聲道。

“我感覺我正在消失，連思維都在消失。”程嘉懿也低聲道。

“可你重生了。”杜一一轉頭看著程嘉懿，“你忘了以前的一切，只記得正在發生的事情。”

“不是重生，是又活過來了。”程嘉懿糾正道。

“當時你身體……”

“應該和我們看過的那種皮包骨頭一樣，就是那種感覺。我好像消失了，身體全都消失了，感覺到了，又感覺不到。我可能真的消失了，也可能在最後一刻忽然又活過來。”程嘉懿道。

“再生？”杜一一狐疑道，“王哥，你覺得嘉懿遇到的，會不會和……”

杜一一看著程嘉懿，跟著視線一點點移到她身邊的屏幕上，那裏，王鵬截下來的圖片上，制造兩個字醒目地落在杜一一眼裏。

王鵬順著杜一一的視線看向屏幕，“醫學上有種定義叫做腦死亡，但程姐這種，我覺得，像是腦神經也死了？然後新長出來，所以才將之前的事情忘記了？

但怎麽解釋本能還在？夢裏還能想起來過去？最後還全都回憶起來？”

杜一一道：“據說身體也有記憶，也可能腦神經沒有完全死掉，或者是，大腦結構覆雜，說不定大腦知道它受到損傷了，將記憶轉移封閉起來。”

王鵬點點頭：“也有可能。記憶可能會被大腦藏起來。腦神經這事，誰能說得準。”

程嘉懿道：“我覺得再生這個詞也不對。我應該是差那麽一點點一點點死掉，大腦死掉。就好像草幹旱了，差一點死掉的時候，澆了水又活了。”

“那，你要是看不到之前熟悉的人或者物，是不是會完全徹底什麽都想不起來了？”杜一一問道。

“應該……是。”程嘉懿想了想肯定道。

杜一一手指敲了下，手感不對，才註意到他的手還在程嘉懿的肩上。他的視線在程嘉懿的肩上落了一會。

“如果人為的……”杜一一擡起視線，“秦風他們以前就被催眠……你看，我們有思維，有理智，有自己的判斷，秦風他們催眠失敗，就不肯再接受控制，以前電影裏也演過……”

“所以，制造是這個意思？”程嘉懿立刻理解了杜一一的想法。

“我覺得，現在人的接受能力很強的。我們也算是三觀正的，可我們還是跑到別人的國土上殺人。再粉飾自己，說得冠冕堂皇，我們本質上也是強盜。”杜一一道。

程嘉懿嘲諷了哼了聲：“是啊，我們要是在自己的國土上，還會內疚，跑出來之後，就肆無忌憚了。”

“我們個人這種行為是強盜，國家之間就是侵略。這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杜一一接著說道。

王鵬也點頭道：“就剛才那些軍人也明白。秦風方濤全心知肚明，所以大家對這種事情全避而不談。”

“咱們都能想明白，那些當官的不可能不懂。”杜一一道。

“所以，他們才會想到要制造些人出來，讓被制造出來的人忘記以前的事情？”王鵬道。

“很可能啊，忘了以前的事情，再強加些記憶上去，讓他們從骨子裏就認為他們做的事情，他們的待遇是天經地義的。洗腦，高級洗腦，連腦神經都洗了的那種。”杜一一接著道。

三人互相看看，又都看向電腦屏幕，“制造”兩個字清晰地在屏幕上。

“我們都接受侵略的事實了。”王鵬喃喃地道。

“這個，”杜一一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被完全控制才是安心的，比如機器人。或者會有什麽特別的任務？或者……誰知道科學家還是當官的都怎麽想的。

但有一點是確定的，這項技術，或者說這個事實是不能被公開的。沒有任何人願意被洗掉記憶，被強加給新的記憶，按照別人的安排活著。”

杜一一停頓了下，肯定道：“沒有人，軍人也不能。”可又遲疑了下：“除非，整個人類到了生死存亡關頭。可我覺得，就算整個人類到了生死存亡關頭，有這樣覺悟的人也不會多。

我們可以死，為了全人類犧牲，可為什麽要改變所有的記憶？我們帶著自己的記憶犧牲不可以嗎？”

三人再互相看看。

“可能只是一個實驗，這個消息撤銷了，可能是實驗被終止了。”王鵬道。

“絕對不可能終止。”杜一一肯定道。

“也可能是因為拯救全人類的任務。再強大的人也會有弱點的——但我們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我們有思想。人如果真的可以被制造出來，如果真有這樣的技術，如果這個技術落到某些妄圖統治世界的人手裏……”

王鵬的聲音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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