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末日，犧牲個人利益甚至生命，保家衛國，是每個人的責任，也是身為戰士的責任。”劉風華強迫自己冷下心腸道，“拋頭顱灑熱血的不僅僅是他們，甘為試驗犧牲自己的也不僅僅只有他們。”

“是，是。”程嘉懿輕聲說道，甚至還笑了聲。“保家衛國麽？”

誰都在程嘉懿的聲音裏聽到了嘲諷。

“保護那些把槍口對著我們的人嗎？保護那些將我們投進實驗室，每天強迫我們吞吃生血生肉的人，那些連婦孺和老人都不肯放過的人嗎？”

程嘉懿的聲音大了起來，“這裏每一個人都畏懼死亡的，因為我們畏懼無畏的死亡，畏懼被迫拿起武器，對著我們一直在保護的國家，一直信任的人。”

“你呢？”劉風華忽然問道，“他們用生命保護你，你肯用自己來換他們嗎？”

這話一出口，劉風華就後悔了。他怎麽能這麽質問一個女孩子，一個被所有人都拼了命保護的女孩子。

“你還是個男人嗎？”不知道誰大吼了一聲。

群情激奮，嘩啦聲音響起，所有人手裏都拿起了武器。

劉風華閉了下眼睛。“抱歉，我收回剛才的話。”

“我們老大能！”一個突兀的、激動得都顫抖的聲音傳來。“我這裏也打進來一顆達姆彈！我這裏！”

三組長旁邊的小弟忽然撩起上衣，露出帶著花紋一看就是受過重傷的腹部。“是老大把我搶回來的。”

“當兵的，你這話誅心了。”七組長氣憤地說道，“我們老大赤手空拳與變異人搏鬥的時候，救助全城老百姓的時候，你們在哪裏？你們在後邊開槍追殺我們！”

“變異剛開始的時候，你們當兵的哪裏去了？”

“我們和變異人廝殺的時候，你們哪裏去了？”

“你們腦袋裏也有晶體，怎麽不自己挖了貢獻出去？”

一直沒有作聲，連存在感都沒有的王勇忽然上前一步，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想，這裏我最有權回答你的。她曾經協助我的上司攻打兵營，只被臨時培訓半小時，在槍林彈雨中擋在我上司身前，一個人拖住對方，為我上司爭取救助戰友的時間。”

杜一一從車上跳下來，站到程嘉懿身邊。

“這麽些人肯冒著危險來尋找她，還證明不了嗎？難道在你們的眼裏，只有你們才是正義的，只有你們才有感情的嗎？”

“我為我剛剛的話抱歉。”劉風華再道。

“你不用抱歉。”程嘉懿道，“你這麽問沒有什麽可抱歉的。這個問題也不是回答不了的。”

程嘉懿搖搖頭，再搖搖頭。

“我知道你們都能用你們自己來交換的。他們也會。在戰場上，沒有人會吝惜自己的生命的。但你說的交換是這個意思嗎？是用生命來交換嗎？”

程嘉懿看著劉風華微微愕然，嘲諷地笑了下。

“如果有人剝奪了你的意志，將你變成了非人類，請問，你會為了守護他們的生命就同意嗎？”程嘉懿伸手指著劉風華身後的那些人。

“真是很抱歉了，我沒有你那麽偉大。我不會，我也不願意我身邊的任何人，為了任何人的生命放棄自己的尊嚴，意志。

如果殺了他們的是變異人，我會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如果他們是為了護衛我而死去，我會努力活著，為了我們曾經共有的活下來的目標。”

一種名為悲憤的情緒充斥著所有人的內心。死亡，如今已然無可畏懼，可他們畏懼的是無緣無故的死亡，沒有任何意義的死掉。

“所以，我不會用我自己交換任何人。我不會，任何人都不會。我們可以失去生命，不可以再失去作為人的尊嚴了。”

生在末日，不是他們的錯，腦袋裏多了晶體，也不是他們可以被追殺的原因。

然而程嘉懿忽然不想說了。

她滿腔的憤懣忽然隨著脫口而出的質問消失。

他們，也只是服從命令的士兵。

他們服從命令有錯嗎？

如果每個軍人都要質疑上司的命令，那他們還是軍人嗎？

程嘉懿忽然無比痛恨她的理智。可她卻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矛盾的不僅是她一個人。只要看著一直一言不發的方濤和林大海就明白了。

他們才切身承受了那般痛苦，他們比任何人都有理由大聲質問，甚至報覆。

然而，他們只是沈默地遠走他鄉，甚至在這個過程中，還在盡自己一切可能報效祖國。

這是身為軍人的榮耀，也是身為軍人的悲哀。

這些憤怒時候沖口而出的話，讓劉風華在腦海中將他們的經歷一點點地拼湊出來。

被試驗，從試驗中逃亡；守護著全程百姓與變異人搏鬥；帶著幸存的孩子們逃亡；攻占兵營……一直到再逃亡……

劉風華沈默著。

他在心底認可了程嘉懿的回答。

作為軍人，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辭。但作為軍人，他也希望可以堂堂正正地為了心中的正義奉獻自己的生命。

如果真的有一天，需要他拋棄自己的思想、尊嚴、意志，成為一個只知道殺戮的被支配的傀儡，他會義無反顧嗎？

不，國家不會這麽做的。

可現在呢？現在的做法就對嗎？

劉風華驀地驚醒，全身出了一層冷汗。

他怎麽可以質疑自己的國家？可……他們現在正在做的……

“兄弟。”方濤終於再次開口，“我可以說，我們從來不曾背叛我們的祖國。我們現在的離開也不是為了逃避。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

我們從來不想將槍口對著我們自己人。因為這一點，我們背井離鄉。我希望這一次是唯一的一次。如果因為我們的離開，讓你們為難了，我也只能說聲抱歉。

活下來的人已經不容易了，不該因此背負上任何愧疚。我們不該，也不會為了活著交換什麽。”

劉風華深吸了一口氣，他後退了幾步，讓開了車輛通行的道路。

他本來也沒有打算動手的。

他的任務是清理殘存的變異人。不是屠殺無辜的人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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