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十的確沒演過什麽負面角色。

就連妖皇, 也是個亦正亦邪，格外吸粉的角色。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某些難以言明的原因, 他得演男主角, 而近年來的國產劇裏, 是不會讓反派當男主角的。哪怕編劇寫得爛, 男主寫成了個人渣，他也得表面正義。

像粉絲哀嚎了很久希望他演個斯文敗類殺人犯, 切下病人一部分做菜的變態醫生什麽的，幾乎沒可能。

他請了三天假去客串, 順便把一則廣告給拍了，下飛機，直奔片場。

大家夥兒都在等他。

卓少安選在了一座著名的火爐城市, 這時節還不算熱, 城市裏已經如剛上屜的蒸籠熏出熱氣，沿著導航一路開車過去, 街巷逐漸破敗起來, 高高低低的電線桿拉了線橫在兩排樓房中間, 不少衣物掛在上面, 迎風飄揚。

城中村。

一路開過去，人多且雜，聲音逐漸喧鬧起來，小車一路艱難又順暢地穿過人群來到地址。

卓少安選在這兒租了棟樓拍。

好在這部戲還沒有到拍反季造型的時候，一進門, 涼意撲面而來。他眼熟的那幫人都在看劇本，一聽見動靜，立馬放下本子站起來打招呼。

江秋十同樣和她們一一打招呼, 笑容溫柔。

李雯宣本來在另一間房裏試走位，聽說江秋十來了，立刻迎出去，卻看見對方高瘦的背影邁進化妝室。

劇組眾人嘰嘰喳喳說起話來。

化妝師動作非常快，現代裝扮並不需要太多的步驟，衣服一換，面部畫的稍微平凡些，江秋十換上了屬於角色的氣質，就足夠。

他再度邁出門時，高瘦身形有些佝僂，看著人的眼神不似以往平和直視，而是躲躲閃閃，瞄一眼就要心虛縮回來，眼白處竟也莫名有點兒混濁。

穿著變得極為樸素，邊緣處毛毛的，帶點兒線頭的外套，裏面是洗到發黃的襯衣。一雙手塗了黑粉，下意識摳搜衣角。

看著就讓人不喜。

其他人晃了晃腦袋，頭一回看江秋十演這種形象，覺得還挺稀奇。被她們看多了，江秋十無奈地眨巴一下眼睛，整個人恢覆過來。

哪怕是同樣的衣物，同樣裝扮，整個人卻陡然註入了另一個高潔且溫柔的靈魂似的。莫說人靠衣裝，他這應屬於衣裝靠人。

大家這才緩過來，只是還有些人忍不住盯著他看，又不敢多瞧，看一眼，趕緊小心地移開目光，再悄悄多看一眼。

好在她們也不過是看看，一塊兒對過劇本後，為了節省時間，立刻開拍。

一到鏡頭下，這個男人可就沒這麽討喜了，只讓人覺得又氣又無力，恨鐵不成鋼。

哪怕前一個小時還在癡迷於老板容貌的羅佳音都自動摒棄了那麽幾分花癡心思。或者說，完完全全被帶入戲了。

記熟了的臺詞，很輕易就被那股情緒帶動著，自如地說出口。

兄妹兩人隔著玻璃打電話，周圍是其他同樣情緒激動的人們。

玻璃內的女人憔悴蒼白，唯有看向哥哥的眼睛裏，還有些光芒，想親近又覺得羞恥，愧疚。

玻璃外的男人好不哪兒去，向來搓著衣角的手抓緊了電話握柄，張張口，想罵她，又心虛。

“你，你過得怎麽樣？”

“你還好嗎？”

兄妹兩人的問話同時響起，兩人對視，同時苦笑。

望向彼此的眼神多了幾分親近。

“我，我還挺好的，你侄子侄女也挺好，你嫂子她也挺好的。都挺好的。”哥哥心不在焉地說著。

“啊，那就好，都好。”簡容吸吸鼻子，“我在裏面也挺好的，新認識了幾個朋友，她們會幫我。”

哥哥的臉色變了。

“你說你，你怎麽就犯傻呢？都離了婚了，他找上門你不會報警嗎？你就非得自己捅他？你還在裏面交朋友。”他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都進這兒來了，能有什麽好人，你還敢跟他們交朋友？”

