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月以來，所有人都在死亡的威脅之下，艱難地活著。有的人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活著只為了活著，有的人卻反之，王安就是其中之一。

見過的越多，就越對現實疑惑，思慮就越深。

幾乎每個夜晚王安都輾轉反側，那種想要探究真相的想法，每到夜深人靜，就會偷偷地冒出來，噬咬他的內心。

到如今，王安已經逐漸放棄了探求真相的想法，因為他不確定他還能活多久。

那種只要一天活著，就要去追求真相的想法，早就被不斷出現在身邊的死亡消磨下去了。

可忽然，程嘉懿出現了，他忽然有了傾吐的欲望，而程嘉懿竟然聽下去了，還很認真地和他討論了。這一瞬間，他的心靈深處被引發出共鳴。

他甚至有種遇到了知音的想法。

然而，程嘉懿還是要走的。王安沈默著，感覺著心裏的苦澀。

“我覺得還是三國鼎立的可能性大些。”就在王安在心裏咀嚼著苦澀的時候，程嘉懿開口了，“尤其是短期內，我感覺哪個國家也不具備吞並世界的實力。”

程嘉懿還在低頭看著地上王安勾畫的世界地圖，也拿了一根樹枝，勾畫了下，“我們國家人口多，但變異之後的損失也必然不少，國家第一時間首先想到的應該是強壯自己……”

程嘉懿忽然又停頓了，腦袋裏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可卻記不得是什麽。

這種事情從她失去記憶之後就經常出現，想不起來，她也就不想了。

王安點頭道：“是這樣，變異初期我就看到過一些這般言論，說國家封鎖了一些地區，讓裏邊的變異人自相殘殺，提升晶體品質。”

王安的話就好像是一道炸雷，一下子將存在程嘉懿腦海深處的記憶炸開了一部分，她恍惚看到遍地死屍，驚慌失措的人群，還有人在大聲地質問……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朦朧著，仿佛被一層薄紗遮住。

程嘉懿晃了下腦袋，趕走這些不愉快的記憶，接著道：“所以，對周邊的入侵也在變異發生一個多月之後，固然有先提升自身實力的原因，也有先讓周邊實力內部消耗下。”

說著又在地圖上圈了兩個部分，“吞下去了，也得消化。不然還是為人作嫁。科技時代也要以人為本，人都沒有了，統治個空蕩蕩的星球也沒有意思吧。”

王安道：“不錯，我也覺得，只要我們挺過軍隊返回時候的二次清理，以後就會安全了。沒有什麽地方比長白山脈更適合隱藏了。”

程嘉懿點頭道：“是的。”

讚同是讚同，語氣裏半分留下來的想法也沒有，王安心裏的失落更強烈了。

這個小山村不大，他們夜間這般對話，所有人只要想聽，都能聽到。

他們到現在，也不算擺脫死亡的威脅，然而，有了這般經歷的人，只要還沒有死掉，血性已經在搏殺中被激發了。

他們沒有想到更深遠的關於活著還是死亡的問題，只是因為曾經沒有過接觸，現今也沒有人提示。但並不等於他們就會安於現狀，就不會思考。

只要有人提示，他們也會想，只要有人發起，他們也會跟隨。

而未來，早已經成為久遠的，遠到想都不肯想的了。

夜晚，王安再一次輾轉反側。

留在這裏，進可以觀測半島局勢，退可以到長白山脈保得平安，是王安以為的最好選擇。可活著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麽呢？

以後終其一生，就是這麽成為山裏的野人？日日擔驚受怕不敢回到人群中？

他們還會回到人群中嗎？他們見證到了國家最陰暗的一面，且並未參與進去。

而他們，其實也都是有罪的。

程嘉懿睡得很淺，合上眼，夢就如期而遇。夢裏，她留下了眼淚，清醒了，卻依然將夢境忘記。

炊煙早早升起，程嘉懿將自己的東西都收拾了，準備和大家告別。

“依依，不要走好吧？”推開房門，金喜正站在小院的門口，不安地開口道。

“依依，外邊很危險的，所有人都在人殺人。”七哥站在後面說道。

“留下來吧。”後邊還有人。

“過去的也沒有什麽好的，不記得就不記得好了。”

“就是好的，記起來了，以後永遠也不會那麽好了，白白傷心。”

程嘉懿心裏暖了些，他們神情裏的關切是真心的。

“先吃早飯。”王安的聲音最後出現。

程嘉懿本來想要拒絕了，嘴唇動了下，待看到王安期待的神情，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早餐有烤肉，還有粥、鹹菜，很是豐盛。

程嘉懿面前堆了一堆，生怕她不肯吃飽似的。

“昨晚我想了想，依依有依依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像我們。”王安端著粥喝了一口，大家都看著他。

“外邊到處都在殺人的。城市裏哪裏還有吃的。軍隊掃蕩過後，和蝗蟲經過差不多。”七哥嚷嚷著道。

王安看著七哥道：“所以，我打算陪著依依。”

眾人一驚，程嘉懿也詫異地看著王安。

王安笑著對程嘉懿道：“依依，就是覺得你一個女孩子想要找回自己的記憶，就這個決定就很讓我佩服。說起來我和你也算是一見如故了，真要讓你一個人這麽離開，我都覺得自己不是人了。”

程嘉懿想要拒絕，但聽到王安這話，拒絕的話卻說不出口。

王安也不容程嘉懿拒絕，接著對大家道：“外面現在什麽樣子我們都清楚，留在這裏才是最安全了。這樣，依依再留一天好不好，幫著我們把狼群徹底解決了。”

狼是最記仇的動物之一，昨晚那場伏擊，才留下三具屍體，狼群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程嘉懿點點頭。

程嘉懿能多留一天，就給了大家多挽留她一天的時間。誰也舍不得程嘉懿離開，除了因為她的年齡，最主要的還是戰鬥力。

更不用說王安也說要走了。

此刻，大家心裏竟然都盼著白日裏不會遇到狼群，這樣，就會有借口多挽留程嘉懿幾日。也許和大家相處久了，就舍不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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