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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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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奧多爾似乎也被綾的問題楞了一下,但下一刻,他就神色自若地開始回答她的問題。

“這個假設並不成立。一個理性的,事無巨細的劫匪也無法逃脫社會框架的制裁,即使他可以正視對自我的譴責,他在外界的心裏壓迫也並不會減少。在法律和道德上,他永遠處於弱勢地位。當他活在這個桎梏他自我的人類社會時,他就無法脫離外界的看法而活。因此,除非他失去記憶,不然他就無法擺脫懲罰。”

“至於你的第二個問題……”他頓了頓,正要回答第二個問題。

“等等,費佳!”綾在費奧多爾開口前制止了他,“在此之前,我需要征求你的許可。”

他只是轉過身,靜靜地凝視她。

“你能保證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她組織了下語言,“基於你欺騙過我的事實,我無法相信你。但我希望今天我們的對話能保證在一個真誠的環境前提下。”

“欺騙在你這是行不通的,不是嗎?”他反問道,語氣裏還有點郁悶。

顯然,他覺得自己在綾這裏受挫了。

“所以你已經意識到了是嗎?費佳。相信我,那還不算太晚。”綾忍不住噗嗤一笑,嘲弄地說道,“不過我也有隱瞞的事實,我們扯平了。”

“所以,你的問題是?”

“回答我的前一個問題前,基於坦誠的基本條件下,重新介紹一下你自己吧,費佳。”綾說道,“相應的,我也會盡可能地回答你的所有問題。不過,這個約會地點實在是有點簡陋,真讓人懷疑你的審美。”

寒風刺骨的冬天,坐在公園長椅上,面前僅有一條結冰的河,雖然沒有飛蟲的困擾,但寒冷的天氣已經讓人興致缺缺了,再加上陰森昏暗的環境,除了保密性良好,這裏沒有任何優點。

綾轉過身,她看到費奧多爾恢覆了正座的姿勢,他伸手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和帽子,然後說道:“莉蓮,如你所想,我並不是個正常意義的好人。關於你想知道的事情……啊,死屋之鼠是我的組織,亞歷山大·普希金是我的部下。”

他肯定了她的一部分推測。

綾繼續提出質問:“那麽,尼古萊·果戈裏呢,你認識他嗎?”

“他是我的同事。”他幹脆地回覆道。

所以,他們兩個相互認識?

那麽尼古萊是否知道她和費奧多爾的關系?

綾不禁被自己得出的結論笑到了,不過很快她就恢覆了冷靜,現在並不是關心這件事的時機。她繼續問道:“你能為我介紹一下你的部下們嗎?費佳。畢竟他們都是你的,嗯……同伴?”

是跟你關系親近,比較了解你的人吧。她在心裏補充道。

綾很難想象這個一意孤行的人會有朋友,他根本沒有任何跟人建立親密關系的欲望,他的眼裏只有一個偉大目標。

“如果你想加入死屋之鼠的話,可以。”他說道。

綾佯裝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他:“費佳,沒有公司招人不透露一點訊息的。而且,你有義務向女朋友介紹你的工作狀況。”

“如果你告訴我死屋之鼠的情況的話,說不定我可以考慮一下加入你們。”註意到他的漫不經心,她擺出了誘餌。

“但是!只是考慮哦!”她再次重申了最後一句話。

費奧多爾只是深深地看了綾一眼,然後說道:“死屋之鼠的成員,除了我和亞歷山大·普希金,就只剩下另一位成員了,他叫伊萬·岡查洛夫,和普希金不同,他是個蠢笨之人,不過還尚有用處。”

綾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從目前費奧多爾透露的信息來看,他雖然在死屋之鼠裏有核心領導地位,但他們並沒有因為一致的目標走在一起。如果亞歷山大·普希金是為了追求愉悅而加入死屋之鼠的話,伊萬·岡查洛夫又是為什麽呢?

“我很好奇,費佳。伊萬·岡查洛夫先生的作用是什麽?”綾問道。

“他嗎?”費奧多爾並沒有移開他望向莫斯科河的視線,他的眼神空洞極了,語氣也是無所謂的態度,“伊萬·岡查洛夫是愚忠者,妄想通過寄托在別人來救贖自我,取得幸福的可笑之人。他是虛無的幸福追求者,算不上實幹派的妄想家,所以我切斷了他的痛覺神經,成全了他。因此他就忠心耿耿,成為了我計劃中的一員。”

所以伊萬·岡查洛夫是被費奧多爾洗腦了嗎?