簡容搖了搖頭，不知在否定什麽。

也許是否定來自親生兄弟的下意識瞧不起吧，不過，她已經掉不出眼淚了。

“那……哥，你覺得我也不是好人嗎？”一雙淚眼，隔著玻璃，直直地註視著自己的親生哥哥。

她血脈相連的兄弟。

哥哥沈默了，半晌，他囁嚅道：“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就是一時犯傻。乖，聽哥的，這裏頭亂七八糟的人多，你不要隨便相信。”

如果說到這裏簡容還欣喜的話，那麽下一句話，就令她仿佛墜入地獄。

“等你出來了，哥再給你介紹一個好的，不嫌棄你坐過牢的老實男人，你這次脾氣就別鬧那麽大了，動不動就離婚，還拿刀子捅人。多嚇人啊，這像個女人嗎？”

經常被善安洗腦的簡容，聽著聽著，慘笑出聲。

她明明在笑，卻那麽難過，仿佛這笑也令她疼痛似的。哥哥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停下勸告，擔憂地看她，又敲敲玻璃，示意她聽話筒。

探親有時間限制，簡容很快收斂眼淚，她想起了善安的話，慢慢說：

“哥，你像個男人，那為什麽我被他打的時候，你一次都沒有站出來過？”

“他找上門來的時候，我找你幫忙，你一次都沒有幫過。”羅佳音的目光失望無比，聲音逐漸低下去，“你只會叫我忍。”

“你……”哥哥臉色瞬間蒼白。

他似乎察覺到，自己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還沒等他回覆，簡容已經掛上了電話，主動起身，跟在獄警身後離去。

只留下一個落魄的男人，看著自己同樣落魄的妹妹的身影，不知所措。

導演及時喊過。

抽離了情緒的兄妹兩人立刻重返上司與下屬關系，羅佳音想起自己剛剛喊自家老板哥，就忍不住覺得刺激。

然而一下戲，兩人之間演出來的感情立刻斷開，江秋十重新恢覆到原本高冷溫和狀態，她不敢靠近，又只能偷偷瞄一眼對方。

那身發黃的舊襯衣也給他穿出了大牌效果，衣服起了球？邊緣線頭多？都是時尚！

但長得好看也不能改變角色欠打的事實。

卓少安評價：“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看著你這張臉有點手癢。”渣男演得太好了。

江秋十本坐在一張塑料凳上，聞言默默將凳子後移半米：“那你看了等會的劇情，豈不是更想動手？”

接下來，就是哥哥去向妹妹要錢，他替自家妹妹墊了賠償的十幾萬醫療費，現在得要回來。

全然忘了自己把簡容婚前買的小公寓據為己有的事情。

卓少安噴笑，連連擺手：“誰叫你要挑個渣男角色演？”

明明他可以客串一個還不錯的警察，非要演渣哥。

江秋十望天：“挑戰自我嘛，能讓你們都討厭，說明我演得很成功。”

“成功，太成功了。”聽工作人員說背景什麽都布置好了，卓少安起身沖他比了個大拇指，抄起大喇叭就是一頓拍戲指揮。

新劇情果然叫人氣得牙癢癢，一道上場的群演和忙碌狀態下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狂怒。

這種哥哥太惡心了！

誰演也容忍不了。

人渣也是分層次的。

小女生們天天嘴裏喊著想看愛豆演斯文敗類渣男，那是混酒吧裏笑容輕挑又勾魂，一夜情後不認人的渣，是對女主虐身虐心的渣。

簡容哥哥的渣，就很令人厭煩了。

這個角色完全吸不到粉，還會引來一大波爭議。

一天忙到團團轉跑下來，客串戲份總算拍完，還附加了十幾條素材以方便剪輯。臨別前，卓少安還叫攝影師給江秋十來了幾張劇照。

現在正是做宣傳的好時機。

新電影官微頭像同樣暧昧，是羅佳音和李雯萱相視一笑的構圖。平日裏官微也彌漫著橘裏橘氣的百合香，沒事就發發主演們的私下動態和花絮，其中又以兩位主演的最多。

所以，有消息稱，關註官博的粉絲，絕大多數都是女同。

平日裏大家低調地湊在官博底下，說說自己和小女友的故事，直到今天，低調寧靜的官博因為一條微博，直沖熱搜。

工作室沒買熱搜，片方也沒買。

看樣子是新浪平臺自發推送上去的。

現在，大部分楓葉的目光都轉向了熱搜，以及熱搜詞條點進去後第一條熱門內容。

黑白照片V：“今天拍戲有驚喜，@江秋十V 前來客串。猜猜他演的是什麽角色？”

哪裏有江秋十，哪裏就有楓葉。

仙人撫我頂：“嗯，這不是拉拉電影嗎，為什麽十哥也去客串？”

