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這時刻，還有哪個人能有閑心討論轉世投生的事情？還有哪個人會一口咬定未來要下地獄？

付佳明目瞪口呆地看著杜一一，腦海裏卻轉著個更為奇怪的念頭：程嘉懿莫不會要生氣？

哪個女孩會喜歡對方說自己要下地獄？付佳明也不由想到程嘉懿的殺生。那般殺法，若是有地獄，大約也要在那裏轉一圈的吧。

還沒有轉過眼睛，就聽到程嘉懿很自然的聲音。

“要是有地獄，就是有神仙了，也就有佛祖了。佛祖不是都慈悲為懷的？怎麽就忍心看著我們人類遭受如此劫難？”

程嘉懿竟然沒有生氣？

杜一一反駁道：“佛祖才不會管我們人類的事情呢。你養一缸魚，魚打架，你不是看著挺歡快的？說不定還會投放一條吃魚的魚取樂。”

“你又不是佛祖，知道佛祖想什麽？”程嘉懿不讚同地道：“據說佛祖不大會幹涉人間的事情。”

付佳明轉身走開。

程嘉懿和杜一一瞧著付佳明的背影，不由都笑出了聲。

那邊的議論暫停了下，大家都看著笑得暢快的兩人，實在是不明白都這種時候了，這兩人為何還能笑得出來。

“沒心沒肺吧你就。”程嘉懿給杜一一下了結論。

“該沒有的時候就要沒有。真哭？”杜一一不以為然道。

這番說著，程嘉懿這幾日煩悶的心情一掃而光。

“你想守著還是走？”程嘉懿終於開始考慮正事了。

杜一一瞇瞇眼睛：“我覺得我們肯定是要先守著的，然後早晚都會走的。”

“守不住還是等到將普通人都耗盡了之後？”程嘉懿直接問到了重點。

“不是一個意思？”杜一一冷笑聲，“十幾萬人帶得走嗎都？要多少車？就算都坐大客、公汽，一輛車不過四十人吧，百輛車四千，四萬就是一千臺。還要帶著吃的，帳篷什麽的。”

一千臺車，大約就是一萬米長度，就是十公裏。況且還不止一千臺車。程嘉懿想想了下，只覺得不大可能。

“況且，就算真想走，也得走成。你以為我們能走到省會裏？”杜一一瞇著眼睛，看一眼省會的方向。

“你生氣嗎？”程嘉懿問道。

杜一一怔下，認真地想想，搖搖頭，“沒有什麽可生氣的。弱肉強食，很正常。”停頓了下補充道：“本來是生氣的，覺得不公平。”

程嘉懿也點點頭道：“昨天我還很生氣。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也不覺得怎麽氣了。”

“那是因為你現在在這裏，周圍有一圈圍墻，將你和外邊隔離了。所謂的眼不見為凈。”杜一一伸手在眼前畫了個大圈，“一旦你出去了，看到人山人海的變異人湧來，肆意吃人，你就會憤怒了。”

“可能吧，”程嘉懿無所謂地道，“也可能真的不憤怒。我會殺了那些讓我憤怒的人。”

這話一出，程嘉懿陡然覺察到一陣安靜。她轉頭，正看到大家望過來的視線。那些視線裏，不乏震驚。

程嘉懿沒有註意到李薇薇眼神中的懼意和恨意。她本就不在意李薇薇的，連一絲眼神都懶得投到那邊。

那邊的討論又在繼續，程嘉懿和杜一一也不再閑談，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

對他二人來說，留和去都是無所謂的，反正不論怎樣，程嘉懿都是要殺人的。他們在意的是自己的家人。

但想來，他們在前線沖鋒陷陣，後方自己的家人總該是被照顧到的。這也是慣例。

其實，也沒有什麽可商議的。不過是如何殺了來犯的變異人，如何帶著幸存者逃離。

需要的，是振臂一呼一呼百應的首領，還有出謀劃策的軍師。

首領是打手，是傀儡，軍師才是真正的首領。

程嘉懿等著，他們會安排她去最危險的地方的。她心底隱隱有些興奮，甚至還有些期待。

她想，她真的是又瘋又傻了。

這一夜，本來該有的訓練停止了。

王丹、汪清、五組長、美美作為幸存者這邊的代表，王浩良作為變異人的代表，和李立、付佳明坐在一起。

五組長過來邀請了程嘉懿一起，程嘉懿拒絕了。她和杜一一在操場上坐了下來。

這大概是可以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的最後一個夜晚了。程嘉懿不想將這樣一個意外安寧的夜晚，浪費在作陪上。

這大約就是“人貴有自知之明”吧。

夜，若是單單看黑沈沈的天，閃爍的星，那輪圓且亮的月亮，真是美。尤其在遠山的襯托下，而身邊還有個可以暢所欲言、生死與共的朋友的時候。

遠遠的，夜色裏好像有野獸的嚎叫，仔細聽著，又聽不見了，索性也就不聽了。

月與星，看久了，慢慢也就失去了欣賞的心情。兩人實在也不是風花雪月、夜賞明月的人。

這個年紀，還不是那麽浪漫，背了那麽許多古詩，大抵也就記得一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然則，這句詩詞與此情此景也完全不符合。

但他們仍然願意這麽坐著，這麽看著，仿佛就是為了應景，為了記住這個夜晚，為了給自己一個深刻的印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得好像很慢，然而若是論了小時，便倏忽而過。仿佛眨眼間，月就消失了，星也不見了。

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到了。

樓房裏，商討了一夜的人也沈默了，樓上的人也都下了來，只有程嘉懿和杜一一還在操場上，還癡癡地看著天空，仿佛兩座雕像。

付佳明走了過來。

付佳明極不願意承擔這個角色，極不願意由他來告知這兩個少年，他們不會再有這夜的平靜了。

“我們需要一個‘神’。”付佳明的嗓音幹澀，也可能是這一夜說得話多了。

“不如說你們需要塑造一個神。”程嘉懿幹脆地道。

“人在危難的時候，需要有信仰。需要依靠信仰凝聚在一起。”付佳明看著視線穿不透的黑暗，期盼著黑暗多停留一段時間，能讓他在黑暗的掩蓋下說完這些話。

“無論如何，我們都承認你的實力。承認這場混亂、變異成全了你，成就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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