綾想起剛開始費奧多爾的偽裝,她有點心有餘悸,當時她就差點被他純良的外表騙了。

這樣說來,死屋之鼠和費奧多爾之間的聯系並不緊密,這只是一個不同目的的人因為某種原因而暫時有交集的組織而已。

綾不知道要讚嘆費奧多爾執著還是執著了,但無疑,他一定是孤獨的。

很快,她的短暫思考就被打斷了,費奧多爾的話讓綾從深思中驚醒。

他已經轉過了身,目光裏沒有任何意思,但卻讓綾發寒。

“莉蓮,回答了你這麽多問題,你做好回答我的問題的準備了嗎?”在綾的不祥預感中,他輕笑了一聲,問道,“基於坦誠的原則,回答我唯一的問題吧。你是‘書’嗎?”

在提出和費奧多爾坦白的時候,綾已經做好了費奧多爾問這個問題的打算了,畢竟他接近她的目的綾從來就不得而知。

在此前,綾就已經有過這個推測,現在他的問題只不過證實了她的猜想。

她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被動的一方,如果費奧多爾對她有所求的話,他永遠也不會傷害綾,因為他無法抓住她,無法留住她,甚至無法鎖定她。

她在他了然的目光裏點了點頭:“如果你想求證我的問題就是這個的話,是的。”

事實上,綾覺得費奧多爾只是問了無關痛癢的一個事實,他明明早就已經發現了她的身份,所以做了充足的準備來接近她,所以他又怎麽會到現在又糾結起這個問題呢?

不過至少現在,綾覺得可以嘗試相信他一下了,畢竟費奧多爾已經做了足夠的妥協和讓步,足以彌補他剛開始的欺騙了。

她終於把話題拉回到了最開始的問題上面:“現在,請你回答一下我之前問你的問題吧。費佳,如果你還沒有忘記的話。”

“這個社會本來就是被痛苦和災難擠占的小小空間,我怎麽會不痛苦呢?”他輕輕地嘆息,眼神也變得落寞和渺遠了,“這是一個畸形的病態社會,少數人擠占了幾乎所有的社會資源,他們圈養了其他的所有人,像屠夫宰割牛羊一樣對他們肆意驅使和侵占,而這部分少數人也使所有平穩遭受毀壞,戰爭生活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角度,他們摧毀了所有寧靜。”

“這讓你痛苦了嗎?”綾問道。

她看到費奧多爾的眼裏出現了少見的茫然,此時,他就像一個孩子,躲在角落裏,透過一點餘光,他惴惴不安地伸出頭打探著外界。他憂心忡忡,又無可奈何,因此透露著一種抑郁和溫柔夾雜在一起的覆雜情緒。

“也許吧。”他只是這麽似是而非地回答道,“但我不會因為痛苦而搪塞自己,既然清醒地看到了一切厄運和不幸的來源,如果異能者是人大部分苦楚的來源的話,我會做點什麽。”

他順便抹黑了一下自己的同事:“尼古萊·果戈裏只是個怯懦自私的膽小鬼,如果你要嘗試接近他的話,就會發現他是一個無病呻吟的謊言藝術家。”

最後,他又回到了之前的話題,用一句似是而非的感嘆做了結尾:“對我來說,美將拯救世界。離開了美,人也許不願意活在世界上。①如果沒有美,在這大地上就無所作為。②”

綾對費奧多爾的最後一句話有些不解,但這並不妨礙她聽懂他之前的陳述。

她並沒有立刻做出應答,在連風聲毫無的寂靜環境下,他們就只是安靜地並排坐著一起,沒有任何交談,只有靜靜地呼氣聲,綾跟隨著費奧多爾的目光一起投向了湖面。

此時,這塊湖面在夜色呈現黑藍色,因為冰凍而顯得死寂和淒清。湖對面是一塊熱鬧的地方,至少,看起來比他們這一邊熱鬧多了,連燈光都顯得更亮一點。

綾調整了坐姿,到了費奧多爾的身邊,他們的距離現在只有一個拳頭。她轉過身去看費奧多爾,他長長的劉海和頭發遮住了他的一切情緒,綾也無法保證他是否期待她的回覆。

可是,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無疑是孤獨的。

他並沒有朋友,任性又糾結地活在一個紅色星球裏。

他明明沒有表述出任何對自己處境的嘆息,綾也沒有發現他任何消極情緒的存在。但就是這件事情,讓綾覺得可疑了。一個人類,真的可以做到無堅不摧,情緒毫無波動嗎?他的所有情緒,都被好好地隱藏在他的堅硬靈魂裏。

既然費奧多爾是如此坦誠地告訴她自己的一切,只因為他認為自己的一切舉動都是合理的。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即使費奧多爾接近她的一切舉動都是帶有目的性的,但他已經放棄了欺騙她的打算。

他只回答了綾關於痛苦的問題,是因為他對綾的其他質疑的答覆也是猶豫的嗎?