阿九：“看這身打扮，我有點不妙的預感，十哥是不是又想放飛自我了？”

此言一出，楓葉紛紛想起了前不久的紅毛金鏈破洞褲，覺得格外刺激，一時間腦洞大開。

金蝶：“看穿著打扮不像是有錢人，然後特地來客串的話，肯定也不是可能只是個路人，所以應該是和主角兩個主角有一點點關系，簡容或者善安的親戚朋友？”

長雪：“唏噓，他該不會演的是善安的人渣經紀人吧？”

很有可能啊！

其他人有點害怕。

清明：“反正憑我直覺，十哥演的不是好人。他演的很多都是正面角色，要不然就是壞人迷途知返，我還挺想看他來一個反面角色的。”

熱搜詞條竄得快，點進來的路人也多。楓葉們在後援會和工作室三令五申號召下，漸漸地放棄拼手速控評，不少楓葉逐漸像普通人一樣可以對作品進行評價吐槽，其他楓葉再硬生生靠人數，把原來可能飄在頂上的黑評論給壓下去。

這樣，真正參與進來的普通人反而多了。

胖花：“穿得這麽爛也帥，那我猜他演的是我男朋友[Doge]”

丹丘太華：“樓上，但凡吃顆花生米你也不至於……”

stare：“白日夢大賽又要開始了嗎？上一屆冠軍不是我我不服。”

漸漸的，話題又歪樓到想看江秋十演什麽反派角色上面去。頭腦風暴下，大家腦洞開到幾乎沒有天靈蓋，一個個迫不及待用江秋十的臉做出了各種反派人設。

後援會恰到好處玩投票。

什麽冷酷憂郁吸血鬼，憎惡陽光和人類，會舔去唇角大量吸食血液後不慎溢出的液體。

什麽道貌岸然看似聖潔的神職人員，在面對神像時高高在上又冷漠，其實是魔族派來的二五仔。

什麽別人談戀愛貪財貪色他談戀愛要命的變態殺人狂。

什麽白衣禁欲變態醫生，私下裏會把病人的肢體做成各種標本……

什麽含辛茹苦去黑煤礦挖煤供女兒上學的貌美單身老父親（等等！似乎有哪裏不對！）

總之，花樣很多。

大家盡情想象，反正也不會拍。

因為江秋十的縱容，和對同人創作接近無限包容的態度。楓葉們既尊重他，在某方面的想象程度上，又堪稱放肆。

粉絲帶頭沙雕搞正主，路人自然跟上。

一時間，幾乎是全民玩梗。

網友們把所有能想象到的反派角色都羅列出來了，大觸們紛紛作圖，剪刀手同樣來了靈感，冒著禿頭風險熬夜剪視頻。

官博自己都沒想到，一條微博能扯出這麽多條花樣。到了第二天，熱搜還掛著，點進去全是人們對反派角色的暢想。

當然有人玩的開心，就有人唱反調。

一些營銷號突然發文。

江秋十現在正在拍子彈上膛，結果又跑去演黑白照片。李濤，這是軋戲吧？

同樣的文案覆制黏貼，各營銷號上一秒還在因為粉絲的沙雕哈哈哈誇正主，也不妨礙他們下一秒發微博內涵對方。

要幸福啊：“不是吧不是吧，客串一個角色也能叫軋戲？十哥的行程單需要我給你貼出來嗎？”

C：“說吧，這回又想黑什麽？找不到黑點就想黑十哥的敬業程度？”

上課打瞌睡：“老實說，這一波黑有一點點勉強了。張博都說了，那是去客串的，客串的要多久？頂多一兩天吧。你上班請一兩天假也能拿來黑嗎？”

……

對於粉絲來說，路人就是重要程度視情況而定的一種群體。

他們既盲從，又目光雪亮，既一盤散沙，又格外團結。

而盲從，是大多數人在群體中的特性。

當第一眼看到的是明星黑料，你很難不會被帶歪。所以，一但面對明星黑料，粉絲總是第一時間沖上去辯解。

如現在，正面輿論戰場，楓葉們大獲全勝，凡目光所及之處，全是他們的覆制黏貼身影。

眾人正因為軋戲標準吵鬧不休時，某地方政府官方媒體接棒，再度其名下的某盲道改造活動進行宣傳。

剛被黑一波就來了“官方認可”，楓葉們很難不自豪。

作者有話要說：面對粉絲們的幻想狂潮，江江:……欲言又止。

我不信沒有粉絲沒腦補過自己偶像演斯文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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