是否可以理解為,他也在無意識地渴求他人的認同?這是否也構成了他一部分的痛苦呢?

可是他的舉動無疑是成功的,因為綾確實對他更感興趣了。

終於,在一片長久的沈寂中,綾開口了:“費佳,我相信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不可否認,這個世界是存在一些問題的,在異能者和普通人的博弈之中,獲勝的永遠只有少數人的那一方,這無論從任何層面來說都是不正常的。”

“針對異能者的法規又是如此輕描淡寫,對普通人的法律又是如此嚴苛和殘酷,無論何時,人類社會總是遵從優勝劣汰的社會法則的,這也是大多數異能者可以殺人不犯法的原因。當人和異能者的距離到達一個可觀的距離之後,這種矛盾會無法調和。”她想了想,繼續說道,“如果我只是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普通人類,說不定我也會對異能者產生痛恨。”

“所以,即使極力掩飾這種和平的假象,就像半休眠火山一樣,當人的憤恨積聚到一定程度時,這些問題總會爆發。到時候,情況只會更糟糕,因為人類社會將會重新洗牌,異能者和普通人將兩敗俱傷。”綾湊近費奧多爾,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當科技進化到一定程度時,即使是普通人,也有足夠的能力去抵抗異能者了。但是,大部分異能者仍然掌握著上層資源,因此,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方面的矛盾也會日益凸顯。”

“這是你想告訴我的嗎?”她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的目光裏,綾繼續說道,“可是,費佳,如果你因為這些而痛苦,你說的消滅異能者,也是基於這一想法吧?但是你又怎麽解釋這不是你的私欲呢?”

在他定定地視線裏,綾繼續說道:“因此,費佳,你要明白,你並非無懈可擊,因為你也是自私的。”

“所以呢?”

綾走到了他的身邊,輕輕捧起他的臉,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那你又怎麽證明,你接近我只有一個目的呢?如果你真的只是為了‘書’,為什麽你要對我說這麽多話?”

費奧多爾依舊很平靜,他甚至有空歪了歪頭,像是在表達不解。

“聽著,費佳。”綾說道,“在你發現你無法打動我的時候,你的最優解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放棄我。你在我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了,但你又不是一個糊塗的人。可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你並沒有這麽做不是嗎?”

她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欣喜和惡作劇得逞的得意表情:“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嗎,費佳?”

他的表情凝固住了,至少,那並不是他一貫的從容。

“你看,你回答不出來了,不是嗎?”綾伸出手摟住了他,她湊到費奧多爾的耳邊,悄悄地說道,“我不會阻攔你,因為我並不覺得你錯了,所以你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

“費佳,如果人類覺得痛苦的話,他們是會不自覺地宣洩情緒的。既然你是人類,那就無法逃脫這個定律。噓,不要告訴我那是你的補償,亦或是你的表演欲,你不會對無知的人說那麽多,不是嗎?”

在黑暗中,綾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費奧多爾,如果不是他的眼睛還在眨的話,她甚至以為他已經成了一棟凝固的雕像。

“……”

在他的沈默中,綾繼續說道:“我可以理解成,這是你的傾訴欲嗎?既然你不認同我的話,為什麽你要說這麽多話?”

“你看,你是寂寞的,費佳。”

綾在費奧多爾的目光裏看到了隱忍和壓抑,但他仍然體面地沒有做任何申辯。

他只是輕輕地叫了聲她的名字。

“莉蓮。”

“嗯?”

費奧多爾伸手拉開了綾放在他臉頰上的手,他並沒有流露出任何脆弱的情緒。在綾疑惑地表情中,他慢悠悠地說道:“你並不理解我,我並不會做無用功。”

“不過,你說的對,莉蓮。”

他又露出了那種無可奈何的表情,這種情緒讓他變得溫柔和不理智,奇妙地緩和了他的冷酷,連那雙絳紫色的瞳孔都快被融化了。

“這確實是我的錯誤。”

“因為你說的那些話,我竟然一時間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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